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延病了。
从镇远将军府回来,他就卧床不起了。
“陛下正值盛年,身体底子又好,只是哀恸过甚,需静养些时日,饮食也要清淡些才好。”
太医为李承延请完脉,恭敬地向他陈述病情。
李承延面露颓色,不耐烦地将他挥退。
太医诚惶诚恐地离去,元喜送了他到门口,又折回来伺/候李承延。
“陛下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让御膳房为您……”
元喜勾着身子,轻声询问正盯着床顶发呆的人。
李承延根本没听他说话,举起手随意挥几下,把元喜也摒退了。
等到入夜时分,元喜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手捧托盘的宫女,跪在李承延床边请他用膳。
“陛下,您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好歹用些……”
李承延不悦地扫他一眼,元喜不敢再往下说,立时曲着背脊,额头抵在地上,连声喊陛下息怒。
“你端的什么?”
李承延厌倦地转开视线,余光扫过元喜身后名唤翠珍的宫女,兴致缺缺地问。
想来也是些苦涩难咽的药膳。
“回陛下,奴婢端的是椰汁银耳羹。”翠珍声音里泄出一丝紧张。
“椰汁银耳羹……”
李承延微愣一下,忽然急切地叫道,
“快端过来!”
“是。”
放着汤盅的托盘刚送到面前,李承延就迫不及待地揭开盅盖,一股清甜的椰汁香气顷刻弥漫开来。不断逸出的氤氲热气,熏得李承延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他拿起汤盅旁边的金汤匙,取了一点汁水,小心又期待地往嘴里送去。
这个味道……一样的……这个味道和他做的一模一样……
“今日皇上一点儿东西都没吃,要不要宣太医看看?”
多年以前的一天,他也和今天一样,生了病躺在床上,恹恹的什么也不想吃。那时苏鸿睿还好好的,他们刚成亲不久,难得地相敬如宾。
“朕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他不耐地摇头,心情因身体的不适变得很糟糕。
“陛下许是吃腻了山珍海味。臣领兵驻扎南海时,很喜欢当地的一道小食,特意向厨子学过。今日请陛下尝鲜可好?”
苏鸿睿并不介意他无端的火气,反而体贴地哄他开心。
“那就试试吧。”
他可有可无地回道,并非真心想吃,只是不愿得罪苏鸿睿。
“这是什么?”
当苏鸿睿端来一碗透亮清香,缀着银耳的甜汤时,他却当真被勾起了好奇心。
“椰汁银耳羹。”
苏鸿睿说着,就舀起一勺喂进他嘴里。
“还可以吗,陛下?”
见他咽下了,苏鸿睿满怀期待地问。
他故作不经意地皱下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是喜欢的。
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想清楚了,却无人可说了。
“还可以吗,陛下?”翠珍惴惴地问道,捧着托盘的手微微发抖。
“这道菜,是谁教你的?”
和当年一样的问题,李承延知道自己不会在答错了。他满怀期待地看着翠珍,他无比渴望找到与苏鸿瑞有关的东西,哪怕一丁点也好。
“回陛下,这道菜是慧芳嬷嬷教给奴婢的。”翠珍迟疑地答道。
“慧芳嬷嬷……元喜,你去把她叫来!”李承延催促道。
“陛下、陛下恕罪!”
元喜刚领命要去,就被翠珍慌张的声音截住了。
“你何罪之有?”李承延不解地看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女子。
“慧芳嬷嬷她……已于前年病逝。”
“死了吗?”
李承延笑一下,心里即刻漫起酸楚之意。
他好不容易抓到的联系,就这样断开了吗?
“不过……嬷嬷去世时,交给奴婢一本菜谱,说是记录着陛下爱吃的东西。奴婢见陛下近来都不思饮食,今日更甚,于是斗胆选了其中一色菜式,还请陛下恕罪!”
见李承延神色突变,翠珍惶恐不已,不得将个中曲折和盘托出。
“菜谱?”
李承延话一落地,元喜就带着翠珍去取她口中的菜谱了。
“请陛下过目。”
元喜片刻即返,双手捧着一本藏蓝封面的册子呈到李承延面前。
李承延稳稳地接过来,一看封面,神情又变了。
手指轻轻抚过封面角落上的展翅高飞的鸿雁剪影,李承延眼里涌起无限的怀念。
“是他的,是他写的……”
他小心翼翼地拈起书角翻看,每看一页,那些久违却熟悉的端正字体,就变得愈加模糊不清。
在被仇恨蒙蔽的那些岁月里,他不知自己竟是被这个人如此地深爱着。爱到他轻勾下嘴角,微蹙下眉头,那个人都能读出深意。
他错了。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自己错了。
可是那个人,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又该拿什么来凭吊他?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慌忙合起的封面上,溅成不规则的圆圈,从不允许自己显现软弱一面的李承延,哭得像个迷茫无助的孩童。
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明天了。
“……身/子虚,动了胎气,加之一路奔波,要好生调养……”
“若是……可会有危险?”
“恕陈某直言,以方少爷现在的情况,要想……实在非常危险。”
“大夫可能想出万全之法,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这……恐怕有些……”
方雁卿全身乏力,腹部不时抽痛,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无奈时高时低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令他无法安然入眠。两道耳熟的声音间或提到他的名字,他好奇地打起精神去听,无奈每至关键之处,都听不分明。可从两人沉重的语气可以看出,绝对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
“呜!”
腹部突来一阵剧烈的绞痛,方雁卿捂住肚子,生生被痛醒了。
“方少爷,你醒了?”
一道模糊人影出现在眼前,随着神志的清明而逐渐清晰。来人六十多岁,眉目慈祥,唇边垂着雪白长须,多少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陈大夫。”
方雁卿闪了闪神,才借着陈执的帮助靠坐在床沿。腹部的疼痛因为这个姿势而稍稍减轻了些。
不待陈执询问他的状况,方雁卿反而先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
“陈大夫,都是我不好,泰山大人他没有为难你……”
陈执的脸色一瞬变了,想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哼,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有空关心别人?”
蔚成枫饱含怒气的声音从房间临窗的位置传来,方雁卿登时惊白了脸,捏着陈执的手不知所措。
“若是……可会有危险?”
“恕陈某直言,以方少爷现在的情况,要想……实在非常危险。”
“大夫可能想出万全之法,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这……恐怕有些……”
方才听到的断续的对话,蓦地从脑中闪现,方雁卿觉得自己已经找到那缺失的关键部分了。
他惊恐地看着蔚成枫端着一只碗朝自己走来,不由自主地慢慢缩进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