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年前的夏天，纪检方面找过景亚鸣谈话，而更早的时候，政府从爱护干部的角度出发，曾调景亚鸣到局里负责党务，后来更是只让他负责工会，但景亚鸣的双脚脚板像踩了风火轮，在错误的道路上刹不住车。
夜里4点，冷空气从窗缝、门缝、地缝，从屋子的四面八方往审讯室里涌。有一阵景亚鸣已发不了音，嘴巴像被冰冻住了。
如果脚下有万丈深渊他也跳。
他已无法再坚持。
不仅仅沮丧，而且，突如其来的毒瘾来袭，困倦、疲劳，砭人肌骨的寒冷，让他坚持不下去。
果真他瘫了下去，像一摊烂泥，瘫了下去。地上的冰冷他已感觉不到，不省人事。
滕副检察长示意工作人员给景亚鸣加条毯子，另外，搬张高脚凳，让他坐在高凳上，并往他的脑袋上移了一只亮到眼瞎的大灯泡。
大灯泡直对着景亚鸣一张无血色的苍白得像死人的脸。
由于畏惧大灯泡射出的光，景亚鸣紧闭着眼睛。
在天亮之前，景亚鸣没有机会休息。
他不能闭眼睛。
检察官喝道：睁眼，看着前面。
刘检察官的审问风格与滕副检察长不一样，他往往问其要害，一点也不迂回，他不想避重就轻，令犯罪嫌疑人喘息。
在2017年3月宜地宏达装修公司，送给你的300万提成中，你个人得了多少？其余部分的去向？还有没交代的吗？
淮水的马三祥的命案……什么起因？
七辆豪华车，分别是怎么购得的？还有谁参与其中？还有没交代的吗？
左家湖边的私人别墅，你付了多少款？什么方式付的？
你儿子景鹏出国留学的费用，在圣地亚哥的别墅……最近一次与你妻子联系是什么时候？
城东国际的门面房……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前两次的被提审中，景亚鸣已经交代的，这次被一一细审，但似乎审判官也只是针对他已交代的进行细审，景亚鸣在半醒半昏迷中，心中还有些许的奢望对，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凌陌，她应当不会出卖他……
想到凌陌，他有一点点的苏醒。
可是，梦想很快破灭了。
景亚鸣在清晨五点一刻有过一阵毒瘾，不可控制。
滕副检察长与刘检察官对视了一下，这未来的一个半小时，将是关键，就像这就要出现曙光的白天，眼见得会出现光明，不能坐失良机。
工作人员给景亚鸣准备了吸食的东西，景亚鸣双手颤抖着接过，熟悉地用起来。一个曾经的着名大学毕业的学子，一个党多年培养出来的干部，一个在犯罪道路上早已迷失的干部，丑态百出，狼狈不堪。
毯子给景亚鸣添了温暖，吸食东西过后的景亚鸣精神为之一振。在即将到来的黎明前，景亚鸣像回光返照一般。
第三个回合，滕副检察长提问：
好了，说说你的得意之作牡丹花苑吧，详细说。
牡丹花苑？这四个字像一道鞭子迎面抽来，给刚刚清醒的景亚鸣一个猝不及防。绕不开的牡丹花苑，如果没有这一个项目，景亚鸣也许不会堕落得如此快。
这是小城最大一个拆迁保障安置工程，在2006年3月至2009年11月，三年半的时间里，景亚鸣有一个兼职身份，即某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具体负责牡丹花苑的征地，拆迁，安置、建筑、分房及与政府对接的一切工作。这块安置地皮是经过政府、公安局及一家老国企通过合法的手段置换来的。
当时这块地还在远离市区老城的城郊结合处……
时隔10多年，仿若隔世。
景亚鸣的2006年。
那时他刚刚30岁，初恋失败、爱情破灭、信仰坍塌……
地位提升，金钱涌来……
景亚鸣完全没有想到审问官会提及这块地，在几年前，因为这一项目屡遭举报，国土局调过全部有关档案，可是那位大领导一直庇护着，他拍胸保证过再怎么样，这一民生工程不会影响景亚鸣，景亚鸣是小城民生工程的功臣……
难道他……
难得这个最大的保护伞也倒台了？
这是一项政府工程，最大的负责人是前任市长。
在小城城区30里外，有十几个古老的村落，世世代代的农民与土地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一条大江在不远处流淌，一条穿境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来来往往。
某一年，造城运动开始了。在离主城区15公里的地方，要造一座现代化的新城，新城的主干道是双向八车道，植绿，美化。因此，规划内，十几个村落统统要消失，代之以十万农民集中居住。
植绿？
这个字眼一出现在脑海，景亚鸣心惊胆颤，在春节前，某县的私人企业某大胖子老板在异地被抓了。
因为这个大胖子是个小人物，他在小城下辖的县有300亩的苗木基地，由于竞争过大，大胖子老板在离小城200多公里外又开发了一处苗木基地。
但，前些年，不知道谁牵的这条线，景亚鸣负责的牡丹花苑整体的绿植是这个大胖子承包的。
大胖子为了生存，没少贿赂景亚鸣。
景亚鸣仿佛天灵开窍，这次他突然被抓，兴许是这个绿化公司小老板吐出来的。
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牡丹花苑是小城最早也是规模最大的大手笔安居工程。
景亚鸣那时才30岁，血气方刚，从北大毕业后，他选择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小城工作。进机关，然后迅速被重用。他的迅速被重用，固然因为他毕业于北大，是当年小城出去的高考理科状元，更因为他失败的初恋。
景亚鸣舔干初恋的血和眼泪，换来了这个人人眼红的肥差。
万顷良田，拆迁安置，数千套安置房，景亚鸣才多大年纪，他担不起这么大的责。……
景亚鸣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多大的**案，他有十条小命也赔不起。
微妙的脸部表情，犹豫的惊惧的眼神，丝毫没有逃过滕副检察长的眼睛。
牡丹花苑的这笔账是应该清算了。瞒天过海，欺压百姓，打着城建的口号，侵吞土地，胃口太大，联手贪污，民愤难平。
2008年春节，失去土地的农民，拉着条幅，打着还我土地，还我饭碗的口号，要求政府给个说法。
那时候，景亚鸣在哪里，又在干着什么勾当？
但，滕副检察长提了一下，又绕开了。
景亚鸣惊魂未定，滕副检察长又包抄了过来，快速发问：
你给张晓梅买房子，花的是什么钱？多少？
你跟谢烨是什么关系？
凌陌在会所，你怎么给她开的工资？从哪里出？
…………
是一个建筑材料商给的款。
多少？
700万。
700万怎么解释？
关于……凌陌，你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她，与你有没有越轨行为……
这个——我对天发誓没有。
为什么？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是什么原因让你没有染指？
这个……这……
好了，这个不必要说，不过，你的量刑会因为这条线索……刘检察官你接着问。
………
跟柳苏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联系？
景亚鸣的头颅突然冒出许多冷汗，这个检察官又说到柳苏的名字。
柳苏是他的恶梦。
他宁可从来不认识她。
景亚鸣选择沉默。
滕副检察长突然站了起来，拂袖而去。刘检察官对工作人员说：送回。
面无表情，再无多话，仿佛多看景亚鸣一眼就要呕吐。
寒冷彻骨的夜过去了，郊区的鸟叫忽高忽低，外面的世界多么自由，可是，景亚鸣是别想享受到了。
那些他用钱、权得到的女人，有谁在想着他的危难吗？
景亚鸣身陷囹圄，在沉沉黑夜里，举步维艰。
可是，他不能就这么认栽。
他在柳苏身上栽过一回，后来，这个女人转身而去。其实她与组织部长一直没有断。也许是组织部长出身名门他的父亲是参与指挥渡江战役，解放大苏北的将领。
一个将门之后，后来，小城的组织部长位置还是太小了，他去了省里……
柳苏跟将军的儿子生了私生子。她去了上海，景亚鸣是知道的，从此以后，他觉得大上海就是柳苏的，是她柳苏的后花园。
景亚鸣不愿意去上海，到了上海他就担心会碰到柳苏。
可怜的男人，自作多情的男人呵。
如果柳苏瞧得上他，她怎么可能委身于一个中年男人，景亚鸣怎么说那时刚从北大毕业，起点也不低啊。
景亚鸣在起跑线就遭到一闷棒，他的灵魂坍塌了，一直都没有得到重建。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伪装强者一直是他的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