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原录好新的一期电台节目关掉话筒,收好设备,把散落在桌上的书整理好,去吧台给自己做了一杯清咖啡,即使是临近十二点,清咖啡依旧是他唯一的选择。
技术宅已经将调查结果发给了他,乔正在出狱后靠着袁文和夫妻给的本金做起了装潢生意,还有自己的装潢队,但是一年后生意就变差,他不得不关门,消停了一阵后,他又做起了进口酒生意,这样认识了水华宫的二老板,进而认识了大老板。
水华宫大老板同袁文和是老朋友,因此对乔正也格外关照,加上乔正这人为人豪爽大方不拘小节,和大老板很谈得来,水华宫经营出现问题,资金亏损,乔正关掉进口酒生意,拿着钱入驻水华宫。
这是y市目前最大的酒吧,生意好得日进斗金。
前年,水华宫大老板突发心脏病去世,乔正越过二当家一举成为大老板,奇怪的是,下面的人一点反对声音都没有。
穆原拿着ipad继续往下翻,在最后一行写道——水华宫的二老板叫韦峰,十七年前曾加入中英帮,现在还有中英帮的人在为韦峰打工。
穆原洗好杯子,回到卧室把关于乔正的资料发给袁茉,很快技术宅又发了一篇消息,这是关于刘可可被打一事的信息。
在事发当天,除了那个打120叫救护车的路人,还有一个住在刘可可家楼上在附近菜场卖咸菜的大婶也看见了刘可可被打。
资料上写着:当时是晚上九点,大婶从超市回来,远远地看见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再往前走几步,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围着ta的几个人正在对ta拳打脚踢,大婶吓得尖叫,其中一个打人的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清楚地看见那人没有戴黑色头套,还看清了他的样子。
技术宅在最后附带了一张大婶口述他亲手绘制的画像。
穆原抽了抽嘴角,拨打了技术宅的电话:“你的画风还是那么毕加索,我的艺术欣赏力有限,你直接告诉我大婶是怎么跟你描述的。”
电话里技术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我肯帮你就不错了,哪儿来那么多要求,烦。”
穆原不作声,技术宅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地妥协:“好吧,我大发善心跟你说一遍……”根据技术宅的复述,穆原画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他发给技术宅和袁茉。
几分钟后,袁茉打来电话:“这张画是从哪儿来的?”
“你认识?”
“有一点印象,但是我想不起是谁。”
穆原把技术宅查到另一个目击证人的事告诉袁茉,袁茉听罢,有些我们能查到,对方肯定也会知道,如果他们用钱收买这个大婶,我们能做的就很少了。”
“还没试过怎么呢。你又不认识那个大婶,你怎么能断定她不是心怀正义的人呢?”
穆原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告诉你降低自己的期望才不会有更大的失望。”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有了进展,谢谢你,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挂掉电话,袁茉倒在床上呈大字型,她拿起手机仔细看着画上的人,真的很熟,是谁呢?袁茉闭上眼努力回想重生前看过的那篇关于乔正的报道,她记得这件事闹得很大,记者把乔正祖宗十八代都挖了个遍,新闻报道写得像故事会,并且图文兼备。
她原本对那一家子没有兴趣也因为记者的笔力看完了整篇报道。
在袁茉的大脑里浮现出乔家一家子:乔卉枝、乔正、乔正妻子、乔正大女儿、乔正……对了,是他!
乔正收养的小儿子!
袁茉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是的,是的,就是他,就是乔正收养的儿子。
穆原刚躺到床上,技术宅和袁茉同时发了条微信给他——那是乔正的养子。
养子?
穆原眯了下眼睛,想了想,是养子的话,很有可能乔正和乔卉枝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而是袁芙和乔正养子私底下找刘可可出气。
看来他们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了。
事情有了突破性进展,袁茉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点,睡吧,明天还有任务,还要去一家新开的西班牙餐厅试吃,或许,明天还有一场大战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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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茉站在金百广场看着对面那栋六十层的高楼,往上数到第四十五层以上都是袁文和美食集团的,四十五,这还是袁茉母亲那时找了一个算命先生算出来的,说四十五旺财。
袁茉闭了闭眼,转身走进一间只有八十平米的餐厅。
“这是我们店里的特色菜品,墨鱼汁饭,这是醋酿沙丁鱼,这是西班牙红肠,还有伊比利亚的火腿,很出名的,这是从西班牙进口的,当然了还有西班牙最有特色的tapas,袁小姐,你先尝一尝。”
店老板是个脸圆圆,肚圆圆的中年男人,据他自己介绍他早年留学西班牙,在马德里成家立业,人到中年遭遇经济危机,妻子同他离婚带走一儿一女,他从西班牙回国重新打拼,开了这家西班牙餐厅。
袁茉拍好照,先尝了已经切成薄片的火腿,火腿片薄如蝉翼,入口咸香味极浓,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袁茉知道制作伊比利亚火腿的猪一定要在林中放养,让猪吃谷物、橡实和榛果,这样的猪肉紧致细嫩。
“请问有没有冰镇过的干雪利酒,或者riojae(里奥哈红酒)?”
老板愣了一下,两眼放光:“有有有,袁小姐果然是会吃的人。”虽然是他主动找上中国旅途杂志社的,但还是止不住地担心杂志社派来的人不会吃,要是乱写一通,岂不是浪费他一番心血。
墨鱼汁饭是加泰罗尼亚地区和巴伦西亚的特色,近些年在西班牙其他地方也能品尝到墨鱼汁饭,墨鱼汁饭的特点就是黑、亮,海鲜味要浓,因为是加入了墨鱼汁,所以饭的颜色是黑色,再在表面加上贻贝和鲜虾。
这家餐厅的墨鱼汁饭做得挺不错的,用的是西班牙本地产的大米,加入高汤焖饭,每一粒米都吸收了高汤和海鲜的味道,粒粒饱满,不糊不烂。
袁茉想到五岁那年跟着父母一起去西班牙旅行,第一次看见墨鱼汁饭,黑不溜秋的,像一坨煤球,她死活不吃,妈妈在餐厅发了脾气,说不吃就饿肚子,她委屈地哭了,袁文和把她抱起来,轻轻拍打她的背,一边为她擦泪一边说:“小茉不喜欢吃就不吃嘛,多大点儿事,至于这么吓闺女吗?看把孩子吓的,小茉乖啊,不哭了。”
袁文和温柔宽慰她的样子和他同母亲离婚时无情决绝的样子重合在一起,袁茉突然头疼。
她以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会是永恒,却没想到那只是瞬间。
从餐厅出来,袁茉提着老板送的一小块火腿,她坐在广场的木椅上看着对面第四十五层。穆原已经把他们查到的信息提供给了警方,她现在就等着穆原的消息了。
一个小时过去,袁茉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正要站起来,穆原来了。
“怎么样?”
穆原摇摇头:“证人改口了。”
袁茉愣了一下:“改……口了?那个大婶?”
“嗯。”
“果然会是这样。”袁茉很挫败。
“如果先前乔正他们不知道,那现在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我觉得你直接去找他们不是好办法,你主动就已经落于下风了。”穆原顿了一下,他看着袁茉,“我的建议是,你可以直接去见你父亲。”
“我不去。”穆原话音刚落,袁茉迅速回道。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袁茉缓和一下:“我不想去见他。既然他们已经出手了,那我不用再顾忌什么了,我现在就天北区。”
“你想好了?”
“嗯。”
“走吧。”
袁茉错愕:“你也去?”
穆原点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走吧。”
两人乘车去往天北区,那是y市最出名的一片别墅区,每一栋别墅设计都是由不同的设计师精心设计出来的,很受y市有钱人的喜欢,袁文和同乔卉枝结婚后就把家安在这里,袁茉只来过一次。
每一栋别墅都配备了一名保安,袁茉让保安通报,等了十多分钟,大门开了,袁茉和穆原走进去。
一个上着黑色夹克衫,下着牛仔裤,踏着一双擦得倍儿亮的皮鞋的男人走出来,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食指长的疤,要笑不笑的样子有些渗人。
男人轻瞥她一眼,抬抬下巴让她走开,一转脸对着袁茉笑得很和蔼:“这是……小茉吧,哟,好久不见,你都这么大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他看向穆原,“这是小茉的男朋友,哎哟,真是郎才……”
“乔先生不必客套。”袁茉打断他,“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乔正收起笑,肃然地凝视她一眼,然后又笑起来:“那里面请吧。”
乔卉枝以前是袁文和的秘书,跟袁文和在一起的时候刚满二十二岁,现在她已经是年过四十的妇人了,但她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这是袁茉在十八岁那年后第一次见到她。
“小茉。”乔卉枝坐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穿着一身很有质感的休闲装却掩盖不住她华贵的气质,她看见袁茉有些惊讶,望向乔正,意思是问怎么回事。
乔正也是一头雾水,他瘪了瘪嘴表示不知道。
“乔女士,好久不见了。”
乔卉枝扬了下眉毛,放下剪刀,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真是好久不见了,小茉越长越漂亮了,这位先生是你的男朋友?不错,不错,你爸爸应该会喜欢。”
袁茉看着乔卉枝和乔正姐弟俩,冷笑道;“乔副总不用对我假装亲热,袁文和不在这里吧,你就省省吧。”
“小茉,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好歹跟你爸爸结了婚,也是你的继母了。”
乔卉枝很懂得怎么都看淡了,她笑了笑:“你要舔着脸当我后妈,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袁茉,你对长辈是什么态度!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乔正出言斥责。
袁茉双手紧捏成拳,瞪了他一眼:“我妈什么都没教我,就教了我别自甘堕落地做人家的二奶。”
“你胡说什么!”乔正大怒,似要冲过来。
“袁茉,你觉得我们先报警好吗?”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穆原说。
袁茉诧异地看着她,乔正说:“报什么警,我们才要报警!”
穆原笑了笑:“听说乔先生跟中英帮有点关系,我原本不信,不过看乔先生一身不拘一格的江湖气,倒是有几分相信了,我和袁茉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对上乔先生这样在刀口讨生活的江湖儿女,我们这样的人难免有些胆怂害怕。”
乔正和乔卉枝脸色瞬时变了,乔正混过帮派的事情他们处理得很好,怎么会……
乔卉枝稳住心神,对着袁茉笑了笑,直接岔开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不是来吵架的吧。”
“啪”,袁茉把一个文件袋扔面前的小桌上,乔卉枝打开取出里面的文件翻了几页,然后丢在垃圾桶里,冷笑:“什么意思?你是要勒索我吗?”
袁茉觉得讽刺好笑:“你以为我是你吗?勒索?把人交出来或者自己去自首,按照规矩一分一厘地赔偿,然后,你的宝贝女儿去给我的朋友赔礼道歉。”
“你放屁!”乔正怒吼一声,冲了过来。
穆原把袁茉挡在身后,抬手稳稳地接住乔正的拳头,他抬脚踢在乔正的膝盖上,乔正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乔卉枝大惊失色,急忙按下一个按钮,大喊着:“保安,保安!快上来!”
袁茉走到她面前,一步步地逼近她:“我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才私了的,要是这件事放在媒体上报道出去效果会怎么样?特别是你的亲弟弟……乔卉枝,好好地想一想。”
乔卉枝被逼到石栏角落里,她推开袁茉,理了理衣服,很快从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恢复成云淡风轻的贵妇,她对保安扬了扬下巴:“把他们弄出去。”
“乔卉枝!”
乔卉枝淡淡地笑:“有本事你就捅出去,那是你爸爸的公司,又不是我的,受损失的是袁文和,不是我,不过我可告诉你,你爸爸最近心脏不太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的责任。”
袁茉咬着牙瞪着她。
乔卉枝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小茉,安安心心地过你的日子,别来招惹我们,对你好,对我们也好。”
她伏在袁茉身边轻声说:“人输了就要认命,别总想着翻身,白费力气,你和你那个妈早就输了。”
袁茉打掉她的手,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保安冲过去扣住她的肩膀,乔卉枝恶狠狠地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撕碎。
袁茉挣脱掉保安的手,笑了笑:“既然你这么不在乎那间公司,那你也肯定不在乎袁文和知道你挪用公款闹亏空的事咯。”
这是她重生前知道的事。
穆原已经将乔正制住,他接到袁茉的眼色将乔正扔到一旁,乔卉枝一下惊慌了,她看着袁茉二人往外走,跌跌撞撞地跑了两步大喊:“站住!站住!”
在屋里睡觉的袁芙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满不开心地跑出去看看是谁大吵大闹。
袁芙和袁茉长得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袁芙看着袁茉有一瞬的惊诧,然后是厌恶:“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带了个男人,你当你是依萍啊,来家里要钱……”
话没说完,袁茉上前揪住她,“啪啪”两巴掌,这是为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的刘可可打的。
袁芙和乔卉枝都愣住了,然后母女俩尖声叫道:“你敢打我/她!”
袁茉揪着袁芙转过身,然后又是两巴掌,这是为她自己打的。
袁芙被她打蒙了,屈辱和委屈一齐涌上来,大嚎:“你敢打我,你这个臭婊。子。”
“啪啪”又是两巴掌。
女儿被打,乔卉枝急得贵妇风范全无,可偏偏穆原挡在她身前阻拦她的去路,她对着保安大喊:“你是死的吗?把她拖出去!”
就在保安上前扣住袁茉之际,袁茉提着袁芙撞到围栏上,袁芙的身子一半都吊在外面,袁茉咬牙切齿地说:“你既然敢打人就不怕被打咯,我下手还算轻的,没打得你进医院,袁芙,去给刘可可道歉。”
“呸,疯婆娘,你放开我。”袁芙骂道。
“道歉!”
“我。操。你。妈!”
“道歉!”
“我道你麻。痹的歉!你给老子松开。”
“道歉!”
“够了!”乔卉枝声嘶力竭大吼一声,鬼斧状全无,她扒开袁茉,抱着袁芙,气喘吁吁地说,“你有什么资格耀武扬威,我是你的长辈!你不是恨袁文和吗?你恨他抛弃了你们母女,恨他在你们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出手相助,恨他连你妈死了他都没出现,你恨我们,恨我们夺走了你的一切,但是我可怜你,袁茉,可怜你,你到这里大闹一场,还不就是仗着你是袁文和的女儿,我们不敢对你做什么吗?你恨他,但你不得不依靠他,我可怜你。”
恨他,但不得不依靠他……
袁茉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一瞬间,她好像被施了定身数不会说话不会动。
穆原握住她的肩膀,对乔卉枝和袁芙说:“她恨你们有什么不对吗?你们破坏了她的家庭,破坏了她的人生,恨你们不对吗?袁先生是她的父亲,作为父亲,难道不应该成为女儿的依靠吗?你们也不是在依靠着袁先生吗?你问她有什么资格耀武扬威,那我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她的母亲可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
乔卉枝怒不可遏:“你……”
“你们在闹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沙哑,略显苍老,却依旧有力量。
袁茉整个人都僵硬了。
乔卉枝和袁芙转身看见袁文和走过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进门就听见你们在吵架。”袁文和走过去,看着袁茉,动了动嘴唇没说话,袁茉则是扭头望向另一边。
“爸爸,不是我们在闹。”袁芙撒娇地跺了跺脚,眼泪珠子唰地滚落下来,“爸爸,你看我的脸,还有妈妈的脸,袁茉她动手打我们。”
袁文和瞥了母女俩一眼,看向袁茉,语气变得很温和却掩盖不住惊喜和略微的颤抖:“小茉,你我们好久没见了,今晚,跟爸爸吃顿饭吧。”
过了一分钟,袁茉干巴巴地说;“不用了。”她看向袁文和,“是我打了乔副总和袁小姐,如果你们要告我人身伤害请便,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跟袁……袁先生您说一件事,您的爱女袁芙小姐和乔正的养子策划打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伤势较重,现在正在医院里,这次冒然上门是我唐突了,我会把这件事全权交给警方和律师,打扰了,告辞了。”
说完,穆原心有灵犀般扶着袁茉转身往外走。
“小茉!”袁文和叫住她,“有事好商量,你先留下来。”
“不用了。”袁茉停下来回头看他,“还请袁先生好好约束家人,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再见。”
“小茉!”
“爸爸,她打了我和妈妈,你还叫她做什么。”
“你闭嘴。”
“爸爸!”
袁文和追过去,拉着袁茉的手,说:“如果是圆圆干的话我会让她给你的朋友赔礼道歉的,赔偿我也会一分不少地给你的朋友,小茉,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今晚就留下来陪爸爸吃顿饭吧。”
袁茉缓缓地抽回手,袁文和的手宽大干燥,这双曾经抱过她,牵过她,为她做过各种美食的手,留在她手上的余温像烧红地烙铁一样让她作疼,“不必了,我再多嘴说一句,请您小心乔卉枝和乔正,我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我知道他们在挪用公款。如果您觉得我在挑拨离间你们夫妻关系,就当我没说。至于我的朋友被打这件事,我会把所有资料都交给警方,是非自有公断,告辞了。”
走出大门,袁茉的泪再也憋不住,一颗颗地往下掉,掉落在衣襟上,泪滴晕开,再往前走了几步,她甩开穆原的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