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等在王府门外,一直保持着伫立马上的姿势未动。终于陆诏派进府里打探的人回了来:“禀王爷,禀杜大人,将军夫人生了,是个男孩儿,有八斤重呢!”
杜睿如同梦中惊醒般,立马跳下马,奔到他面前道:“那她呢?”
来人不解,陆诏走过来道:“夫人如何?”
“哦,夫人母子皆平安!”来人道。
杜睿松了口气,忽地摇了摇头,笑了声,然后往府内望了两眼,复又翻身上马。
陆诏盯着他道:“放心了么?真的不进去么?”
他扬唇道:“只要确知她平安,又何必亲自进去?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说着打马远走,驰上街头,那挺拔的背影看起来没有半丝落寞,而是无尽的欢愉。
陆诏叹了口气,随后跟上。
医女们查看过琉璃之后,确诊无妨便退了出去。沈氏也赶紧回去报喜。黄嬷嬷虞嬷嬷给孩子擦了身子,然后抱着过来给他们看。祈允灏接在手里,目光一触到这小小的脸蛋,俊脸顿时就布满了温柔。
“真像你。”他送到琉璃跟前。琉璃撑起身子看了眼,孩子也正好扭过头来,四目一交汇,琉璃便怔在那里不动了。说真的,虽然说怀了他这么久,也一直希望能快点见到他,可是突然之间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这样的眼睛鼻子,这样粉嫩嫩地一团,初为人母的她看着还真有点陌生。
但是,终归是自己亲生的,那股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又使她心生了些怜惜,这么小的人儿,可是需要她拼尽全力去呵护的呢。
“回头奶奶带着一处睡两日,便就好了。”黄嬷嬷眼角一直没干过,见到琉璃这样,极有经验的她一看便知道她的心情了,当下印了印眼眶说道。琉璃对她这样的赤诚也十分感动。点了点头,便就撑不住疲惫而闭上了眼睛。
祈允灏不再说话,小心替她掖了被角,然后拿椅子坐在一旁。黄嬷嬷虞嬷嬷见他粘着琉璃腻歪得紧,知道他们夫妻情深,索性就抱着孩子出去给定北王他们献宝了。
门外定北王早搓着手在等待,祈允靖兄弟也都站在旁边翘首望着,这毕竟是祈府第三代的头一个啊,大家想升级都想很久了。帘子一掀黄嬷嬷终于抱着圆滚滚一个小包袱走出来,定北王两手一伸便就将之收在了怀里。
孩子这会儿已经不哭了。一看这屋里跟刚才那屋又很是不同。便又两眼骨碌碌到处看起来。定北王看着手里的小人儿忒般机灵。顿时忍不住道:“我的乖孙儿!”一面用食指小心翼翼去触他滑嫩的肌肤。孩子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指,以为是好吃的,顿时把粉嫩嫩的小嘴儿张开了,追着手指头转。
“哎呀。这八成是饿了!”黄嬷嬷见状,连忙把乳娘叫过来。铃兰几个人又连忙亦步亦趋地跟着过去,生怕又半丝闪失。
定北王看着又空了的双臂,不免有些失落。一个劲地儿催问:“吃饱了没?”旁边一屋子人少见他这般好颜色,当下纷纷上前道贺讨赏。
定北王乐呵呵大手一挥:“今儿阖府上下按人头每人赏二两银子!靖儿恪儿快与你母亲去预备请帖,三日后我府上要给孩子做三朝,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请了!”
祈允恪连声笑着与祈允靖应下。梅氏心里怪不是滋味儿,面上却又不得不摆出副笑脸来,说道:“五品以上的都请。那可起码要摆上百桌呢。这么大的事儿,是不是等他们瘤来再商议?”一面又看着里屋方向,说道:“灏儿这孩子也真是的,媳妇儿才生产,屋里尽是血邪气儿。也不避讳避讳。”
“什么血邪气儿?!”定北王不乐意了:“家里添丁这是喜事儿!”
月桂铃兰在旁看了,对梅氏的小心眼是满心的看不惯。当下便皆笑道:“这样的大喜事,王爷把咱们都赏了,怎么独独就是不赏咱们奶奶跟我们小哥儿?小哥儿可是王府的嫡长孙呢,王爷可不能心疼这份赏钱,奴婢们斗胆,今日定要向王爷讨个话儿了!”
正好孩子已经吃完奶,打着饱嗝被抱回来了。定北王好宝贝地接手里,又伸手指在他嘴边触了触,见他果真不那么媳了,便就点点头,缓缓道:“这是你们大奶奶给我祈府立下的功劳,当然是要赏的。等她出了大月子,便就跟夫人一道掌管王府中馈吧。”
“王爷!”
梅氏听得这话,立时便站了起来。定北王要琉璃跟她同掌中馈,果然她担心着的事发生了!“王爷是觉得我行事哪里不周么?”
“哪里是说你行事不周?”定北王淡淡道:“你我年纪也大了,府上的事迟早得儿女们接手。老大夫妇是宗子,迟早要继续家业,如今趁着你还走得动,便让她学着料理料理,难道非等到咱们动不了的时候才交给他们吗?”
“王爷!”
梅氏惊怔着,万分没想到老爷子眼下竟做着往后谁继承家业的打算!按说祈允灏是他的嫡长子不错,可是这么多年来替他操持家务带大孩子的人是她而不是叶氏,她也以为这么些年他迟迟未曾明言让祈允灏继承家业是因为体念她为他付出的这番心血,所以考虑着可能让祈允靖来继承,可没想到眼下他居然轻轻松松就把宗子的名份安到了祈允灏头上,这么一来,等老爷子百年过世,家业都落到了长房手里,她跟她的儿女们还能落下些什么?!到时便连她也要随祈允靖他们兄弟搬出这王府去,成为一个过气的王爷夫人!
“就这么办吧!”定北王抱着孩子,眉开眼笑地,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至于我的乖孙子,等我好好想想,看看赏他什么?”
“好了,孩子给我抱!”
不知什么时候祈允灏已经走出来,对着定北王伸出手,眼神里的戒备显而易见。
“你早干嘛去了?”定北王沉下脸,将孩子收到身侧。摆出副这个时候谁跟他抢孙子,谁就是他的仇人的模样。
祈允灏道:“这是我儿子!”
“你他妈也是我儿子!”定北王咆哮了,看到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就心烦。
月桂方才听着定北王说要琉璃与梅氏一道执掌中馈,心里正兴奋得紧,生怕祈允灏与定北王为孩子起冲突,连忙使眼色与范云。范云忙清清嗓子上前,说道:“都忙乎了大半天了,这还没吃午饭,不如王爷就在这里用过午饭才回房罢?——冬梅快去厨下让谢二家的速备饭食,就说王爷和几位爷肚子都饿了。”
冬梅连忙下去。包袱里的小家伙也是机灵,见定北王望着他,便咧嘴冲他笑了笑,然后见祈允灏也望着他,便也冲他笑了笑,然后打了个哈欠,闭上眼舒服地睡大觉去了,小脑袋还在襁袱内一蹭一蹭,似在寻找最舒适的睡姿。
这么一来倒是把这父子俩的火气都给逗得没影儿了,祈允恪见气氛好转,连忙也上来打圆场:“小嘟噜这么懂事,真是个喧灵。这里丫鬟们还要忙活着房里的事,王爷还是去前院坐罢?省得碍着嬷嬷们侍侯。”
定北王这会子被孩子逗得心情好了,便也就点头,顺手将孩子交给了虞嬷嬷。然后又捋须与祈允恪道:“你刚才叫他小嘟噜?这名字倒贴切,肉嘟嘟地可不就是个小嘟噜?”一面说着与祈家兄弟们往前院去,倒是不约而同把梅氏落在了这里。
梅氏心里备感荒凉,前儿香英与她说的那邪她忽然又觉得毫无用处了,定北王对长房的偏心已经成为事实,这不是她装装面子功夫就能改变的。她甚至怀疑起他是否有没有把她当成过妻子,比如这种时候,他可以记得他的孙子,却忘了要顾及她这位夫人几分体面,连招呼一声都忘了,径直就这么走了,这令她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雄心壮志又像被扎破的水泡一样嘭地一声就消失殆尽。如果说无论她怎么做她都挽不回他的心,那她再委曲求全又有什么用?
她为他守了几十年,到头来竟连他的心也得不到,那还不如硬拼到底了!
这一横心,便不觉把手旁杯子扫下地来,香英惊道:“夫人!”旁边丫鬟们也看过来。
她回了神,摆摆手,起身道:“回房罢。”
出得门来,正碰上朝庆堂的厨娘抬着食盒往前院里摆饭。她也没吃饭,可是她的丈夫和儿女都不曾记得这层,她如今在这府里,真正落得如同孤家寡人一个了。
越想她便越恨起来,这才是刚开始,老爷子说三个月后琉璃便要与她共掌中馈,这么说来,到那时她的地位会变得如眼下还不如了。定北王不敬她便也罢了,可她不明白,她这么做最终都是为了祈允靖祈允恪,为什么他们也不明白?祈允靖好歹还知道三不五时上她那里坐坐,祈允恪除了定北王在,则几乎不会上她屋里去,反倒时时地上朝庆堂来跟这女人套近乎,她到底哪儿对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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