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神间,听见叶溪对着苏言微笑,挽起了他的手,又回过头来,道:“一起进去吧。”
和欣只是木然地点头。
前方有司仪领路,四人便缓慢地走着,放眼望去,在坐的皆是云香鬓影、衣冠楚楚。音乐缓缓响起,舒缓而轻柔,有几对已在场中旋转。旁边的苏言突然缓慢俯身,笑容洋溢,“叶小溪,和我跳一支舞可好?”
叶溪巧笑嫣兮,将手递上。
而音乐恰好旧曲完毕,新曲刚刚开始。玛汀·麦古基安的声音算不得天籁,但场中的两人合作默契,轻缓地旋转着,和欣在一旁看着,只有艳羡。其实这一只曲子,以前她和苏言也跳过。不是标准的舞曲,但节奏轻巧,音色纯净,仿佛在身边低语:
“this_is_y_this_is_y___with_ll__you_love__when_youleave……”
当年红遍亚洲,那一年的和欣,嫁给苏言不过三年时间。她从影像店借了全部的碟子在家里看,他也陪着她看,但总是不到五分钟,就睡过去了,却总是能在片尾结束之前醒过来,当她再问他的时候,他竟然还能将情节讲出来。
再后来,参加舞会的时候,有主办方竟然也放了这一首曲子。直让她兴奋,非要拉着他下舞池跳一曲。他也便由着她,两人在舞池旋转。其实和欣的舞技实在不好,是特别糟。苏言也不计较,只是陪着她,缓缓地晃着,那一天的灯光也是如此轻柔,眼前的人儿也是养眼而温和。
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牵着她的,他的声音甘醇而细微,俯首对她耳语:“你真好看。小欣。”
语气诚恳,说情话的样子也是认真的。
和欣看着场中,此刻,和另一个女子的旋转的那个俊朗的身影。
只是五味杂陈,她偏过了头去,隔着流苏半遮的玻璃窗,外面有雪花洋洋洒洒,车灯组成的暖黄的光束流,蜿蜒前进着。这样的晚上,冬意朦胧。
原来,即使表面装的再豁达。三年的时间,也远不够遗忘。
看和欣精神不太好,纪熙倒也没说什么,而是递过红酒一杯,“干一个?”
她默默接过,仰头饮尽。又取了一杯,再喝尽。纪熙原本还想拦着,被和欣一个眼神给杀退了回去。她还反问他:“劝我干什么?酒会酒会,不就是喝酒的聚会么?你不喝就算了,还不让我喝!”纪熙一脸无奈,干脆不再拦她,只是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最后和欣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站起身,就往外走。
纪熙说:“你若想回,我随时陪你回。”
她瞥他一眼:“这酒会才开始没多久,我回去干什么?”
她其实只是心烦,出来透风。但外面实在太冷,她还不至于穿着裙子,站在零下不知多少度的大街上挨冻。记得大厅不远处就有散台,旁边有一个室内小型温水喷泉,坐在那里,远离喧嚣,却又舒服。
可是烟瘾犯了。
起身,正想叫侍应生送包烟来。一转头,就听到一个轻柔的女声,“和欣?”
再就是那个漂亮到极致的身影,带着盈盈香气,坐在了她身边。
她没料到叶溪会来找她,只是微笑了下,真心夸赞道:“小溪,刚才你和苏总那支舞,跳得真好。”
“谢谢。”
她也笑了笑,偏转过头来,眼神牢牢看着和欣,虽然温柔,却也疏离。半响沉默,和欣本想找个话题,却听到她陡然开了口:“你是苏言的前妻对不对?”
和欣没料到她会提这一茬,也没料到叶溪是如此的开门见山,一瞬间有些怔愣。恍然感觉她的眼神越来越清冷,接着道,“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的绝情,不会让我和苏言走到一起?”
往事狼狈不堪,当年是她不懂事,不知道珍惜。但要指责她,也应该是苏言,叶溪来指责她,算什么?
不由蹙眉,不愿与她争执,而是起身,就要走。
那个甜美但讽刺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不过是问了三个问题而已。你躲避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和欣装没听到,继续走。而叶溪却又问:“你不想知道苏言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么?”和欣刚要开口,叶溪立刻截住她的话头,“别说你漠不关心。刚才看我和他跳舞,你眼神里明明就是后悔与羡慕。既然这么舍不得,你不想知道他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么?不想知道,已经被你要折磨死的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么?”
和欣转头,她竟然还能微笑:“想不想知道。他都已经告诉我了。”
“他告诉你?他能记起的回忆都不完整,还能告诉你?”叶溪面露嘲讽:“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失忆是由做手术引起的?他有没有告诉你,因为手术之前就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他甚至不愿去做手术?他还有没有告诉你,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还想要去找你,却因为他父亲的步步紧逼,他才没有去?”
这些问句逼过来,和欣彻底发了怔。
“其实我不是因为她是我的病人,我才对他那么好的。而从一开始,我就是你之外,苏玉钧给苏言安排的相亲对象。”
这话一下点醒和欣,猛然想起苏玉钧在车祸前的家庭聚会上,对她说,其实在她之前苏玉钧的战友就给苏言介绍过一个外科医生。但因为苏言屡次放人家鸽子,而导致相亲失败。原来叶溪,就是那个外科医生。
叶溪继续说:“那次苏言被敲昏之后,满头满脸是血,却在中途醒来过一次,强自支撑,跳下了车,却没有任何力气去求救,要不是他的表弟纪熙恰好打进电话,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荒山野岭了。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失忆,却也倔强着,怎么也不见苏玉钧。因为苏玉钧的举报和步步紧逼才让他的婚姻失败。他也不想见你,虽然想你想得要疯了,但他知道若自己活不长,只会给你带来更深的愧疚,和更加深的伤害。但内心真的是太过难受,父亲的压力,你的误会,再加上怎么泯灭不了的家仇,还有他有可能面临的瘫痪的结局。那样坚强、意气风发,骄傲自信的苏言,几次自杀,你知道么?”
和欣牙都在抖,却只是摇头。
“最后做手术,是给他强制上了镇定针。他也许告诉你了,头颅修补之后,术后重症监护室17天保命,三个月都不能吃东西,一直是胃管进流食,手脚会反射,但大脑无意识。你知道植物人吧?就是只有呼吸和心跳证明着还活着,但大脑皮层严重损害,整个人处于不可逆的昏迷状态。一年之后,他才苏醒,但已经失忆,他像个新出生的小孩一样,对世界的认知变成空白,不记得所有人。鼓励、加油,锻炼、复健,他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就做完了别人需要七八年,甚至是一辈子才能恢复的程度。现在的苏言,智力和能力与常人无异,甚至优于常人,而那之前的记忆也拼拼凑凑,能够完整,只有和你在一起的六年,是遗漏点。”
她说:“那些痛苦的记忆,不记得也好。”
叶溪却摇头:“因为苏氏已经宣告他离世,而且苏玉钧和张钧涵都为他的身体着想,才不肯让他再回苏氏。实际上,却也害怕他再回到苏氏,再重新记起和你在一起的那六年,影响他的情绪。而他天生的经商头脑,不从事投行,简直是可惜了材料。”
“是。”她承认,但同时想到,“你告诉我,这些……是、是要……怎样?”
叶溪说:“退出他的生活。有他的地方,你不要出现。这样。对他,对你,都好。”
和欣沉默许久。
有他的地方,她不能出现。那不就意味着,她甚至连工作,都要辞掉?
但若是为了他好,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终于,她扯了扯嘴角:“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