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见着毓华起身下车,便示意臻华跟着下去,等浣华下了,自己再下来。
马车下原来停着好几顶轿子,都是给女眷准备的。而朝臣们则从另一边上了甬道。
琉璃上了软轿,感觉上了几级阶梯,然后又走了一段平路,又下阶梯,再走一长段平路,然后绕了两道弯,就听得渐渐地有女子温软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再走了没几步,软轿就停下来,又有尖声尖气的声音在轿旁慢条斯理的道:“是户部尚书府的少夫人和千金们,娘娘有话,先把夫人们与副都御史何大人的千金一齐带到坤和宫去见礼,其余人带到永和宫去歇息。”
琉璃听得姑娘们里只带毓华,心里便有了数。这时另一同样声线的人却没有这般傲气,只听得他应了声是,这轿子就已经往前压下。
琉璃伸手撩开轿帘,弯腰迈了出来。
面前是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门楣上挂着黑底金字一块匾额,上书“永和宫”三字。朱漆廊柱下站着一色粉衣翠裳的宫女,以及一色皂衣白面的内侍,个个站得如同廊柱一样笔直,眼神并不往侧边飞一丝儿,但是有人从旁经过,却又适时地退后半步,不让人沾上一丁点儿。
并不是所有进宫的人都有资格觐见皇后,这时候永和宫里已然衣香鬓影一片,各府里未曾觐见的闺秀,或是已然觐见完毕的闺秀大多都在这里。因为是指婚,所以今儿来的闺秀都是未曾定亲的,京中权贵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浣华也曾跟随齐氏外出赴过些宴会,这时往屋里瞅了眼,想是见着大多是些熟面孔。便回头与琉璃笑了笑,抿着嘴迈进门槛。
琉璃等臻华进了,最后才进来。
这是琉璃头一回见着如此壮观的一支闺秀队伍,只见三三两两的妙龄少女们尽都凑成了堆说话,个个儿地轻声巧语,空气中飘着各种胭脂花粉的香味,端的像是进了美人窝。见得她们仨儿进来。当中有些人就往这边瞟了瞟。有些人看完就收回了目光,有些人却依然在往她们身上打量,还有些认得浣华的,便就往这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琉璃见得一壁有张圆桌旁还有空位,遂使了个眼色给浣华,一道往那里坐下。
才坐下,打斜刺里出来两个十四五岁穿粉绿挑花百石榴裙的姑娘,拿着团扇站在她们面前。浣华见了,连忙站起来,向二人施了一礼:“见过二位姐姐。”打头略高的这位两眼在琉璃脸上睃了睃,转头含笑与浣华道:“八姑娘总是这么多礼。敢问这二位是?”
臻华听她提及自己,连忙低头看了眼衣摆。然后才抬起头来。浣华拉过她与琉璃。与那姑娘道:“这位是我二伯的女儿,就是淑华姐姐的妹妹,六姑娘。这位是我大伯的幺女,三姐姐的妹妹,小名叫琉璃。琉璃。这位就是右丞府的余大人的孙女,三姐姐的表妹,松如姑娘和茜如姑娘。”
原来这就是被毓华的外婆带到祈府里去的那两位余府大小姐!琉璃心思飞快闪过,略打量了她们两眼,便弯腰冲二人行礼。
余松如含笑看着她,也不回礼,摇着团扇略一偏头,就与身侧的余茜如聊起天来:“原来这就是毓姐姐那位出了名的妹妹。”
余茜如也看着琉璃笑了笑,说道:“是啊。浣儿这要是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是位小姐。”
不是小姐,难道还会是下人?
浣华脸上发红,有些按捺不住,琉璃看一眼旁边递茶果的内侍,在袖子底下将她的手握住,转而也春风满面地回望着余家姐妹,“原来这就是余府上两位姑娘,浣儿要不说,我还真想不到主动去到祈府去跟定北王夫人攀关系的两位姑娘就是您二位这模样,当真长见识了。”
余家姐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瞬间后脸色变得紫涨,余茜如要发作,余松如拉住她,目光指指四周的人群。余茜如忍住了,指甲死抠着扇柄,咬牙低声道:“真是什么样的根出什么样的苗,你娘是贱婢,你也是贱婢!你敢对我们不敬,这等帐我且记下了!”
琉璃不怒不躁,看一眼好奇张望过来的两三道目光,依然面如春风朝余家姐妹颌首:“我何府长房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着,只要你们在出了这样妇德丧尽的姑母的情况下,还有脸跨进何府大门。二位姐姐说的太对了,什么样的根就出什么样的苗儿,有了你姑母那样的破苗,你们家又能有什么好根?”
她言语不急不徐,表情不气不怒,反而是副轻松淡然的样子,远远看来就如一副在她二人面前无比恭谨顺从。
余茜如气得发颤,握扇的手举到半空,眼看就要往她扇来。余松如还是将她拉住了,狠瞪了琉璃一眼,将妹妹拉了开去。
浣华这会子才敢放下死揪着衣襟的手,回过神来捉住琉璃双臂:“琉璃,你真是太棒了!她们实在过份了!怎么可以这样子骂人?不过我真是为你捏把汗啊,这两个女的可不好惹!”
琉璃气定神闲道:“再不好惹我也惹了,看她们怎么着吧!”
臻华叹了口气:“今儿来可不是来为争气的,才进来就得罪了人,回头还不知怎样了。”
琉璃看了她一眼,抿紧唇来。
余家姐妹走开后,便有三两个人好奇地围了上去,余茜如勉强扯开笑脸与她们周旋,后目光又往这边指了指。正好门外这时又来了人,余松如身旁就有个姑娘快步迎上去道:“薛姐姐来了。”说着又压低声往琉璃这边指了指,与那薛姐姐说了句什么。
这薛家姑娘身段玲珑,是个美人,但似乎不苟言笑,所以是个冷美人。那迎上前的姑娘说毕,就见这薛姑娘往这边看了看,眉尖皱起来,然后竟然径直往这边来了。
琉璃看向浣华,浣华脸色有些害怕也有些迟疑,似乎与这少女并不认识。
“你们就是何府的人?”薛姑娘到了跟前,脸上便跟结了霜似的透着冰冷。琉璃见浣华臻华皆不说话,便站起来,点头道:“我们正是户部尚书何府的人。敢问姑娘是?”
这薛姑娘似乎身份不低,这时旁边已经有些人围了上来。听得琉璃相问,便就有人替答道:“这位便是奉远伯府的大小姐,成月乡主。”
原来是奉远伯薛长安的大女儿!这么说来,那她也就是与燕华开打的那位继女薛成月喽?怪不得她来势汹汹。琉璃心中透亮,知道她这是把来自燕华身上的怨气撒到整个何府人身上来了。
她虽然厌憎燕华,但这个时候她们代表的是何府,她薛成月再高贵,也逃不过要唤燕华一声母亲的事实。论起高低,她该尊她声乡主,可论起辈份,自己还是她小姨呢!拿燕华没办法,倒跑到她这里撒威风来了么?
当下便就含笑道:“原来是成月乡主。许久不见你母亲了,不知她近来可好?”
薛成月脸上顿时涨红,脱口道:“你少跟我提她!”
琉璃当即沉下脸来:“乡主这是怎么说话!你眼里还有父母尊长吗?!”
薛成月一愣,旁边人也跟着愣住。围观的人已经都知道今儿何府里那位私生女出身的九姑娘也来了,这会子围过来大多是来看薛成月如何让琉璃难堪的,不成想这出身低微的庶女竟然反给薛成月来了个下马威,而且还字字是理儿,这哪能不让人惊诧?
薛成月拉不下脸,僵在那里。身旁跟着的人到底是有分寸的,见着这阵势,连忙出来道:“九姑娘恕罪,咱们乡主方才一时口误,还忘勿要放在心上。乡主对待夫人是绝对尊重的,万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
这薛成月贵女出身,竟也能跟燕华那样的糙人干起来,想来也是这些年没有亲母教导,所以被祖母纵坏了,要论心机,却是没有的。今儿这事若换在别处,琉璃原本还要再堵她一堵,省得她们以为何府没人。但眼下是在宫里,也只能见好就收,遂缓了神色,叹道:“乡主心直口快,一时口误也是有的。既是没有不敬的意思,便就是误会一场,只是往后可要小心着莫再犯了,不然被有心人传出去,可是对乡主的名誉不利。”
薛成月十五六的年纪被她这十二三的小丫头训斥,脸上早挂不住,可又越不过这个理与她争辩,当下脚一跺,身子一转便就冲出去了。
如果说方才对付余家姐妹时,琉璃因为事情来得突然而存有几分顾虑的话,到了此时,她就干脆把心放到肚里头去了。左右这两家人都已被她得罪,她也成了众人眼里的悍女,剩下无非是些王侯贵胄家的闺秀,都是些死要面子的人,再不怕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这里内侍看她一口把茶喝了,又给她添上,才又躬身退去。
帘栊下一道凌厉目光往这里看了半晌,这时也没在了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