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涤非对景亚鸣的第二次审讯迟迟没有进行。
在第一次的提审中,滕副检察长两次提问景亚鸣:“柳苏是谁?想知道她的近况吗?”
景亚鸣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扪心自问,并针对检察官的语气、提问的时段,推断又分析。
景亚鸣是脑子特别好使的人,智商超群,而且,柳苏是他的初恋,伤他至深。柳苏后来不在组织部做文员,去了上海,小城在上专门有政府的接待办,柳苏去了接待办。
早年的政府在上海的办事处,那是人人都眼红的地方。
景亚鸣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柳苏去?柳苏去了以后怎么开展工作?是谁具体分管她?再则……
天。
仿佛走到今天,景亚鸣才知道中国所有的汉语词汇里,有这样一个词:回忆。
他一直在往前赶,没有回忆。
这,蹲在牢里,有足够的时间洗心革面。
他开始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脑细胞,想起了从前。
柳苏,她与自己谈恋爱。他敢保证,在三个月里,他连柳苏的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摸,可是,柳苏怀孕了。
那一年,她如花似玉,年方23岁。
那么,景亚鸣的脑袋轰地一下,仿佛天雷接到了地火,咝咝咝冒火花。
天呐,柳苏会不会留下了他的孩子,他,就是那个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前副市长。从前的组织部部长,后来去党校做过校长,后来爬到了副市长的位上。
对外,所有人都认为景亚鸣的靠山就是副市长。
检察官两次提醒景亚鸣:“还刻柳苏吗?柳苏近况如何,你知道吗?”
景亚鸣差点忘了这一茬。这一两句,很短的句子淹没在纷纭的信息中。
她,那个检察官一口气问了上百个问题,景亚鸣以为一些问题只是烟幕弹,还好,这一段日子,他被别人像扔一袋垃圾一样扔在冰冷肮脏的屋子里,被遗忘,这才让他穷极无聊中想到了这根线索。
那么,他,副市长是被双规啦?抓我景亚鸣,仅仅是敲山震虎?
喔,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死守?
对策!
一定要有明智的下一步对策。
景亚鸣想起了那个检察官,女的,那可真是真人不露相。主意了得呀。
景亚鸣决定说出那个秘密,那两本日记,放在桥肚底下会所里,他办公室门后地砖下的日记本。好在,他唯一可信的凌陌,她会审时度势。
可是,景亚鸣又没有十足的把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景亚鸣明白这个道理,大难来了,谁也保不了谁。
凌陌会替他上交两本日记吗?
可怜的景亚鸣像聋子瞎子,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他最信任的凌陌大难也来了。
景亚鸣会说出副市长的秘密吗?毕竟副市长与柳苏两个人因为有他业鸣的烟幕弹,非常隐蔽,没人知道。
那么要是说,什么时候说,以什么方式说。
副市长有私生子的消息果然很快像龙卷风一般传到了听风者中。
听风者中有崔保国、魏得利、陆如山等等,也有副市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他自从明白了女检察官问他还记得柳苏吗?就猜到了,检察院会挖地三尺找到柳苏,搞到真相。那么,打垮副市长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他记的日记,准确地说,他记的日记就是葬送副市长的。景亚鸣在清醒之时,最想的是李坚强速朽,在沉沦的时候,最想的有女人陪伴。被女人伤,是他生命的开始,也是结束。无论他搂着哪个女人睡觉,他事实上知道,这些女人都不值钱,不值一个包钱,不值一间门面的钱,不值一顿山珍海味的钱,但拯救自己摇摇欲坠的灵魂,只有女人。
景亚鸣在要来的纸上,写下了一个人名、地点、一个秘密。
那个私藏的日记本,他写了要揭发的人,其他,他一概不说。
写完这个秘密,景亚鸣虽然身陷牢狱,嘴上却显出了笑容,他解脱了。
他被戒毒瘾,他被保护起来,没有女人像端着枪的鬼子要他的命。
他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有一个温暖得像母亲的影子,她,她叫什么?她说你可还记得柳苏?
一行清泪划过他瘦弱的脸上。
后来,有人说,景亚鸣是被毒毒死的,他的尸首恐怕只有90斤,他是被饿死、被冻死的。
所有的传言都不确切。
真相只有一个,但眼下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