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如山没有出门,已经一周了,哪里也没有去,心情很糟糕。他的老婆小七也没有出门,陪着陆如山叹气,做思想工作。难得的恩爱,患难之时见感情。
“如山,我看你是多想了,你看啊,现在是3月份,去年1月,我跟你做了什么?”
老婆小七开解道。
“去年1月我们做了什么?”这个问题过于宽泛,大而无当啊,四个月之前的事情,现在人的脑子能记得住那么多?陆如山心里嘀咕,他闭着眼睛,两腿伸直了,躺在心爱的美人靠上。
这张欧洲风格的雕花美人靠,当时花了他三万元,咬咬牙买的。
“想不起来呀,我告诉你,体检呀。”小七笑道:“我与你,单位都让体检了,我们都什么待遇,领导待遇呀,都查了,身体的角角落落都查了,还查了胃……”
“对啊,老婆子,快把我的体检报告拿出来看看,刻当时没什么毛病啊,啊,这个,你,胃病,我也胃病,同一碗里吃饭,生一样的病……”陆如山认真地回忆道。
那天阳光不错,都照到美人靠上了,把雕花的美人靠照得鲜艳明亮华贵。
“后来,我们自己去医院做了碳呼——13。”小七帮忙着回忆道。
“哎呦,怎么把这个忘了,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陆如山高喝一声。
老婆说:“我也做了,碳什么的,名字怪怪的,结果你有什么菌,我也有什么菌,结果我们两个配了四种药,还有一种比黄连都难喝的药,捏住鼻子喝的,我们都没有放弃……14天,一天也不少。”
“嗯。”陆如山难得温顺,顺嘴应了一声。
可不是,两个人怕死,小七专门去医院打听,说这个碳呼——13呈阳性,幽门螺杆菌数量超过多少值,后来两个人又双双去做了胃镜,全是萎缩性胃炎,这幽门螺杆君可不是什么君子,两个人同时吃了四种药,天天拉肚子,都瘦了五斤。
这么重要的事情,陆如山都能忘记。
“嗯,那我不担心了。”
陆如山说道。
陆如山担心什么呢,得绝症啊。
哪里得绝症?胃子。
这几天胃子泛酸,喛气,一口气一口气,吃得下,咽得下,就是气多,仿佛是个发酵桶,还有气在胃与食道里游行,敢情陆如山的喉咙以下胃子以上是幽门杆什么君的游乐场,有时上气与下气还狭路相逢,打架斗殴,还有声音传出来……
陆如山担心那些有着触须的幽门螺杆学坏了,给他得绝症,心里堵得慌,长吁短叹。
小七说:“放心吧,明天你再去医院,问问医生,要是不放心再做一次胃镜。”
陆如山说:“不去,才做的胃镜……”
“这不就结了吗,郎里向才做的胃镜,格蛮不到半年,又吃了一个月药,专门对付幽门螺杆,都杀特勒,胃里没有这鬼东西了,得不了那病……”
小七的安慰非常到位。
“可是,老太,我这是喉咙里有东西,我细细在分辨了,是在咽喉这位置……”
陆如山坐卧不安。
他在家里像只困兽,他甚至把自己这几十年的人生都好好地撸了一遍,包括那么恶心的无耻的缺德的事。当然,主要是缺德事,如果恶病缠身,他当然只认为是坏事做多了。
比如,让情人生了私生子,后来又过度消费他与情人的感情,没办法,陆如山这根老黄瓜刷了漆,绿色儿的,也是青春气息的,再说小情人誓死跟着他。陆如山对她那个好,没人能比。可是呢,后来,弄了辆车,陆如山喜欢码字,对机械一类兴趣不大,小情人开了,陆如山酒气未过,兴奋着,在车里有点小动作,正开车的小情人就这样方向盘不稳,向沟里冲了去。
从此,失去小情人的陆如山顿时老了,老态龙钟,百病缠身。
时间是最好的一味药,陆如山以为三年,最多五年,他会从痛苦中走出来,身体也会康复,可是眼下喉咙里堵了一物,医学名词应该叫有异物感,想想陆如山的年纪六十郎当,关键时候,人生最休闲的时刻来了,他要好好享受人生啊。
所以,这喉咙有异物,他怕了。
小七子难得不出去浪了,跳舞、走台,身穿被面改做的旗袍,在凌厉的寒风中,走台,远看一朵大丽花,近看一个刚好的疤。
小七年轻时以漂亮的小心脸着称,巴掌大的小尖脸,好看的很,可是老了,皱多了一点,眼袋稍稍大了一点,嘴巴稍稍尖了一点。为什么是嘴巴尖了一点,瘦啊。美人即使到了老,也是很能控制饮食管理身材的,而且因为走台、跳舞,腰肢还很柔软。
这叫做从后面看,小七想让男人犯罪,可是,从前面看,男人会告饶,放过我的眼睛吧,我宁可什么也没看到。
所以,叉开一句,很老了,就穿朴素点。广场舞大妈当然不听春山的,她们就要姹紫嫣红开遍中华大地,你能咋地?你想咋的?
陆如山经过老婆小七的开导,心情并没有好多少,躺到美人靠上,继续晒太阳。
话说,太阳直照进整个客厅,阳光明媚,陆如山花白的头发被阳光从窗外往里那么一照,更白了,美人靠上不是躺着一个美人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你说说,男人是纸老虎不?
你说,人是假的不?
你说,陆如山们应该庆幸曾经及时行乐的不?
人生短的像一条裤头。
陆如山闭上了眼睛,阳光太亮,眼皮盖盖住了一片血红,糁人的。
这时候电话响了。
陆如山起身从茶几上够着了手机,接过来。
“喂,得利啊”,陆如山见来电显示是魏得利老板的名字,亲切地称呼道。
“是我,小郦。”
陆如山的脑子有片刻的断路,这么香艳的名字,即使病着的老陆心中也微微有些激动的反应,哈,本能的反应。
“我是得利的老婆,姓郦,叫小郦叫惯了……”对方解释道,可能也是怕引起误会,也的确,得利的老婆与陆如山交往不多。
虽然都知道对方。
“噢噢噢,嫂嫂有什么事?最近可好呀?”
瞧瞧,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如山的话语温柔似水呢。
哪知,这温柔是把双刃剑,另一面竟是刀,小丽立马声音带着哭腔。
“如山大作家,你有空不,有空的话能不能来一下我们家,我们家要完了,你是大文化人,我请你来家里商量事情,行不行?”
陆如山一听,事情大了,他霍地坐直了,拿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嫂子,慢慢说,弟弟我听着呢。”
小七也凑上前听。这里一下,小七姓戚,戚继光的戚,戚家军的戚。大名叫戚娟红还是什么的,春山忘了。你见着她,或想闲话这个人几句,称她小七就行,晓得勿啦,小七是苏杭人。
小郦哭道:“你有空来家里,我慢慢说给你听。”
陆如山的好奇心像一堆篝火被点着了,“轰”的一下子火苗就烧起来了,是老魏得了绝症?他那样的倒霉样,头发掉的像放大的地中海。怎么像放大的地中海,怎么说也是缩小版的地中海。你知道什么,地中海在一颗地球一样的脑袋上比例有那么大的吗?他老魏头上的地中海才不断地扩大,知道不?明显的肾气亏,体质差。
陆如山没有挂电话,小郦显示也才电话那头平复心情。
陆如山点头肯定地说:“现在是上午的11时,我下午1点准备到你家。好不好,怎么说,我都要吃过午饭去,午休就不休了,你的事要紧。”
小郦却急的什么似的:“吃什么午饭啊,来家里来家里。”
小七在客厅里打扫卫生,也等着灶上的肚肺汤在锅里翻滚,她旁白道:“在家里吃,汤快熬好了。”
对方听到了小七的声音,对着电话说:“如山弟弟,看得起我,你带着弟媳现在就来,什么都是现成的,来,尝尝我的手艺,我弄几个家常菜行不行?”
陆如山有些犹豫,可是,魏得利究竟怎么了?会不会像陆如山一样也疑似得了绝症。瞧,魏得利的老婆急的,再看看自己的老婆,好像并不那么悲伤,好了,患难见真情,陆如山有些气。这一气,喉咙口的异物又来了。
老太婆,你看怎么样,魏兄,不,小郦请我们去她家里吃饭,你这个大教育家,理论家是不是屈尊一下,人家是真心请你……这尊神……
陆如山还有求人的时候。
为什么,因为他必须请夫人小七一起啊,否则,都到饭点了,他屁股一拍脚底抹油,夫人会生气的。
好,去!
哎呦喂,领导发话了。
小七放下手中的抹布,解掉围裙,拢了一下高耸的满头烫,她的形象永远是那么完美。
陆如山对着电话说:嫂嫂,我和娟红半小时内准到。
陆如山说这话颇有些豪气,本来嘛,人家这次不是去厚着脸皮骗吃的,是去做心灵导师开解胸怀的。
好了。出发了。
陆如山夫妇到了魏得利家,说白了,说是来赶中午饭的。
嫂子,你这是唱的哪一曲哇,快中午饭了,你弟妹在家做了一锅肚肺汤……
好家伙,魏得利老实人,话不多,直接把陆如山夫妻延请到了饭厅。
好家伙瞧瞧土财主,暴发户家的厨房与餐厅,这是六国会谈还是欧拜克会议啊,天天搞的宴请各国首脑似的。老魏是好脾气,与陆如山也熟识,不以为忤。
嫂子,哎,哎,嫂子听话……
陆如山严肃地说:就四个人吃饭,你弄了几个菜,你看看,你看看几个菜,像话不?
魏得利笑笑说:老太婆做菜没得数。
你道怎么了?还怎么了,就这四个半百老人,小郦做了十几个菜,样样都色香味俱全。来哦,陆如山的老婆叫做小七的,忙了大半天,风风火火叫苦不迭的,就做了一个肚肺汤,虽然一口也没吃,但可以说,没有一个菜的水平能比得上人家小郦。
这叫什么事?小七给小郦在厨房间打下手,择菜都不行,得从学徒做起。
不说了,也难怪陆如山总是说饿得慌,经常两腿打颤,隔三岔五就想着在外面吃白食。
好了,陆如山狼吞虎咽,大半饱了,咽了下美食,问答:那,到底是什么事呢,总不至于发慈悲心,做了一桌好吃的,看我们夫妻二人饿死鬼一样出丑?
小七也是狼吞虎咽,直说弟妹,你这一手好菜拿魂呢,拿魂呐,真叫个拿魂。
连说了三个拿魂。
小郦也不客气。
老魏说:所以我说呢,天天烧菜,烧了上瘾,没人在家吃饭,就差扒着门框子往街上看,有人愿意来我家吃饭不?求人来吃饭,嘿嘿。
老魏其实有些得意。但自从小郦生过乳腺癌后,做饭的事少做了,但托在那里摆着,了不得的好手艺,天赋,知道吗?小郦要是做厨子,怕是饭店的房子要被客人挤倒了。
小郦说:也不怕家丑外扬,哪家还没个点家丑,是不?
小郦也就是会做饭烧菜,说话就暴露水平,没文化,一点儿都没文化,说这话不是打陆如山夫妻的脸吗?他们夫妻二人,小七带着陆如山的私生子,这事,小城没有不知道的。
陆如山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小七的脸上也像青天白日里飘过一丝黑云。
没文化的人,当做听不见。
说。陆如山像是鼓励,又像是不悦。
小郦就说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魏得利夫妇去了一趟晏嫣的老家,发现,小晏的农村老家被拆迁了,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湿地,让给了仙鹤。她只有一个高龄的奶奶,父母全是残疾人,早早亡了,奶奶被小晏送到了古镇的养老院,她是来小城打工的。这个不表,小晏原来竟是个苦命的女孩子。
小七听到这个,直叹息小晏真不会投胎,这都睁眼瞎呀。个蛮,这个小囡是哪个呢?
小七问道。
小郦说:妹子你不知道,我家冬冬前两年打人犯了事,现在出来了,出来没安分几天,竟然遇到了晏嫣,一来二去,哎呀,我也不知道晏嫣怎么就认识了我家冬冬。冬冬喜欢上人家了……
陆如山抬抬老眉老眼,看了一下老魏。
陆如山知道,晏嫣与景亚鸣有关系,景亚鸣与魏得利有关系,这一中转,得利的儿子冬冬就与蓓蓓有关系。
这不挺好的呀,人家姑娘喜欢上你家冬冬,你前阵子还在着急到处托人给儿子找对象,说,儿子都35岁了,你这家里金山银山的堆着,没个媳妇与你家冬冬回来传宗接代,也不是个事儿。
小七也附和:是啊是啊。
小郦说:我开始也高兴啊,可是,后来不高兴了呀。老魏,你说,像个没嘴的葫芦一样,敢情我家郦家急什么后代不后代的,是你们老魏家,快点烧高香吧……
老魏接着说:是这么个事儿,我与小郦不是担心冬冬交的女朋友来历不清白吗,就去了小晏的老家,知道了她家的情况,事情呢就是这个事……
小郦抢白道:你看看,还不好意思说,这么说吧,小晏在家里结过婚,她家不是穷吗,父亲是弱智,妈妈是弱智,不对不对,有一个是拐子,你看,我全气糊涂了。一家人又穷又贫的,村上就有男人惦记,帮她家付医药费,千儿八百的,小晏就被逼的跟人家成亲了。等到她父母一死,村上又拆迁,有了点钱,小晏寻死觅活还了债,跟人离了婚……
小郦还没说完,小七在那里抹眼睛,呜呜咽咽的。
陆如山说:嘿嘿嘿,你干什么呢?还哭起来了。
小七说:嫂子,我不是说,你家金山银山的,还不缺三五十万的,讲什么门当户对,这么可怜的女孩子,让她进六,好好待她,权当积德,这不行吗?小七说着,眼圈又是一红。
小郦叹口气说:结婚,离婚,这也就算了,她命苦,我也同情,可是还有一件事……
是不是她跟人家生了孩子,你就这么嫌人家了?陆如山问道。
小郦说:你怎么知道?
还怎么知道?结婚了,有孩子,这很难想象吗?你们应该高兴啊,这样的女孩娶回来,能生会养,比那些敲锣打鼓,花大钱办隆重婚礼,榨干了父母娶进来的姑娘强一百倍,那些娇生惯养的姑娘,娶进门做媳妇,还一年不生,两年不养,到时候,我到是看看你和老魏如何抱孙子。
小七点点头,是这个理。老陆说的没错。
老魏眉头松了松,大概也认同老陆说的话。
小郦说:我这不是还没有转过弯子来吧,结果,你看看,儿子还跟我杠上了,说我给浊晏脸子看,不让她进门。
冬冬呢,我来说说他。陆如山说。
找不到了,多少天看不见了。小郦说。
那,不用找啊,指不定跟晏嫣在哪里好着呢。小七猜道。
哪里哦,小晏跑掉了,她到是跟冬冬说了实话,冬冬还没嫌她,她自己跑掉了。
那,这不就结了吗?你们看不小晏,不让她进门,不同意,那人家姑娘有骨气跑掉了,不跟你家谈了。冬冬是男孩子,在外面玩几天,也就回来了。
老魏说:我寻思着是这样,可是,小郦操心呢,就这次不一样,儿子对人家小晏是真喜欢上了。
难不成离家出走了?这么大的人了,而且,你老魏家的儿子,谁骗得了他,欺负得了他……
陆如山这么一开解,小郦放心了一些。
话题就转到陆如山的病上面。
小郦说,我看不像。你说你喉咙里有异物,像是食管癌,兄弟,你刚才说这么多话,也不见你有什么不适。你这是一注意就有感觉,不注意就没感觉。
陆如山一拍桌子说:老魏,我今天才算见识了你家老婆,是个高人,看得准,我的症状正是注意它,它就像有东西卡在喉咙,不注意,就没感觉。
那是什么毛病呢,喉咙里有异物,是不是咽炎?
老魏问道。
小郦经过陆如山一表扬,就更聪明了,回了老魏一个眼白:有这样的咽炎吗,也不见他咳嗽,又不吐痰,不发热,我知道了!
小郦像猛然想起什么,一拍桌子,高声说道:老陆,大作家耶,你是得了梅膈气!
见她这么笃定,陆如山愣住了,什么没客气,没听说过有这病,这病周围哪个得过?
你不信我?你瞧瞧,你不信我,是不是这个症状,喉咙口像有梅子核子堵在那里,喉咙发胀发紧,不痛,不发烧,来咳嗽,注意它时症状加重?
这下界线以陆如山喝彩,不过他没有拍桌子,而是连拍了两下大腿:哎呀,嫂子,你就是个神仙。今天我大开眼界,嫂子你菜做得好,有天赋,能人,你诊断病还是神医,就是你说的感觉,不错。可把我愁坏了,还真以为是什么不好的病,来日无多啊,世界末日啊……
小七说:可不是,喉咙口有异物,一下子泄气了,躺在椅子上,绝望得灰头土脸的……
你回去查查,等你回去上网查到,我再告诉你治它的法子。
临走,好家伙,小郦那个慷慨,早已准备了大包小包的皮肚、香肠、口条,林林总总怕是有二十大包,陆如山夫妻二人两只手都拎的沉甸甸的。
那么,冬冬上哪里去了呢,为什么非晏嫣不娶呢?这是有原因的。
小郦真的有什么好方子,能够治陆如山的梅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