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鱼骇然伸手,摸摸身边昏迷未醒的绿衣少女,先摸头上,秀发如丝,足以证明不是君念师妹,再拔出她肩后长剑来,低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鞘中乃是一长一短双剑同鞘,从两柄奇形剑刃,他想到一个人——荆山双秀中的“子母剑”马梦真!
这样说来,渡船上那儒衫少年,必定就是她的哥哥“铁剑书生”马森培了。
遽然间,他被这错综复杂的误会,弄得惶然失措,他要追赶的君念师妹,就在不远处密林中,但他却不敢出声呼唤,因为那儿还有杜绝。
杜绝是北天山落凤头陀唯一传人,算起来,也是李飞鱼的同门师兄,可是,他不但在阴谋杀师弑上,而且正诱惑君念,怀着满肚子可鄙可耻的念头。
所以,李飞鱼迟疑着不敢遽然露面,因为他第一不知道君念会不会听他的解释,第二更不懂杜绝和君念师妹之间,如今已是何种关系。
无可奈何,只好静静躺在地上,听他们再说些什么?
林中寂然过了很久,才听君念的声音轻叹一声,幽幽说道:“你不要难过,这一辈子我如要嫁人,除了他,是再不能嫁给别人了,假如你对我好,也许下一辈子我会嫁给你,走吧!刚才打了你两耳光,现在我答应陪你上棠湖山去,这样可好?”
李飞鱼大惊忖道:“上棠湖山去干什么?去帮他杀师弑上?君念师妹,千万去不得。”
但这些话,却不敢当真叫出口来,凝神倾听,却听杜绝也叹息一声,道;“唉!这些年来,我全在糊糊涂涂中过日子,方才姑娘两记耳光,好像突然把我从睡梦里打醒过来,我不是难过,而是在高兴。”
君念“噗嗤”地笑道:“挨了打还高兴,你大概是天生的贱骨头。”
杜绝却道:“不错,我正是天生的贱骨头,在未遇见姑娘以前,凭良心说,多少红粉佳人,向我表露爱意,要我接受她们的感情,我就是傲得连正眼也不看他们,如今一见姑娘,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沸腾着难以倾吐的恋慕,所以才情不自禁,做出逾越的举动。”
君念笑道:“真的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却不理睬她们?”
杜绝道:“怎么不真,远的不用说,单只最近崛起武林的洗心殿主殷无邪,年纪又轻,武功又高,模样儿长得和李飞鱼的表妹韩襄铃一般美,她千方百计要嫁我,并且答应请我去做洗心殿的新殿主,掌握武林盟主大位,我也不屑一顾。”
君念半信半疑,忙问:“她真的这么美,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呢?”
杜绝道:“若她不是洗心殿殿主的身份,也许我还可以考虑,但她以武林盟主之尊来利诱我,却引起我的不快,姑娘猜想,男女之情,发乎至性,要是加上利害条件,那还算什么相爱?”
君念不知他正在信口胡吹,接口道:“这倒是实话。”
杜绝吹得性起,又道:“所以,我一口气回绝了她,当时她哭得泪人儿似的,跪在地上求我,我头也不回就走了。”
君念轻呼道:“你这样也太绝情了。”
杜绝道:“姑娘哪里知道,殷无邪虽然贵为殿主,在旁人口中,也许尊贵无比,在我杜绝看来,直如粪土一般,若拿她来与姑娘相比——”
君念忙问:“怎么样?”
道:“姑娘圣洁高雅,就像天上的彩云,那殷无邪庸俗脂粉,简直连地上的烂泥也不如,怎么能相比呢——”
君念“嘻嘻”地笑道:“胡说,我哪有那样好?她那有那样坏?”
她口里虽然这样说,但从那欣悦的笑声中,不难听出心中实际舒畅无比,女孩子都爱奉承,君念天真未凿自是更不例外。
杜绝何等狡猾,见她业已人壳,趁机又道;“在下句句真话,姑娘如果不信,哪一天——”以下的话,低低切切,却渺不可闻了。
李飞鱼很想听他说些什么,但倾耳凝神,却只听见君念的咯咯笑声,心想那杜绝不知又在施何诡计,一时忍耐不住,抱起“子母剑”马梦真,蹑手蹑脚向林中欺去。
行约数丈,隐约望见林中有片草地,君念和杜绝并肩坐在草地上,正切切低语不休。
李飞鱼正想再走近一些,忽听君念尖声大笑道:“胡说,胡说,我才不信你能办得到。”
杜绝得意的道:“姑娘不信,哪一天我定要使你亲眼看见,那时你自然相信了。”
君念道:“要是你办不到呢?”
杜绝道:“一定办得到,她对我苦苦纠缠了不知多久,一向我都不假以辞色,但凡脸色略缓和一些,她那有不掬心示意的道理?”
君念想了一会,歪着头笑道:“你这家伙很会吹牛。”
杜绝忙道:“决不吹牛,要是说了半句假话,老天爷罚我嘴上长个又臭又烂的痔疮。”
他那里说得眉飞色舞,李飞鱼只听得怒火万丈,好几次想要挺身而出,当面揭穿他的谎言,又终于强自忍耐住。
他深知君念性本单纯,不识得世间花言巧语,现在对自己正在气愤头上,这然出面,也许不但不能使她回心转意,要是反把她激愤,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是以暗暗盘算,忖道:“人家都说杜绝心计奸诈,叛师欺祖,才被公孙老前辈驱出北天山,此事我本来不信,如今一见,才知言出有因,果然不是善良之辈,君念师妹跟他在一起,受他蛊惑怂恿,善恶系于一念之间,实在太令人担心了,无论如何,我也要阻止她。”
但要使君念师妹自动远离杜绝,唯一的方法,就是设法拆穿杜绝的谎言。
他正在思付着可行之法,怀里的“子母剑”马梦真忽然蠕动了一下,同时轻轻“嘤”了一声。
李飞鱼大惊,慌忙举手掩住她樱口,身形疾倒,伏卧在草丛中。
君念扬头回顾,道:“姨!奇怪,我好像听得有人呻吟的声音!”
杜绝正吹得有劲,随口道:“这儿临近河岸,连鬼也没有,哪会有人,姑娘一定听错了。”
君念耳目极敏,摇头道:“不!决不会听错,明明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就在近处不远。”
杜绝心虚,背脊上一阵发毛,道;“真的?是女人的声音?”
君念道:“你去看看,说不定是洗心殿主殷无邪来找你了。”
杜绝毛骨悚然,连忙向左右望了一阵,见荒林寂寂,并无异状,心里重又落实,壮着胆笑道:“果真是殷无邪来了,那真最好不过,姑娘请暂避一下,不要现身,等一会就能看见她那种肉麻而又可怜的模样了。”
君念笑道:“你是说,她一见了你,又会跪在地上向你哀求,要你娶她?”
杜绝假作叹息之状,道:“怎么不是,那殷无邪身为殿主,姿色也十分出众,若想匹配一个差不多的丈夫,原也不算一件难事,偏偏她竞要死死纠缠着我,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杜绝乃是顶天立地大丈夫,岂能被她儿女私情所动,只好辜负她一片痴心了……”
杜绝正吹得口沫横飞,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接口喝道:“好王八羔子,牛皮吹够了没有?”
随着喝声,林中大步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
君念和杜绝不约而同跳了起来,杜绝独臂握着剑柄,沉声道:“什么人?”
那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我是你的祖奶奶,你这断了胳膊的小王八蛋,竟敢背地乱嚼舌根,辱骂我的小邪儿,老娘要你的狗命。”
李飞鱼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急忙从草丛中偷眼望去,却见那老婆子十分陌生,井不认识。
杜绝也不认得这老婆子就是殷无邪的保姆陶秋霞,见她拄着一支拐杖,年甚老迈,心里畏怯之念渐渐消失,壮胆喝道:“喂!你是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老虔婆,口里不干不净,再不识趣滚开,休怪我剑下不留敬老之情。”
陶秋霞性如烈火,听了这话,顿时气得满头白发根根竖立了起来,钢拐一顿地,厉声大喝道:“小免崽子,报上名来领死!”
杜绝冷笑道:“你连你杜大爷的盛名也不知道,真是个老朽昏庸的废物——”
话声未落,陶秋霞拐头一指,叱喝一声:“打!”身形已如鬼魅般逼了过来,钢拐宛如乌龙出洞,一闪顶到杜绝胸前“七坎”穴上,既快又准,出手狠毒,一上来就是致命毒招。
杜绝见她错顾之间,欺身、出拐,直如一气呵成,拐尖夹着刺耳税风,眨眼已到近身,这才知道老婆子不是易欺之辈。
骇然一惊之下,猛一吸气,身子向后平飞半丈,手指一按卡簧,便想撤剑出鞘。
谁知他剑未拔出,陶秋霞如影随行,蹑踪又到,钢拐原式不变,仍旧指着他的“七坎”大穴。
杜绝连撤身抽剑的机会也没有,脚下不停倒退,同时左闪右让,要想摆脱陶秋霞的纠缠,无奈陶秋霞使用步法竟十分玄妙,不管他怎样闪退,拐尖却始终指在心窝死穴相距三数寸的地方。
两人一进一退,原式未变,已在林中穿闪追逐了三四匝,仍然是间不容发,谁也没有改变身法姿态。
李飞鱼看到这里,心头更加吃惊,暗想杜绝一身武功已算得出类拔翠,竟被这老婆子出手一招制住,连拔剑的机会也没有,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了。
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子母剑”马梦真,此时又昏沉沉睡去,转念忖道:“那老婆子武功既然不弱,短时间内,杜绝决难摆脱她,何不趁此机会,招呼君念师妹,赶快离开此地?”
主意打定,便轻轻将马梦真放在草丛中,正待出声呼唤君念,突听得“蓬”地一声暴响,紧接着闷哼声起,杜绝和陶秋霞业已一分而开。
原来杜绝一招失机,直被牵制得险象环生,逼不得已。松手弃剑,独臂一挥,和陶秋霞对拼了一掌,两人身形同时向后退了三步,陶秋霞“嘿”地怒哼一声,杜绝则双肩摇晃,胸中血气翻腾,险些摔倒地上。
但他却顾不得调息伤势,咬牙强忍住鼓动的心血,赶忙把长剑拔了出来。
撤剑在手,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用剑尖撑着身子,喘息道:“老巫婆,你究竟是什么人?”
陶秋霞在对掌之际,也发觉杜绝一身内力不弱,一面暗暗吃惊,一面即笑说道:“你不是说洗心殿主殷无邪曾经跪在地上向你求爱么?竟连老娘也认不得?”
杜绝道;“你又不是殷无邪,我怎会认得你?”
陶秋霞哈哈大笑道:“实对你说吧!殷无邪从小由老娘带大,她如今贵为殿主,统御天下武林,眼高过顶,等闲的臭男人,连着也不屑看上一眼,怎会爱上你这六根不全的废物,你背地谤毁她清白名誉,老娘就要擒你回去割舌挖眼,重重治罪。”
杜绝心中大惊,表面却力持镇静,抗声道:“胡说,我怎的从未听殷无邪提过你这老婆子?”
陶秋霞笑容一敛,冷哼道:“死在眼前,你还敢胡吹,老娘索性叫你死而无怨。”
接着,扬声叫道:“小邪儿,你就出来见见这不要脸的牛皮大王吧!”
林中应声传来一个娇慵的声音答道:“这种恬不知耻的东西,我懒得见他了,你随便打发了他,或是再断他一臂或是断他足,或者割了他的舌头,叫他以后不敢再胡说八道就好了。”
陶秋霞道;“这个混蛋满口胡言,犹自嘴硬不肯服气,小邪儿,你就进来当面教训他一顿,看看他还敢不敢吹牛。”
林中静了片刻,叹道:“唉!好吧!各位何不暂弃坐骑,咱们步行进去?”
语音停顿了一会儿,林中传来低沉的杂乱脚步声,遥遥穿林而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