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镇政府为帮助农民把大枣变成钱,建起了果脯厂,果脯厂只坚持了一年,因为打不开销路就倒闭了,果脯厂改成了孵化厂。
朵山大枣仿佛是一个嫁出去的姑娘,眼看要生儿育女了,却被人退了婚。
于是重新陷入轮回,每年秋天,打下新鲜大枣,晒干入仓。儿娶女嫁时,抓出一把压箱底撒帐子;生儿育女时,拣出几颗缀桃枝回娘家;腊八时,丢一些在锅里煮腊八粥……
枣儿和兰花背靠背坐在枣树下,两个人看着红通通的枣林陷入了沉思。
这时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路长顺在广播:“全体村民请注意,收鲜枣的明天来我们村,只收购一天,有愿意卖鲜枣的村民,抓紧时间下枣过磅,能下多少下多少,不卖鲜枣的村民发扬下风格,帮助左邻右舍去下枣。不愿卖鲜枣的等两个月晒干再卖,到时还会有收枣的过来。”
今年大枣丰产,销路不好。庄有成早就在朵山大枣将要成熟时,安排人员到山外联系买家,前后引来了好几拨考察的,花了不少招待费,终于敲定了两家。
一家是省城的美润食品公司,专收鲜枣,过磅付款,但是收购价压得较低。另一家是省外一个大型连锁超市,要干枣,不过要等两个月后才能大量收购。
白菊从村子里走上来,远远地叫:“兰花,兰花。”
走到近前,白菊说:“兰花,你把咱家的大枣卖了买饲料吧。”
大枣上市了,白菊先想到的还是兰花的养殖场。
枣儿问:“兰花姐,饲料的问题还没解决吗?”
“我想建个饲料厂。”
饲料是养殖场的死结,也是兰花的心结。
搞生态养殖不能用含有添加剂的普通饲料。尤其是七彩山鸡、孔雀等珍禽,对食物极其挑剔,只能用青稞和粮食再辅以动物骨粉配制出来的饲料,这种饲料的采购成本太高。
只有自备饲料厂才能控制成本,兰花一直计划着上个饲料厂。可是她还欠着贷款,每年的利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追加投资的话就有些力不从心。
枣儿说:“好啊,磊山有的是青稞,每年都白白烂烂在地里,还要政府拿出人力物力防止秸秆焚烧,建成饲料厂可以废物利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啊。”
兰花淡淡地说:“是好事。”
“可以找我爸支持啊。”
庄有成对兰花的支持已经够多了,兰花不肯再去给他添麻烦。他管着偌大的乡镇,不能把精力全放在一个小小的养殖场上。
“我还没有准备好。”兰花敷衍说。
白菊走到近前说:“闺女,快把枣打了吧,好歹是个添补。”
兰花说:“妈,鲜枣便宜,等晒干了再卖吧。”
“你养着这么大一群咕咕军,天天张嘴要吃的,还能等到卖干枣?”
兰花被妈妈逗笑了,“妈,我的咕咕军也不是光吃不长膘,一茬一茬地换着钱呢,再过几天,等中秋节时家禽的行情上来,我就有钱了。”
白菊说:“谢天谢地,这可应了那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老话了。”
兰花和枣儿笑得肚子疼。枣儿说:“婶,你说话比我叔招人喜。”
路长顺在大喇叭里广播第三遍时,村口很快涌出一支由老人和孩子组成的打枣队伍。
枣儿说:“枣树这么多,这些老人孩子一时也打不完啊。”
“没办法,青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慢慢打吧,赶不上卖鲜枣就卖干枣,干枣比鲜枣多卖钱。”兰花说。
“既然干枣贵,为什么还要卖鲜枣?”枣儿发出疑问。
“手头宽裕的当然不着急,山里人,花钱的地方多,来钱的地方少,就等着这茬枣换几个零花钱呢。”白菊说。
刚才还蔚为壮观的上山队伍,一撒进枣林里,就像鸟儿飞进了树丛中,各家找各家的树,各人干各人的活,偌大的枣林,只听见欢声笑语,看不见人了。
兰花拉着枣儿钻进枣林里,帮余大娘打枣。
余大娘六十六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给别人开货车,十天半月回家一次,小儿子余进江两口子去了深圳打工,半年没回来了。
余大娘照看余进江的两个孩子。
余小溪今年八岁,在村小学上二年级。七八岁的孩子最调皮,按朵山的说法,正是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龄。
小溪却很懂事,放了学从不出去玩,做完作业就去放羊,放羊回来就哄妹妹小水。
小溪一进枣林就爬到了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枣树上,双手扳住一个大树干,一脚蹬着一个树杈,使劲地晃动枣树,枣子像下冰雹一样扑扑掉了一地。
余大娘就往篮子里拾,拾满篮子再倒进化肥袋子里。
兰花用竹竿帮着打树梢的枣子,边打边冲小溪喊:“小溪,抓紧点,别掉下来喽。”
小溪满不在乎,猴子似的从一个枝桠跳到另一个枝桠上,还在使劲地晃。枣儿心悬着说:“快下来吧,太危险了。”
枣儿话音未落,小溪一脚踩空掉了下来。
树下的人都吓呆了,急忙跑过去,只见小溪一脸的血,嫩嫩的胳膊和腿上蹭掉一层皮,也是血流不止。
兰花把小溪抱在怀里,问:“摔哪儿了?摔哪儿了?”
余大娘带着哭腔喊:“小溪啊,你说句话啊,俺的孩儿,你可别摔坏了,这叫俺怎么给你爹娘交待啊!”
枣儿说:“别愣着啦,快送卫生室。”
兰花抱起小溪跌跌撞撞往山下跑,枣儿搀着余大娘牵着小水跟在后面。
到了卫生室,大夫检查后说,幸亏没磕在石头上,都是皮外伤,包扎上打一针回家养几天就好了。
余大娘一听没大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俺的天爷来,吓死俺啦,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个活阎王回来还不得剥了俺!”
余进江从小就是个愣种,脾气上来没亲没故。
把余大娘娘仨安顿好,天已经黑了。
枣儿和兰花走在回养殖场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有些累,也有些无奈。
大喇叭又响了,还是路长顺的声音:“全体村民请注意,今天打枣摔伤了两个小孩和一个老人。大家伙在打枣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不要让小孩爬树。大家伙都是乡里乡亲的,要发扬互帮互助精神。家里有劳动力的,忙完自家的活帮帮那些老人孩子……”
兰花发牢骚说:“村里哪还有劳动力啊。来收枣不提前通知,早几天开始打枣,就不会这么急了。”
一声长长的鸟鸣划过夜空,鸟儿归巢了。枣儿想,那些出门在外的人,会不会惦记着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早早回来呢!
回到山坡上,兰花去养殖场,枣儿拿出笔记本电脑上网。
谢媛媛正好在线上,看到枣儿便和她打招呼:“第一书记同志,在山里舒服吗?”
枣儿无精打采地回了个“难过”的符号。
“怎么了亲爱的,后悔了?要不要我把你弄回来?”
枣儿把今天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谢媛媛说:“笨,这事早和我说啊,不就是打个枣嘛,我分分钟钟搞定。”
枣儿发了个“撇嘴”的符号。
“不信?亲爱的,你知道义工联盟吗?我就是磊山义工的召集人——之一。打枣这事好玩,我保证一呼百应,你说吧,要多少人。”
枣儿顿时来了精神,“太好了,人越多越好,不过明天一早就得赶到朵子西。”
“没问题,你就等我好消息吧,我马上发出江湖召集令。”
枣儿每隔半个小时打一次谢媛媛的电话,打得谢媛媛急了,说:“姑奶奶,别骚扰我了,明天早上等着在村口放消息树吧。”
第二天清早,路长顺去村委会门口准备收枣的场地,只见三十多辆私家车浩浩荡荡开了过来。
路长顺心说,乖乖,今年收枣怎么来了这么多车。
路长顺一愣神的功夫,一百多口人从车里忽拉下来了,他吓了一跳,赶快迎上去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谢媛媛问:“这不是朵子西吗?”
“是啊?你们要干嘛?”
“我们是磊山义工联盟的,庄枣儿让我们来帮忙打枣啊,她在哪里?”
正说着,枣儿已经从山上过来了。她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有些懵,问谢媛媛:“老谢,怎么这么多人?”
“你不是说人越多越好吗?放心,我们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让群众管饭。哈哈。”
路长顺一听,大喜,说:“我这就去广播,让各家各户带你们上山。枣子随便吃,临走再带些回去。”
“大叔,我们可不是鬼子进村,要吃你肯定堵不住嘴,带回去就不用了,到时按市场价卖给我们就行了。我们来时就定好了,一共一百二十人,一人买五斤,算是为农民伯伯尽份心。”谢媛媛说。
路长顺高兴地说:“好,好,你们不是鬼子进村,是八路军支农。枣儿,替我招待好你的朋友,我去召集村民。”
人多力量大,一百多义工,仅用半天的功夫,边玩边干,其乐融融,很快就帮需要卖枣的村民收完了大枣。
枣儿悄悄问媛媛:“你们这么多人,得怎么管饭啊?”
媛媛说:“让你们管饭还叫义工吗?放心吧,饿不着,我们有经费。记着啊,以后再有这样好玩的活动通知我!”
“好玩?”枣儿说:“好吧,我会经常给你们这些城里的闲人找些好玩的事做。”
枣儿帮朵子西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心里稍稍得到了些安慰,或者说稍稍增加了一点存在感,但孤独依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