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何奇接着说:“但是郡衙、县衙里有些人,我是知道的,他们家里土地也不少,如果说你不象崔自当那样掌握了他们的某些证据的话,你又如何要他们把土地分出去?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推行这件事,光太守大人有决心是不成的,因为事情要靠下边的人去办。
如果这些人阳奉阴违顶着不办,甚至是暗地里怂恿别人闹事,你又有什么办法?
再者说,因兼并而广有土地者,觻得县有,其他县也有;
张掖郡有,其他郡也有。至于到了中原内地,情况就更加严重复杂。
咱们不说皇上,哪个皇亲国戚不拥有大量的土地?哪个大臣、哪个大宦官名下没有相当数量的土地?
如果说我们这里因为清理土地兼并而闹出事端,我看恐怕到时候朝庭首先处理的不是那些带头闹事的乱民,而是太守大人。
这是为何?
如果太守大人平定一般的动乱,朝庭会给太守大人加官晋爵,而要是因为处理这样的事情而弄得天下大乱,朝庭是一定不会放过太守大人的。
这是因为太守大人所整饬的事情,触动了当权者的根本利益!
到时候,即使是罢免大人,也会将大人调往他处。
所谓的恢复三代政治,不过是一句笑话而已。”
乐熹大为不满,说道:“刚才你说可以推行,现在又反过头来说不可以。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高何奇说:“我说可以是真的,说不可以也是真的。
这其中有个道理在。
说可以,不仅觻得县可以,张掖郡也可以。
之所以说可以,是因为现在有一个好的契机,而且张掖郡内有一个好的客观环境。
为什么这样说?
以张掖现有的土地和人口,放牧者多于农耕者,而且在这些不多的农耕者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朝庭或地方上的屯田,这些屯田本来就可以看作是所谓的三代制度。
这样,剩下的土地就更少了。
土地兼并这种现象在这里有,个别地方还很严重,但放眼整个张掖来看,似乎又不是一个多大的问题,反正不象内地那么突出。
因此,在这里,太守大人若行之雷霆万钧之势,是有可能推行开来的,而且我断言,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会成功的。”
“那不可以呢?怎么个真法?”乐熹问道。
高何奇说:“理由有三。
一是会激起民变。这是肯定的。
你想,你断了这些人的财路,甚至可以说是伤了这些人的身家性命,他们不跟你拚命才怪!
这些人有一定实力,再加上煽动其他人一起闹事,虽然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失败,但他们一定会拚命抗争!
毕竟他们名下的土地,虽说有一部分是通过不正当、或不怎么光明的手段取得的,但大部分土地还是合法得来的。
假设说这事摊到你的头上,你会怎么做?”
“那二呢?”乐熹问。
“二嘛,就是会损毁大人的政治前途。”高何奇说,“罢免就不用说了。
如果说即使是不被罢免,把大人调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让大人终老于彼,浑身的力气没处使,满腹的经纶没处用,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三是什么?”这次是马腾直接发问了。
“至于第三,这点我说不好,但是我隐约地有这么个想法。”高何奇说道。
“无妨,说来听听。我们今天又不是在正式场合,只是在这里闲聊,何奇兄尽管说来。”马腾鼓励道。
高何奇说:“我父亲是一个老学究,打小就经常告诉我,说读史可以使人明智。
因此,我没事的时候喜欢看些史书,也喜欢琢磨一些个事情。
但这些都是只麟片爪的,不象乐熹兄那么深入和系统。
乐熹兄有永嘉先生这样一个大学问家作老师,想没有学问都不可以。
我也喜欢三代的政治,对三代时期的一些人和事都很感兴趣。
就说三代时的井田制。许多政治家也好,学问家也罢,都非常推崇井田制,这是有原因的,我觉得这种制度体现了人性中最好的一面。
人们在一起生产,一起劳作,一起分配,一块生活,人们之间没有贫富的差别,没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其乐也陶陶,其和也融融,确实是非常理想的人间乐土。
推崇井田制的人们,往往是只看到了这种美满的一面,而没有看到另一面。”
“另一面是什么?”乐熹问。
“另一面,其实今天上午你已经谈过了。”高何奇说,“那就是集中生产,共同劳动,许多人一起来耕作一块土地。
那么我们想一想,他们为什么要一起劳作呢?他们难道不可以象现在一样几个人就能耕作一块土地吗?”
“不可以。”乐熹说,“那时候还没有牛耕和铁犁。”
“对,乐熹先生说到根本上了。”高何奇说,“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他们必须在一起生产,只有这样,才能让庄稼正常生长,让土地有一定的收成。
否则的话,他们可能连吃饭都成问题,也许根本就生存不下去。
从这一点上来理解,人们集中生产劳动,是那时候长期落后的生产能力逼迫人们这样做,并不是人们喜欢这样做。
所以说,当春秋战国时期牛耕和铁犁出现后,井田制被破坏、被消除就成为了顺其自然的事情。
土地私有意味着土地可以买卖,土地可以买卖意味着土地可以兼并,而土地兼并则意味着贫富不均、两极分化,这些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
“高先生的意思是,”乐熹说,“人们生产能力的提高必然会导致土地私有,土地私有必然会导致土地买卖,而土地买卖又必然会导致土地兼并,出现贫富不均,是这个意思吗?”
高何奇说:“这是规律,是趋势,人力是难以改变的。”
范吉异想天开,说了一句:“那下一道命令,不准人们土地买卖,这事不就结了?”
有诗云:
殷鉴未远寻良方,众说纷纭难思量。
欲效三代圣贤制,恢复周礼有王莽。
丹心灼灼天可表,青史悠悠地凝霜。
新肩铁担何其远,鸿雁纷飞路正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