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儿在路家吃过晚饭,夜已经深了,白菊叫上杨三把她送到山坡上的“兰园”。
杨三和杨五住在一条巷子里,杨氏兄弟五人,宅基地全是连在一起的,那是他们杨家祖上留下的老官产。
杨三原本和父母一个院,坐北朝南一共五间屋,全是石头墙茅草顶的老宅子。
杨三住西头两间屋,后来他手头有了钱,就向西扩出一间,翻盖成三间水泥浇筑的平房。
父母仍住在低矮的老房子里,下大雨时院子就淹在水里。
村里没人说杨三不孝顺。盖房子不是垒个猪圈,说办就办了,杨三没那个能力把父母的房子一块翻盖了。
杨四年轻时和父母一起住,他常常站在老宅的院子里,看着三哥高阔的平房发狠:“等我将来挣了钱,一定起一座镶五脊六兽的二层楼。”
可是杨四高中毕业后就当兵走了,在部队干得风声水起,升到中校后转业留在武汉当地。
他飞黄腾达后并没有回家实现诺言,而是把父母接去武汉,住进了二十多层的高楼。
杨三家墙西是一片树林子,树林子过去是杨五家。
杨三和杨五家中间的那片林子,原本是留给杨大和杨二的宅基地。
五八年闹灾荒,杨大和杨二随叔叔去关外投奔亲戚,留在了吉林,他弟兄两个的宅基地就撂荒在那儿。
杨三分家后,就把两个哥哥的宅基地占了。那几年建筑工地支盒子板都用木模,木模的主要材料是杨树板,杨树就特别贵,于是杨三在那块地上种了杨树,五六年卖一茬,赚了不少钱。
牛先慧嫁给杨五后,把杨树林争过去一半。
牛先慧嫌杨树来钱慢,就砍了杨树种上桃树。
由于杨三的杨树长得高大,桃树成天见不着太阳,牛先慧指桑骂槐骂了几回街,杨三不理她,就不骂了。
不知听谁说的核桃树喜阴,于是牛先慧砍了桃树换上核桃树。
牛先慧不懂剪枝,也没人愿意帮她,如今核桃树长疯了,一年挂不了几个果,牛先慧没了耐心,索性不管了。
白菊打杨三的电话时,他正在家里看电视剧。他老婆喜欢《乡村爱情》里的王小蒙,逢人便说王小蒙和他闺女长得像,一脸的旺夫相。
他老婆爱看王小蒙,他就跟着看,一开始并没有觉得王小蒙和他闺女像,看着看着就像了,不知不觉把王小蒙当成了自己的闺女。
杨三接白菊的电话时,王小蒙正被谢广坤误会出轨。
杨三说:“有谢广坤这样的爹,谢永强没长歪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还不多亏了王小蒙贤慧,那不然早让他爹拐带歪了。”杨三的老婆说。
杨三说:“不看了,气得肚疼。”
说完披上衣服,拿着手电筒出门往西去。为了省电,他没有开手电筒。
这条巷子一天不知走多少趟,闭着眼也能走出去。
走过自家的杨树林,再走过杨五家的核桃树林,他听到杨五家的大铁门“咣当”一声。
杨三踮着脚紧走两步,贴紧了巷子南边的墙跟,看到一个身影闪身进了杨五家,接着大铁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
杨三在心里骂:“屋咋不塌呢,砸死那两个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杨三又想到王小蒙被谢广坤误会的事,越想心里越有气,没偷人的被冤枉,偷人的却没人管。什么世道!
杨三气昏了头,不由自地就生出了邪念。他想放火烧了杨五的屋,把那对狗男女烧死。
十几年前满家店失火的案子到现在都没破,杨五家要是失了火……凭牛先慧在村里的人缘,肯定也破不了案。
杨三摸了摸裤兜,每天起早去烧饼铺生火的打火机还在,于是就进了杨五家的核桃林,他想从东墙翻进杨五家放火。
走到东墙根,杨三踅摸着一棵靠墙的核桃树,伸手够到树杈,想攀着树枝爬到墙上去。
他刚做出引体向上的动作,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墙根下竖着两个黑影子。
杨三以为遇见了鬼,吓得“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那两个黑影冲过来,一个勒脖子捂嘴,一个把他按住。其中一个发出声音说:“不是进去一个了吗?咋又来一个?那娘们长得像头猪,还怪招人呐!”
听见人声,杨三知道遇见的不是鬼,问:“你们是哪个?在这里干什么?”
那两人反扭着他的胳膊远远离开墙根说:“正要问你呢,你是哪个?翻牛先慧的墙头干什么?”
杨三回头去看那两个人,见两人都穿着警服,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喜得要跳起来,说:“你们是来抓搞破鞋的吧?我……我也是,我是牛先慧的三伯哥。”
“你?你叫什么?”
“杨三,就住在树林子那边,我早就想抓他们的现行了……”
“你抓个屁,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赶快回家睡觉去,别在外面瞎转悠。”
两个警察就把杨三放了。
杨三出了树林就往路长顺家跑,边跑边唱起了拉魂腔:“风调雨顺民安乐,俺庄户人家多快活……”
杨三进屋先去看路长顺,兴冲冲地说:“支书,你咋回事?听嫂子说放羊把腰闪了?人家冯哑巴放一群羊都没事,你就弄一个猫似的小羊羔就……”
路长顺听他这样说话,气不打一处来说:“你畅快什么?我又没把你孩子扔井里!”
杨三知道他误会了,挠挠头,尴尬地笑了,“长顺哥,你想哪去了,我是真高兴,可不是畅快你——”
杨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明儿有好戏看了,警察去俺老五家捉奸了。”
路长顺竟然没有丝毫的意外,眨了下眼睛,说:“再怎么说你家老五还没离成婚,真闹得全村人看大戏,你脸上有光?”
杨三顿时蔫了,说:“全村人早就看大戏了,丢杨家先人脸的又不是我。”
“烂在肚子里吧,烧饼炉里有火闷在炉膛里,别往外撩哧。”
“知道了,长顺哥,我听你的。”
杨三打着手电筒跟在枣儿和白菊身后,三个人出了村。
枣儿问:“杨三叔,你刚才喜气洋洋的,因为什么事?”
“没事,没事。”
白菊说:“他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正好过着呢,哪天不是笑眯眯的。”
杨三嘿嘿笑了。不是牛先慧成天给他老杨家丢人,他能笑得把嘴咧到脑勺后去。
枣儿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杨三叔,我要是把食品厂办起来,你入不入股?”
“食品厂那玩艺儿能稳妥吗?当年镇上弄那么大动静办矿泉水厂,都没干起来……你能行?”
“那是哪朝哪代的事啦?”白菊说。
“没多远呀,枣儿他爸不是还在任上吗?”
“那会儿他庄叔又不当家,要是他干,指定能干成。”
枣儿不敢接话了。当着她的面,杨三都能毫不避讳地表示出对她爸的不满,背后还不知是怎样评价她爸呢。
没人会理解他爸的,解释也没用。任何事情都要经过多少年后,人们才会醒悟过来,才会怀念以前某位领导的好,“还是当年那个谁在任时干得对……”
白菊没文化,可是看事情却看得无比透彻,那是哪朝哪代的事呀!
我是新时代的庄枣儿,我要干的事指定能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