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胤禛、胤祯同行的,还有刑部浙江司郎中杜佑,康熙三十年进士,为人刚直,熟习刑名,所以皇帝玄烨特指派其协助胤禛办案,户部浙江司郎中叶渊,顺治十八年进士,在户部里叶渊是出了名的背书郎中,此人资质平庸,可却能对看过的账目过目不忘,所以胤禛特别点他同行,还有便是胤禛在户部办差时,大为欣赏的员外郎田文镜,田文镜因是监生入仕,平时一直为正途出身的同僚所看轻,这次得胤禛赏识,田文镜对胤禛大为感激,决意要在此次一展所长,其余同行的还有皇帝亲指的内廷侍卫,与胤禛兄弟各自的护卫及侍从。
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殿辞后离京,四日后才来到保定。保定为直隶巡抚驻地,李光地带同直隶辖下七州近百县的官员,等在离城三里处,李光地是早上得的讯,预计胤禛、胤祯一行会在午前来到,所以才早早齐集官员等候,可谁知也不知是路上不好走,还是有其他原因,李光地等人一直等到午后,还是不见胤禛一行来到。
别说夏日炎炎一直干等叫人烦躁,就是想到还在征税期间,丢下一州县事务,巴巴的提前几日赶到保定来,就为了接这一接,也难免叫人心生怨怼。只是钦差乃代天子巡狩,体制尊崇,这次的钦差又罕见的由皇子充任,自然更显尊贵,所以官员里也有不少盼着能巴结上,而早早来到保定。
这日一直等到傍晚,诸官才见到打前瞻的侍从,打马姗姗来到,只见那人翻身下马,不缓不急地进了驿道边上,巡抚李光地歇息的八角亭,打了个千然后告诉李光地等人,钦差一行出京后,连续几日遇雨,在路上被耽搁了,快只怕也要明日午后才能到,请诸位大人先回城歇息。
旁边的官员听了,即便不敢动怒,也不免面露不满,惟有李光地听了以后,面上仍保持着先前的笑容,命人招呼来传话的侍卫下去喝茶,又叫散诸官,等其他热都离开了凉亭,李光地才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幕僚:“邬先生觉得这其中可有可疑之处?”
“大人果然洞察一切,先前四王爷派人来传话说,今日会到,如今又说在路上被耽搁,只怕被耽搁是真,因雨天被耽搁是假。”邬思道分析道。
“那先生以为会是被何事耽搁?”李光地眉头轻皱,望着一直往面延伸的驿道问。
“定州直隶州知州(1)沈爽,与被问罪的杭州知府朱成康是同年,方才鄙人四周看了圈,七州九十八县中,惟有他沈爽没到。”邬思道话声越说越轻。
李光地听了,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也不知道是赞同邬思道的,还是又有其他的想法。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邬思道的确猜对了。
胤禛、胤祯一行,已经来到离这驿亭一里外处,在那里被面色枯黄,鹤发鸡皮,身着五品白鹇补褂的沈爽拦下。
由侍卫转呈的折子,骑在马上的胤禛甚至没有去接,只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沈爽问:“擅自拦截钦差,你可知罪?”
“下官自知有罪,可朗朗乾坤是非自有公理,下官深知被问罪的杭州知府朱成康为人,他一生清廉,从未做过任何贪赃枉法之事,此次被参贪墨地丁银,其中实有隐情,还望钦差明察。”沈爽说得是慷慨激昂,但是胤禛依旧不为所动,用手里的马鞭在鞍上敲了下说:“你身为直隶定州直隶州知州,擅议他省事务,又私自拦截钦差,这本该问罪,不过且看在你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份上,我暂且饶了你这会,你也不必多说,去保定吧。”
胤禛语音刚落,押着沈爽过来的侍卫,即刻就把他请了离开,不让他再多说半句,因为要给沈爽留些去保定的时间,胤禛下令就地扎营过夜。
入夜以后,虫鸟声不绝于耳,正在灯下看案卷的胤禛,只觉得双眼发涩,用手按了下眉心后,最后还是把案卷放了下来,沈爽呈上的折子,他刚才已经看过,虽然内里并无太多实质内容,不过其实在沈爽之前,已经有官员上书为朱成康抗辩,又有朱成康的养母上京叩阍,因此皇帝才会派出钦差前往苏州重审此案,这些种种似乎都在暗示,此案确有冤情,可在详细看过案卷后,胤禛发现不但证据确凿,涉案的有关人等供词也毫无破绽,就连经办此案的齐世武,也看不出有非要构陷朱成康的理由,这就不得不叫胤禛深思。
“主子,您这都看了半宿,不如早些安置,明日还得赶路呢。”伺候胤禛的侍从,因是头一会贴身伺候胤禛,还未摸透胤禛的性情,大胆劝说道。
胤禛没回头望他,只低声吩咐道:“去看看十四爷那头睡下没?”
侍从以为胤禛是有事要找胤祯,可等他回来回禀胤禛,胤祯那头早已睡下,就见自家主子反倒站了起来,让侍从不必跟着后,胤禛独自出了帐篷。
进了胤祯帐篷,胤禛靠着门帘缝隙间透入的月光,蹑手蹑脚走近胤祯床边,躺在床上的胤祯,也不知是不是觉得热,上身的白缎褥衣敞开,露出洁白的胸膛,而放在腰间的左手,则压在腰间一道狰狞的伤疤上。
无论看过多少次那道骇人的伤疤,胤禛都忍不住会倒吸口冷气,更会想起自己这弟弟,多年前是如何不顾生死,前去漠北找自己。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没睡。”胤禛吸了口气,逼自己冷下语调道。胤祯这睡态,无非是想勾起他的不忍。
只见仍旧合着眼睛的胤祯,先伸手把胤禛的左手执住才说:“我若睁开眼,哥哥是不是又会匆匆离开。这几日不到我入睡,哥哥都不会正眼多看我一下。哥哥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坚持,哥哥就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可如今不过一桩小事,哥哥就对我冷落至此,哥哥你说我还要不要相信你。”
胤祯这番哀怨之极的话,叫胤禛听得心痛,可胤禛并没忘记,先前自己这弟弟是如何乱来,所以仍旧硬起心肠说:“你说要与我天长地久,可你若不爱惜自己,我们又如何能天长地久,难道你便是想让我,对着你的墓穴,饮恨终生?”
“我……不是的……我并非贸然前往。事前我有与十三哥商量过对策。”胤祯急忙坐起,冲胤禛解释道。
“你以为我为何,这些天来,虽对你不冷不热,可仍旧愿意理你?就是那日送殿下回宫后,十三弟找了我,把你们的事全都告诉我了。”胤禛双眼不离胤祯不快道。
“原来是十三哥向哥哥你解释了。”胤祯微微笑开惊喜道,果然他那十三哥是个极可靠的好哥哥。
“哥哥,我真的知错了。”胤祯可怜兮兮地抬头朝胤禛道。虽然胤祯口中说是知错了,可看他脸上的神色,胤禛就知道,自己这弟弟必定是在哄自己,就算下次再来一次同样的事,弟弟还是会像之前那样,对他隐瞒。一想到这里胤禛就觉得大为光火,可对着一味服软认错的胤祯,胤禛又是怎么也发作不出来。他惟有郁闷地坐到床边,背对胤祯闷声说:“弟弟你别以为这样服软求饶,我就会对你没办法,要再遇上那样的事,你再……”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耳锤被人含住,胤禛全身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1)清代知州分直隶州与散州,直隶州知州相当于知府,可以辖县,散州则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