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御医已经在炼丹房守了好几日了,炼丹炉里不知塞进了多少珍稀草药,全是按李承延交给他的那本医书中的方子配的。每一种都罕见得很,饶是孙御医行医多年,也有很多都没听过,更加不知道有什么药效。可皇上的命令不能不听,他好奇归好奇,也不敢多问,费心费力炼了这么久,今日总算盼到开炉,他也能回去好生休整几日。正想着,炉子里忽然腾起一阵烟雾,一股浓烈的异香随之而出,孙御医立即想起书中所示——烟起香溢则药成,连忙唤来药僮将炉鼎升起来,待烟雾散尽,果然看见炉子里列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药丸,只是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也消失了,却是和书中描述的一样。
孙御医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将药丸用匣子装了,亲自给李承延送去。
朝阳殿内,李承延正由宫女服侍着用膳,一听孙御医求见,立刻宣了他进殿。孙御医趁着磕头的功夫偷眼打量李承延,心下有些吃惊,不过月余功夫,李承延的气色好了不知多少,身体也恢复得十分迅速,原本凹下去的双颊慢慢丰腴回来,一点都看不出他曾缠绵病榻数月,几近回天乏术。孙御医当然知道,李承延的病并不是他治好的,只是止不住好奇,究竟是何方高人,竟开出了陛下的心药。或许下次见到元公公,可以旁敲侧击一番。他想到元喜,就不由四下环顾,来回逡巡一番,却没见到元喜的身影,心里的疑惑越发大了。元喜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皇上的饮食起居都要由他经手的,怎得陛下在用膳,元喜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单单留个小宫女布菜?
李承延没看到孙御医满脸的疑惑,他命人收了药,夸赞他几句,按例赏赐了些东西,就将人打发走了。再晚一点的时候,他又宣了沈沉璧和左相进宫,三人在御书房里密谈了许久,没人知道谈了些什么,只是沈沉璧和左相出来时,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龙椅上的人已经换成了太子,沈沉璧当众宣读李承延留下的密旨,文武百官这才知道陛下微服私访去了,命两位宰相监国,辅佐太子执政,却丝毫没提他去了哪里。
此时,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正穿过攫阳城繁华的街道,直往边境的凤栖山而去。马车里坐着两个人,沉默地彼此对望,却是李承延和元喜。
元喜伺候了李承延这么多年,纵使恨他入骨,那装出来的恭敬谦卑却一并刻在了骨子里。这样和他面对面坐着,还是生平头一遭,元喜下意识地弯腰低头,问道,
“不知陛下要带奴婢去哪里?”
这句话其实已经逾矩,做奴婢的只有跟着主子走的份,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哪儿能问东问西了?
李承延倒不觉得有什么,笑道,
“这样的性子,也亏你能忍这些年。元喜,你且挑开帘子看看。”
李承延一说,元喜就下意识地伸手掀起窗帘,马车走得飞快,早到了城郊,远处都是绵延青山,路旁也是接连不断的草丛,深处偶尔掠过一两户人家,久违了的乡间小景,安静闲适,却也随处可见,元喜久居宫中,根本认不出是哪里。
苦恼之际,视线不由随着山路往前延伸,直触到尽头那座巍峨的山体,元喜猛地瞪圆了眼睛,随即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李承延,手还维持着掀帘子的姿势。
“你要带我去凤栖山?”
这次,他连陛下这个尊称也忘了。
李承延侧□/子,从挑开的帘子缝隙望出去,凤栖山的轮廓已然显现,只是一层云雾罩着,看来有些飘渺。
“我带你去找他。”
元喜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出了问题,他竟然听见李承延自称“我”,还说要带自己去找……他?
“陛下,你……”这个人,不会是疯了吧?
元喜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实在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你不相信?”
能当皇帝的人,大抵都有窥探人心的本事。李承延自然不例外,他一看元喜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觉得好笑。
“恒春谷这个地方,你应该知道吧?”
元喜身形一震,握着帘子的手倏地收紧,差点把窗帘整个扯下来。
“你连恒春谷……都知道了?”
李承延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他。那本书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微微泛黄,显得薄脆,封面不过是张稍厚的牛皮纸,上面什么都没写。
和宫里一般的太监宫女不同,元喜是识字的。他自幼跟在李承延身边,连李承延去太傅那里受教也寸步不离,耳濡目染之下,便也能看会写。
他匆匆翻看手里的书,翻过几页,便知是一本医书,讲一种叫遗世的药丸怎么配制,需要的草药都详细画了出来,如何炼制也写得清清楚楚。书中还夹着一张地图,竟标注着如何从凤栖山的密道进入恒春谷。
“陛下当真要……”
元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稳,他多年的夙愿就要得尝,自然惊喜交加,可对李承延,他仍然是不信的。
初入恒春谷,非亲非友者,十年不得出。
他不信这个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男人,肯放弃帝位,隐居深谷十年。
“我要去见他。”
对于元喜的怀疑,李承延并没有生气,也不想多做解释。他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看看那个人,哪怕一眼也好。
“陛下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吧?”
元喜默默合上书,双手捧还与他,忽然开口道。
李承延眼神一闪,有些不甘地点头承认。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苏鸿睿还活着。可他不知道,活着也有很多种方式。
“将军他……已经昏睡了二十三年了,只每日子时清醒片刻,也不过睁眼而已。”
元喜将展清墨的话重述一遍,又道,
“将军的病情很不稳定,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服一次药,每日都要浸药浴,寒冬不能冻着,炎夏不能热着。即便这样,也只能保证他呼吸不断,醒来的可能,几乎是没有的。”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李承延的脸色已经白了,双手紧紧篡着,指甲几乎扣进肉里。“夕见”的厉害他是知道的,他早猜到苏鸿睿不会活得很好,却不知他病得这般严重,想立刻见到他的心情又急迫了些。
“陛下,如果你只是对将军心存愧疚,便在此止步吧。你的歉意,他感受不到,也回应不了,何苦再去扰他清静,还将自己陷进谷里?”
李承延被元喜如此轻看,登时怒火中烧就要发作,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将苏鸿睿害成这样,又凭什么让元喜相信,他能照顾好他?
“我对他……并非只有歉疚……”
过了良久,元喜才听到这句叹息般的辩白。
之后,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马车一路颠簸前行,离凤栖山的入口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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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虞近来是越发懒了,许是肚子里的胎儿渐渐长大的缘故,他变得尤为嗜睡,常常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即使醒了也不肯起来。
苏挽之自然要陪着他的,连宝贝书箱都放在了床头,沈无虞搂着他睡觉的时候,他就靠在床栏上看书。
“书呆子……”
这日快近晌午,沈无虞总算裹在被子里动了动,胳膊缠在苏挽之腰上,头往他腰侧挤了挤,眼睛半开半闭,还是一副朦胧欲睡的样子。
苏挽之听见他唤自己,放下手中的书低头看去,顺手把他耳畔散落的长发理好,柔声道,
“醒了?”
沈无虞被他宠溺的语气勾/得心里发痒,撒娇般往苏挽之怀里挤去,咕哝道,
“还要睡……”
苏挽之不由好笑,手潜进被子里轻轻抚摸沈无虞略微隆起的腹部,哄道,
“吃过午饭再睡好吗?小少爷应该饿了。”
沈无虞一掌拍在他手上,愤愤道,“这是我儿子,你瞎关心个什么劲儿!”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醋吃得有些莫名其妙,偷偷地红了脸。
苏挽之没想到沈无虞连孩子的醋都吃,忍不住笑出声,沈无虞不干了,把头拱进他怀里,隔着衣服衔了他小腹上的肉磨牙。
苏挽之哄孩子似的摸摸他的头,打趣道,
“看来少爷也饿了。”
“可恶!”
沈无虞被他的话噎住,利落地翻身起来,跨/坐在他身上,恶狠狠地逼近,
“久了没收拾你,是要上房揭瓦了?”
苏挽之看多了他虚张声势的样子,早就不怕了,嘴角仍然噙着笑,头往前一伸,轻轻地碰了碰沈无虞的嘴唇。
沈无虞的脸立刻就冒烟了,捂着嘴指着苏挽之,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他居然被自己的男妾……调戏了?!
午饭时的气氛颇为古怪。
沈无虞烧着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碗里有什么玄机。
不过几块鱼肉鸡肉,都快给他捣成泥了。
苏挽之倒还正常,他吃饭是不说话的,姿势端正,举止得体,只偶尔给沈无虞夹菜。
站在桌后的红衣看一眼不远处的绿衣,用眼神问道,
“这又是唱哪出?”
绿衣回她一个同样疑惑的神情。
等下午红衣去书房给沈无虞送茶水点心回来,脸红得都快赶上沈无虞点名要吃的山楂果子了。
绿衣忙拉了她问,红衣支支吾吾半天,捧着脸羞怯地道,
“苏公子不知又哪里惹到少爷了,我方才看见他……他……嘴都被少爷……咬肿了!”
绿衣差点笑出声来,见红衣羞赧得无地自容的模样,只好道,
“以后少爷要什么东西我去送吧,瞧你臊的。”
红衣听了,不知多欢喜,恨不能把头都点掉。
两人手勾手说了会儿话,从即将出生的小少爷的衣服样式到晚饭弄什么菜色,正谈得兴起,大门忽然响了,绿衣以为是段明幽来了,急急迎出去开门。
谁知门一开,却是两名陌生女子。
“请问……这是沈无虞沈少爷府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吃了药的作者菌来更新了tat卡文的日子终于过去,谢谢催更的筒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