张廷怎么也没料到王嬷嬷是这个回答,“还有吗?”
王嬷嬷低着头,仍战战兢兢的,“公主还问了一些老爷最近的病况,身体具体出现过哪些症状,奴婢便把先前从大夫嘴里听到的,大致与公主讲了一遍,公主便和奴婢说,老爷病情特殊,夜晚最好有大夫在房里守着,每隔两个时辰便摸一次脉,奴婢觉得公主说的挺有道理的,当日便去叮嘱了李大夫。”
张廷有几分惊讶,“原来那件事,是公主同你说的,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嬷嬷倍感不解:“奴婢以为,公主是老爷的学生,她关心老爷,也是很正常的事。且那会老爷还在病中,奴婢便没与您多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私下与公主交谈了,请老爷责罚。”
王嬷嬷说着,连磕了两个头。
张廷有些烦躁,说:“我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
王嬷嬷更不明白了,那老爷今日何故如此生气,“那......老爷是在生公主的气吗?”
张廷以手抚额,见王嬷嬷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说:“也没有,你下去吧。”
王嬷嬷松了口气,行了退礼低着头出去了。
张晋低着头立在桌案旁,有几分尴尬,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道:“属下下回一定问清楚了再把人叫来,属下知错了。”
张廷心情复杂,他从来不是会随意对属下发脾气的人,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心中莫名的烦躁。许是政务太过繁重了,又或者是那个丫头总是不让他省心,做了那么多事,却什么也不告诉他。他挥了挥手,轻轻的:“下去吧。”
张晋应诺。
张廷又说:“明天把和上官阁老的会面推辞了,还有,让人备好马车,我明日一早要去宣平。”
张晋应道:“是。”
“还有,你现在去趟锦芳斋,买几个糖盒回来。”
张晋愣了愣,问:“您要买什么样的?”
张廷想了想,说:“你看着挑吧,不行就各买一样。对了,她最喜欢吃那儿的桂花糕,你记得多买两盒。”
张晋忍不住笑了笑,老爷这哪是要去见杀神啊,明明就是要去哄孩子。
齐国公府玉芙堂外的宫粉梅过了时节,渐渐地谢了。
堂内的窗户大开着,霍江立在窗边,透着月光,静静的看着院子里一地的粉色花瓣,面色阴沉。
月亮慢慢被乌云覆盖,院子里暗了下来,唯有庑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的,亮着微弱的光。
严笙回来的时候,身上一股血腥味,霍江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却没有责怪他,只是说:“安葬好了?”
严笙点点头,眼角似还闪着泪光,“在乱葬岗里找了一天一夜,总算是找着义父了。”
霍江转过身,注视了他片刻,淡淡地:“你恨吗?”
严笙想了想,说:“属下不知道。”
霍江说:“为什么不知道?”
严笙说:“她为救父亲而杀人,要是换做属下,也许……也会这么做。”
霍江听罢,面上露出几分冷笑,“你错了,她是为欲望而杀人。”
严笙抬起头,倍感不解:“可她最后还是放弃了皇位。”
霍江说:“她的欲望,不是权势,而是占有,一种对自己所在意的人占有,她为此……会除掉所有企图染指她的禁脔的人。从前对她母亲是如此,如今对先帝,也是如此。”
严笙不解,他只知道那女人杀了高盛,他的义父,可他内心深处一面是恨她,一面却是对她为救父勇闯青云殿的欣赏。
霍江走到桌案前坐下,一旁的书童会意为他铺开宣纸,“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严笙从衣袖里掏出一条带血的帕子,说:“属下在义父的身上发现了这条帕子,可属下看不懂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
霍江接过帕子,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好几年没上战场,对这种味道已经不大适应了,他强忍着恶心,将帕子铺平,上头歪歪扭扭的用血写着几个字:招摇杀淮婉。
这短短几个字,看得出,是高盛拼尽最后一口气写下的,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招摇……招摇……招摇玉露?”霍江死死的盯着帕子,恍然大悟。
严笙疑惑地:“大人,您在说什么?”
霍江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招摇玉露是产自西州的一种茶,淮和婉分别指的是先帝和怀瑾的名讳。”
严笙顿悟,惊讶不已,“她怎会……她怎敢……”
霍江眼神逐渐惊恐,继而浮现出一丝冷意,“静姝啊静姝,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
严笙说:“可公主若是在茶中下毒,太医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霍江思考了片刻,“或许那太医本来就是她的人。”他站起身,走到火盆前将帕子掷入炭火中。
严笙望着那渐渐被火焰吞噬的帕子,说:“属下以为,义父所言,也可能只是一个猜测,否则,先帝病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义父不早些告诉大人?”
霍江想了想,说:“可能他没有证据,怕被灭口,又或者他也不相信清婉会狠心杀了先帝,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他才发现她是有这份胆量的。”
他沉思了一会,眸光一闪,“陈氏也是被一种古怪稀奇的毒药毒死的。”
严笙顿时意会,“那属下该先从哪里查起?”
霍江说:“先从太医的背景开始查起,我总觉得光靠清婉一个人,不可能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做的了这些事。”
严笙应诺。
霍江挥手示意他退下,而后在案前坐下,运笔如飞。
房内只剩下书童研墨的声音和笔唰唰扫过宣纸的声音。
“父亲。”霍容安站在门外轻声喊道。
霍江皱了皱眉,抬起头,“干什么?”他一向不喜欢在写字的时候被人打断。
“母亲一直待在房里,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儿子实在劝不动她。父亲您能去看看吗?”
霍江放下笔,不耐烦地:“人都死了,还纠结这些有什么用。”
霍容安听到父亲这样回复,心顿时凉了大半,他静静在房外站了一会,正要打退堂鼓,门却打开了。
他正要开口,霍江已先行出门,向栖云阁走去。
霍江甫一走到栖云阁外,便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心中烦躁,踌躇了一会,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大致有很长时间没踏进这间房了,自从七年前他开始潜心礼佛,一个人搬到玉芙堂去住,便再未与妻子同寝过了。
他扫视了一眼房内的布置,好像与之前的并无二致,他的目光又移向罗汉床上低头啜泣的田静娴,许是一天没有进食,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走到罗汉床边,想了半天只说了句:“别哭了。”他实在不懂得怎么安慰女人,尤其是安慰眼前的这个女人。
田静娴闻言抬起头,发现竟然是丈夫,有几分意外,“国公爷。”
霍江淡淡地:“我已经让人在西郊找了块地方,安置好了他的尸首,立了块无字碑,你不用担心。”
田文道大逆不道,发动宫变,死后连尸首都被人随意丢弃在乱葬岗。能立块无字碑,已经是很好了。
田静娴点点头,说:“多亏了有国公爷的庇护,让妾身得以安稳无事。”
霍江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女人泪如雨下,心中烦躁,如果不是因为宫变时他尚在禁足中,以他与田文道的关系,少不了被人揪出来鞭打一顿。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抱住了田静娴,安抚道:“别哭了,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更不能私下祭拜你兄长,否则让人发现,就很难说清楚了。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出去见外人,明白吗?”
田静娴有几分意外,国公爷甚少这样亲近她,她本能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身,靠在他怀里,说:“妾身明白。”
霍江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她的手,“我去让人煮点东西给你吃。”随后转身离开。
田静娴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落,这种事,哪还用他亲自去吩咐,她贴身伺候的丫头就站在屏风后呢。
清婉这一觉睡了七个时辰,一觉醒来,烧总算是退下去了。医官仍交代清婉左肩的伤要卧床休息多日,清婉躺的闷,索性取了多宝阁上的书来看。
姨母的宅院不算大,却格外雅致,院子里还养了两条京巴狗,阖府上下,最吵的就是这两条狗了。姨母担心它们吵到她休息,便把它们赶到后院去了。
清婉这日吃过午饭,便靠在罗汉床的迎枕上看诗集,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朦朦胧胧间有人走了进来,轻轻拿走了她手上的书,又拉过她脚下的薄毯给她盖上。
清婉翻了个身,一下就醒了,她愣愣地盯着张廷看了片刻,忽然就把头埋到薄毯里去了。
张廷失笑,这动作真像个小孩子。他合上手里的书,发现竟然是自己的诗集,他愣了一会,把书搁到一边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