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没有通讯设备,也没有覆盖全城的控制系统,该怎样才能知道一个人现在在哪里?塞壬抿着嘴,无意识地拨弄着仪器。仪器的主要功能包括了空间上的移动以及隐藏自己,甚至包含了翻译和简单的治疗组件,却没有包含任何可能对找到一个人有帮助的东西。
在冷静下来的时候,塞壬找了家当铺,当掉了手上的镯子。不出所料,连晟给她带到身上的东西都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让当铺掌柜亲自出来研究了许久,活当也拿到了许多钱。
如果没有办法找到一个人,那就只能换个方向考虑了,比如让自己更显眼,让被找的人能自己找上门来。塞壬找了家面摊,要了碗面,叼着筷子想了半天。一般来讲,她是不喜欢被知道仪器的存在的,人都有一种求同感,又有类似财不露白的心理,塞壬很不喜欢被当成异类的感觉,更担心仪器引人注目之后可能会被抢走偷走。她固然有仪器可以作弊,不那么容易被算计,但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每个地方也都有令人惊异的高手,如果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她并没有绝对能守好仪器的自信。
然而,现在,为了找到连晟,她能想到的最引人注目的方法便是仪器了。固然也有贴告示之类的方法,但覆盖面毕竟太小了,连晟不一定就在这个城市。而如果用仪器做点什么大事,尽管会引来很多麻烦事,但也就有了被许多人口口相传的资本了。
于是,第二天,塞壬就支了个摊子,专治外伤,不收钱。仪器的治疗组件能快速治好一定程度的外伤,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堪称神迹。塞壬对所有人说,她的名字是“连晟”。第三天,来治伤的来看热闹的就围了一群。塞壬满以为这样还能持续一些日子,却不料麻烦事会来得这么快。第四天一早,就在塞壬正拿着仪器给人治胳膊上的小擦伤的时候,忽然有几个人来,粗鲁地驱散了人群,然后请她跟他们走。
到了地方,塞壬才知道,来“请”她的人是知府。这个肚子很大的男人把她叫过来,也与她客套了两句,就开口就问起了仪器的来源,显然是想要了。塞壬眨眨眼,脑中转了几个弯儿。要是还像之前一样,说什么是母亲留下来的,那多半会被直接抢走。但如果装神弄鬼地唬一唬对方,或许还有救。这么想着,塞壬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我本在蓬莱修仙,近日皆难有突破,心中烦郁,便来到此地,以法器顺手行善积德就是。”
“就是手臂上一点擦伤都治,姑娘可真是慈心难得,多小的德都积。”那知府却笑了笑,眼睛里满是精光,“既是位神仙姑娘,想必姑娘是能腾云驾雾的吧?可是能给本官开开眼?”
“那都是讹传罢了。”塞壬面不改色,“太过夸大其词了,修仙者并不能腾云驾雾。”
对方听了,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已经摸清了底细,伸出手来,道:“不能便罢了。只是本官向来仰慕修仙,不知姑娘可否将法器拿出来,给本官开开眼?”
“大人想看,自当是竭力满足的。”塞壬躬了躬身子,随口编了个瞎话,“只是法器有灵,若是随意碰触,实在担心会伤到大人。”
“既是这样,那便先让别人替本官碰碰吧。”知府又是呵呵两声笑,挥了挥手,道,“拿过来。”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人上前,蓦地拧住了塞壬的胳膊,就要去搜她的仪器。塞壬被他们用力拧着关节,疼了一头的冷汗。他们的动作太快,力气太大,让她的反抗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没有半点效果。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她擅自回到皇宫,连晟会后怕成那个样子。是她太自大了,连晟一定是早就想到现在的状况了,一旦走到明面上,她就很容易被制伏。
刚才就应该不与他多说,直接逃掉的。在文明社会待久了,她没有及时意识到他会直接命人动手来抢。好在,仪器有辨认使用者身份的安全组件,不是她,一般人是打不开机的。果然,拨弄了半天也没有动静,知府便眯着眼睛,不悦地问道:“姑娘,可否教教本官,该怎么见识见识姑娘的法器?”
“这个,就只有我能打开。”忍着胳膊被拧的疼,塞壬开口,“得我碰才行。”
“那,如何才能让本官亲自用用它?”知府拿着仪器,走到她的面前。
“那得我让它改认主人。”更改使用者信息。
“那就改吧。”眼见着她只有法器,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本事,知府便连拐弯抹角也省了,“眼瞅着姑娘也是个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吧?”要乖乖听话才没苦头。
塞壬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也放下心来。他只知道仪器可以治伤,却不知道它本来的用途是空间转移,因而会放心让她碰。然而,他却不知道,只要让她碰到了,按一个键,她就能从这儿瞬间消失。
就在知府正要把仪器还到塞壬手里,让她调整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盯着塞壬的脸看了好几遍,而后急急地凑到了知府的耳侧:“大人……”剩下的话声音太小,她就听不清了。
知府听着来人的话,神色便忽然惊异了起来,而后偏着眼睛,也上下打量了塞壬好几眼,显得越发紧张。“此话当真?”他向着身旁的人低低问道,得到了很肯定的答复。
接着,塞壬就看到他的神情瞬间极突兀热情了起来。“哎呦,姑娘,这可真是冲撞了,冲撞了!”知府一脸是笑,一脚踢开了拧住塞壬的侍卫,将仪器还到了塞壬的手里,“你看看,都是我太佩服姑娘这通天的本事了,就总想亲眼看看,这就着了急了。没成想就这么冲撞了姑娘,回过神来就这样了,真是该打,该打!”说着,他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笑着道,“姑娘您可千万,千万别放在心上。您可是累了,要不在我这歇歇?”
塞壬揉着疼得不轻的肩膀,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知府,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可以忽然转变得这么大。
那知府见她揉肩膀,忙又道:“哎呦,给弄疼了?这真是冒犯了,冒犯了。”说着,他狠狠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两个侍卫,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位姑娘也是你们能乱碰的!”
“你还有事吗?”这时候,塞壬忽然插|进话来,不管怎么说,他的态度显然是不敢再强留她了,那她当然要赶快走,自然不乐意多留一刻。
“没事了没事了。”知府笑眯眯道,“只是姑娘一路劳累了,可愿赏脸在我这儿吃上顿饭,休整休整?我这儿还准备了点小意思,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聊表心意,聊表心意。”
“不用了。”塞壬干净利落地一口回绝,她一点都不想再跟他绕来绕去了,“你到底有什么事?”一见对方态度软成这样,她就理所当然地顺杆爬了。
“没事没事……聊表歉意,聊表歉意嘛。”知府笑着,“姑娘若真不方便留,那我也不好打扰姑娘了。来,让我送送姑娘。”
“谢谢,但真的不用了。”塞壬离他远了点,回绝道,一脸的拒绝显而易见,“我自己回去就好。我真的可以走了?——那就告辞了。”说着,她点了点头,一刻不停,转身就离开了。
“诶,好好。”见她这样,知府便只送她到了房间的门口,道,“姑娘慢点!——你,还不快给姑娘带路!”
眼见着塞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知府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急急地对身边人皱眉道:“真的?她是她是太傅府里要找的人?”
“可不是么!”来通报那人也跟着主子的情绪,道,“今儿个一大早,那告示就贴得铺天盖地了,一问,是从太傅府送出来的。我想着这太傅府费这么大工夫找的人,那得是谁呀。要是大人您给找着了,那不是多了份人情么,就赶紧看了看,就没成想……她早就到咱这府里头来了……”
听他这么说着,知府已是冒了一头的冷汗,骂道:“没用的东西,你怎么没早看见啊!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得罪了太傅要找的小丫头。这小丫头,肯定是记上我的仇了,她要是在太傅面前胡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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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十分莫名其妙,但塞壬还是顺利地从知府这里走了出来。对知府态度的突变,她心中自然有疑虑,却一点都不想在那里多留了。出了府,她走了个拐角,想要先回客栈去休整一下,就正撞上了墙上新贴的告示。竟然将告示贴到了知府门前,简直猖狂。而告示上的画像,异常逼真,塞壬每天都会在镜子里见到。
告示上的人……为什么会是她?
在那一瞬间,塞壬忽然就猜到了什么,忙跑上前去看。她细细地看着那张告示,边看边忍不住慢慢地笑了起来。告示以“莫慌”开头,仅仅两个字,就真的让她完全不慌了。下面接头的地点列了很长很长的一串,覆盖面极广,让她不管在哪儿都能很快找到地方。她猜,不光是京城,就是离京城很远的地方,说不定也很快就要,或者已经贴上这样的告示了。以安慰开头,覆盖面极广的接头地点,再加上逼真得像照片一样的画像和言辞恳切的寻找请求,薄薄的一张纸,满载着事无巨细的关切,让塞壬的心一点点甜了起来,从心底一直甜到了心尖。
“阿晟,果然比我厉害多了。”塞壬笑容越来越大,目光在最后署名的“连晟”上绕了好几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阿晟,我看见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