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萧在宫中两年,虽时间不长,但对这妃嫔争宠可是再清楚不过。这惠嫔林悠月两月前进宫,父亲林平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现在江东一代任职,因办事稳重,资历丰富,在朝中也颇有声望。虽先皇在时曾属二皇子一党,但新皇上位后仍是不计前嫌,派他到江东担任副都御使。而他的女儿林悠月,也就顺理成章的进宫侍奉皇上。在林悠月进宫之前,京中就早有起京城第一才女的传闻,说是她七岁能吟诗,八岁能作画,十二岁一曲广陵散在静王妃寿宴上琴惊四座,又传闻她是棋圣孙仲淼的关门弟子,五言七律、山水人物,无一不晓,无一不通。
不同于容萧的艳丽柔媚,林悠月生的美目远山,清清纯纯,通身上下带着一种清高无邪的气质,瞧着就赏心悦目,加上她平日常穿些浅蓝,嫩绿的淡雅素色,让人觉得倒像是仙女似的。这样的林悠月自然是一进宫就得了圣宠,没两天就封了嫔,比容萧当年进宫获封更是要快上几分。一时间,宫里都传着,这的风向怕是要变了。
进宫前,容萧从父亲哥哥的对话中就知道新皇的性格和以前的所有皇帝都不同,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最是狠辣。进宫后更是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位分升得越高她越害怕,她知齐衍不是那种能为女色行荒唐之事的人,也自问无此魅力能让一个君主罔顾朝纲。她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他在等,和他当初二十几年忍韧谋取大位一样,他在等一个时机,将朝堂看清,将朋党铲除。容家自开国以来便是助太祖皇帝一统中原的第一功臣,几朝元老,到了父亲这代不衰反盛,官至丞相,想要攀附结为朋党的人更是多如牛毛,即便并非本意,也已是权倾朝野。即便当初夺嫡时父亲哥哥坚定的站在了齐衍一边,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千年不变,她们容家不是例外,避免不了。
常福禄一声贵妃娘娘驾到把容萧拉回现实,压制住心底的冷意,扶着常福禄移步下辇,只见风月轩院内跪了一地奴才:“奴才(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换上一副关心焦急的面孔,容萧手指地上跪着的一行奴才:“你们的主子病着呢。一个个的不在里面伺候,跑出来干什么!惠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正说着,就见惠嫔身边的大宫女婉和自屋内跑了出来:“奴婢婉和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快去瞧瞧我家主子吧,主子用了晚膳便胸闷气短,现下似是又重了。”
容萧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话虽是对着自己说的,那眼却一直看着自己身后那前去景仪殿报信的宫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半分,眉宇间还微微露出焦急神色道:“惠主子向来体弱,怎么受得起着病痛折磨,你们一干奴才怎么伺候的。快带我进去看看。”
婉和嘴上告罪,落在后面半步带着容萧进宫,却用眼神询问着那报信的宫女该请的人怎么没来,那小宫女面露难色,用帕子遮着摆了摆手,却被婉和瞪了一眼不再敢抬头。
林悠月人在床上靠着,心中却不断盘算,如今她正得圣宠,父亲又是朝廷命官,林家风头一时无二,只是哥哥还只是个翰林院修撰,若是能趁着自己得宠为哥哥谋求一个好的差事,那林家在宫中朝堂的地位便是更大了。她虽心中那么想,但也深知不可急于求成,只盼着能拴住皇上的心,徐徐图之。想她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夺得皇上的心,在她心里早就觉得易如反掌,虽也时时提醒自己不可急功近利,但只要一想到齐衍那双看着她的温柔的眼睛,便愈加肯定,自己在皇上心中定是不同。她在这厢满心满眼的以为皇上会心疼来看她,却不想听到外面一声“贵妃娘娘驾到”,心中一愣,一时间竟没回过味儿来,怎么皇上没来?
容萧进了风月轩内寝就见林悠月半靠在床上,身着一件淡粉袭衣,盖着湖蓝亮面薄被,三千青丝不坠一物,有两绺柔柔的搭在胸前,虽是在病中,却比平时更要动人,即便同为女子,容萧见了都不得不想要轻声呵护着,更不要说换成个男人。
林悠月来不及多想,就见容萧由门进来,身后跟着婉和,和被派去报信的小宫女,只见婉和微微摇头便知道皇上确实没来,林悠月眼神一暗又飞快隐去,嘴上说着:“奴婢着本就是小病,怎么还劳烦娘娘前来,奴婢给娘娘请安。”作势就要下榻行礼。
容萧见了立刻让流光上前把她扶回床上,道:“妹妹快躺下别动,着了风就不好了。”又上前为林悠月理了理被子,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你既知是小病还说什么,要不是你叫皇上,你当这倒霉差事谁乐意来。随后转身唤道:“太医,快来看看,惠主子这是怎么了。”
太医看过之后,无非就是小主本就体虚,夏夜阴凉,加上心思不整,胸中难免郁结。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弄的人倒也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病,让他开了几副调节体虚的方子,又命他亲自煎药,便打发下去了。
太医走后,不等林悠月说话,容萧便坐在榻边,执了林悠月的手道:“妹妹可是要小心着自己身子,昨个瞧着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这样了。方才在景仪殿听来人说惠嫔病了,可是吓坏我了,皇上也担心的不行,忙不迭的催我来看,弄得我来不及收拾就来了,倒叫妹妹看笑话了。”
林悠月低头道:“娘娘关心奴婢,奴婢自当感激不尽,怎么会笑话娘娘,娘娘莫要误会奴婢。”
容萧笑笑,挥退下人,轻声道:“你可是怨皇上没来?”
林悠月慌忙抬头:“娘娘快别这么说,悠月丝毫没有半点埋怨皇上的意思,皇上日理万机,忙于国事,悠月不过是小病而已,哪劳得皇上大驾,况且悠月尚在病中,若是过了病气给皇上,那是万死难辞其咎的。”
她这话说的让容萧心里好笑,平日一声声的奴婢叫着,多守规矩似的,怎的一提及皇上到变成悠月了,齐衍悠月,倒真像是一对。“你能这样想就好,皇上今日也是太忙了,为批折子晚膳都没用。谁不知道皇上如今最宠妹妹,你且放心,待过两日你大好了,皇上定来看你。”
林悠月双眼恰到好处的一红:“奴婢身子自小如此,怕是命浅福薄,承蒙皇上不弃,待奴婢至此。”她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泫然欲泣的样子是人看了都忍不住搂到怀里好好疼爱。容萧忙抬手给她拭泪:“你看看这是怎么话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上了,难不成是姐姐我说错什么话了,妹妹快别哭了,这让皇上知道了不知怎么怨我呢。”
林悠月道:“娘娘快别这么说,奴婢怎样都是好的,只恨自己这身子不争气,有负皇恩。”这林悠月嘴里说的虽句句都是好话,但听在耳里怎么都有一种以宠示威的意思。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莫说是皇上,就是姐姐,也断不能让妹妹受了委曲。”容萧面色如常,眼里满满盛着对林悠月的关切,柔声道:“妹妹且宽心养病,调好了身子,皇上还等着妹妹为他添个小皇子呢。”
“姐姐~”听了容萧这话,林悠月双颊染上一丝红晕,眼中虽仍含泪,那女子提及情郎独有的婉转神色却是怎么也掩不掉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容萧见她喝了药睡下了才离去。出了风月轩,容萧苦笑一下:齐衍让她前来,借她打压林悠月,这招的确高妙。可反观林悠月,虽有颇有心计,但如今怕是已忍不住将一颗芳心尽许了皇上。
回到景仪殿,流珠忙出来迎接:“娘娘您可回来了,皇上等您好久了。”
“怎么,皇上没回去么?”
“没,皇上一直等着您呢。”流珠的声音掩不住兴奋,“皇上一直在暖阁看书,娘娘快些吧。”
容萧心下微微诧异,嘴上却训斥道:“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景仪宫的奴才何时这么没规矩。”
进了暖阁发现齐衍果真正歪在榻上,就着身旁小几上放着小点心和茶,手中翻看着她那本游记,一派轻松自在。
见了他如此清闲,容萧心中不仅有些气闷,但仍是向前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齐衍并没叫起,只是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回皇上,妹妹身子不大好,臣妾见她喝过药,睡了方才回来。”
“嗯,起吧。”齐衍放下手中书卷:“依你看她身子如何。”
“太医说妹妹体弱,又受了夏凉才染了病。”容萧把太医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
“朕是问你看如何。”
容萧一时间也不知齐衍什么意思,估摸着也许皇上想去风月轩看惠嫔,却又不想在她这里落面子,便有此一问,寻个由头?若是如此,她倒不介意做个好人。斟酌道:“依臣妾看太医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妹妹心中也思念皇上若是皇上能去看看妹妹那便是极好了。”
“哦?这是她跟你说的?”齐衍抚着茶杯上口
“不是臣妾自己觉得的。”齐衍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容萧只想快些结束这次对话。
齐衍半晌不答话,就在容萧几乎以为他在榻上睡着了的时候,轻笑一声,道“爱妃,朕如今觉得你这贵妃当得真是好,甚至觉得自己这旨意也下的极为明智在这宫中,要论会做人,你容贵妃认二,怕是无人敢称一。”
话音刚落,容萧便一个激灵跪倒,虽不知为何明明顺了他的意,又为何突然如此阴阳怪调,但还是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告罪:“皇上息怒,臣妾无心冒犯皇上,臣妾有罪。”
齐衍下榻,慢慢踱向容萧,看着那双明黄盘龙软靴一点点靠近,容萧的手在青砖暗纹上扣的青白。直到那双软靴终于停在她眼前,齐衍缓缓抬起她的脸,使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他温润的看着他,笑得无害:“容相在家就是教爱妃这么侍君的?看贵妃见朕这般如丧考批的模样,成果并不好啊想必是光教爱妃如何做人了吧。”
容萧挤出一个笑容,不用看她自己就知道有多难看:“臣妾”
齐衍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复又笑着用一根手指点上她的唇,凑近她耳边柔声道:“不想笑,就不用笑。爱妃这样真是太丑了。”
说罢放开她,任由她跪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暖阁。
流光常福禄二人正在外间候着,琢磨着里面为何还不叫人准备沐浴,就见皇上面色不善的从里面出来,说了句:“去风月轩。”便大步走了,常福禄只得在齐衍身后一溜小跑的跟上。
流光见状连忙进了暖阁,只见自家娘娘磕愣愣的跪坐在地上,下巴上还有红红的印子,似是被大力捏出来的,来不及细想就跑过去扶起容萧:“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娘娘您先起来,奴婢去叫太医。”
听道流光的声音,容萧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淡淡道:“别去了,把小抽屉里的玉肌膏拿来。”又道:“备热水吧,我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