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变故,王务观不禁勃然变色,上前一步厉声道:“何人放肆?”
“白莲教韩教主座下恭祝王老英雄福寿绵长!”来人高声应答,只听他声如洪钟气息浑厚,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震地王务观内腑激荡面色通红。
“务观,你且退下。”王烈唤回长孙傲然道,“王家开门迎客,堂堂正正从正门进来的皆是王家的朋友,何故做此藏头露尾之举?”王烈虽已是耄耋之年然一身内力精纯深厚,只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好似梵钟巨响礼乐齐鸣,将来人的气势如数压了回去。
“小人不过是韩教主座下粗鄙仆役,断不敢与王老英雄并肩称友。”来人自大厅外登堂入室,只见他全身肌肉盘根虬结,精壮结实气势悍戾,每走一步便在大厅的青砖上落下一个寸余深的足印,足见内力深厚。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十余名身穿黑色劲衫的仆从,每一人都执刀配剑,看起来不像是祝寿却像是闹场。
“既是韩教主座下,不知有何指教?”王烈终究念着曾与韩山童有数面之缘,强行忍耐。
“韩教主素来仰慕王老英雄威名,特命小人送上东珠十颗为王老英雄祝寿!”他随手接过仆从递上的一只木盒,当着王烈的面慢慢打开。
宋青书经过两年训练对声音尤其敏感,耳边听得那木盒打开时竟隐隐有“咔嗒”一声,又见那人面色沉凝眼神有异,不禁叫道:“小心!”拔剑向那只木盒挑去。
有宋青书拔剑阻拦,那只木盒打开的位置竟微微向上偏了寸余。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自木盒中射出的三支铁箭如数钉在了王烈身后的墙壁之上。这三支铁箭劲力惊人不但将墙壁穿透,更是狠辣无比竟连穿透的墙壁四周都泛出黑色的毒素来。料想若这三支铁箭是射在王烈的身上,即便只是重伤于他箭上毒素也可置他于死地。
来人立意取王烈性命,见一招不成即刻挥拳向宋青书砸去,他身后的仆从此时也都拔出刀剑斩向四方宾客。变乱突生莫声谷与宋青书却是不慌不忙,只见莫声谷大喝一声:“来得好!”他料知以宋青书的内力绝非此人对手,当即抢在宋青书身前以硬功接下了这声势万钧的一拳。两人拳掌相击声若倒海人皆骇然,显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莫声谷为人粗豪,于拳脚功夫的修为远胜剑法,此时以武当震山掌对敌当真是威风八面,使出的掌势姿工潇洒刚柔并济犹若长河大江,委实是名家耆宿的风范。而宋青书也持剑对敌,所使剑法法度严谨招数精奇,更为难得的是以一敌七也丝毫不落下风,最后更是以一招“分花拂柳”连刺七人右肩将其制服。
有此变故寿宴显然是吃不成了,不多时王家的仆役便撤去酒席将束手就擒的几人绑在了大厅内。为首的那人虽被莫声谷一招震山掌掌力制服,此时却仍是桀骜不驯大声道:“王烈你得罪了我便是得罪了韩教主,更是大大得罪了我明教上下万余教众,来日大难莫怪我不曾有言在先!”原来那韩山童正是魔教明教白莲宗的大弟子。
王务观闻言更是怒火中烧,骂道:“你们明教好大的口气,当真欺我王家无人?”
那人冷哼一声,显是不屑与他多言。
王务观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吩咐仆从将他乱刀分尸。
“且慢!”宋青书却在此时忽然想起上一世朝廷围攻少林武当的旧事来,当时赵敏假借的正是明教之名。他伸手拦住王务观转身向王烈施礼道:“老爷子,晚辈心中有几桩疑惑未解,不知可否容晚辈问他几句?”
王烈此时竟不知是在想什么,沉吟片刻才迟疑着点头应允。
宋青书上前一步,轻笑着道:“王老爷子武功盖世,今日是他八十大寿江湖好手齐聚一堂,尔等这点微末功夫如何伤得了他?为恶且如此有恃无恐,难道就不怕我们报复?”
那人一声冷笑,扬声道:“我明教上下教众无数,中原武林谁堪为敌?”
此言一出更是满场哗然,各路英豪都忍不住大声驳斥。唯有宋青书仍不动气,又道:“明教远离中原,尔等究竟是不是明教中人却也难说。借祝寿之名行暗杀之实,既然出手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要我如何信你之言?莫不是……祸水东引?”
王烈眼皮一跳,同时想到他与韩山童数面之缘竟是从未在他身边见过此人。如此好手,若真是韩山童手下,何不为他介绍?莫非当时便存了此心要取他性命?……却是不像!须知韩山童起义在即,几次与他相见却是为了请他出山教授义军枪法,他虽有迟疑却也不曾断然拒绝,韩山童何苦如此心急要取他性命?若不是韩山童的人又假借韩山童之名,那必然是韩山童的敌手!
见那人神色有异,宋青书更是胜券在握当下笑道:“你说你是明教中人,明教有句切口却要请教,日月当空镇两昆……”
“我明教切口如何能告知你这教外之人?”那人仍强自狡辩。
“你不想说到也无妨。”宋青书忽然神情奚落地微微一笑,“这句切口……原就是我杜撰。”他神色转厉忽然逼近一步言道,“你究竟是何人?”
话音未落,只见那人喉间忽然一动,宋青书急忙伸手扣住他的咽喉却已是晚了一步。那人已顺利咬下藏在齿下的剧毒,气绝身亡。其后,跪在他身后的几名仆从也同时吞下剧毒。
这些人行事如此决绝众人都悚然而惊,当下明白到只怕王家是惹上了比明教更为棘手的大麻烦。唯有宋青书无动于衷,犹不死心地一一查看他们的脉搏,终于确定这几人已是神仙难救。他黯然长叹一声,低声询问同样在查看的莫声谷:“七叔可知是什么毒?”
“赤练蛇毒,见血封喉。”莫声谷拦住宋青书不让他碰毒血。
“是我大意了!”宋青书懊恼叹息,“方才对敌他们宁死不退,我早该料到若是任务失败失手被擒当有后招。”又向王烈施礼道,“老爷子,他们既未供出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行事又如此悍不畏死,近日行事还请老爷子多加小心!”
王烈想是已料到仇家所在,只勉强一笑想说什么又颓然,挥挥手令仆从将几具尸体抬下。他目视宋青书许久,最终挤出一句:“后生可畏!”方才对敌时宋青书的那一招“分花拂柳”他看地清楚,宋青书一招连出七剑,且从第一剑到第七剑都命中同一位置更为难得的是这七剑的力度都是一致,可见他剑法的高妙。然而武功高明靠的不过是勤学苦练,如此心思缜密见微知著三言两语就揭穿了一个大阴谋,他的心智见地显然更为可敬可怕。
有太原神枪王烈一句评语,众豪杰看宋青书的目光更为不同。宋青书却恍若未觉,只向王烈躬身笑道:“老爷子,七叔和我身上的盘缠尽给了黄河灾民,悦来客栈还欠了一晚的房钱……”
站在一旁的莫声谷强行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心道:日后带青书出来走江湖长见识一事,还是能避则避吧!大哥二哥平日对他处处严苛果然是对的!这混小子实在是……太能丢武当的脸面了!
莫声谷与宋青书在王家连住三日,莫声谷原以为宋青书初出茅庐于人情世故一定不甚了了,这几日住在王家必然要他这当师叔的随时指点。谁知他竟好似天生便会这些,在王老爷子面前他是沉稳谦恭的后学末进对王老爷子还藏着几分崇拜仰慕;在王务观面前他又是少年英质的同辈至交豪气干云义薄云天;当然还有在王家的仆从面前,他是人品贵重的雅客知书达理文武双全,说不定还是不少婢女的春闺梦里人。如此灵活机变何止是聪明伶俐,简直就是个万花筒!反而是他这个当师叔的相形见绌,让人一望即知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粗人。只是任凭宋青书如何礼数周全风采怡人,他却唯独对王家目前的困境绝口不提。这样的宋青书绝不是莫声谷这些年来熟悉的那个人,见师侄如此表现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感?厌恶?似乎都不像,但他可以肯定那种感觉绝对说不上是欣慰。直到第三日当晚,王老爷子忽然派王务观亲来请莫声谷与宋青书至书房一见。
莫声谷对于这个邀请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宋青书却早已成竹在胸。一踏入王烈的书房的便开门见山的道:“寿宴当日之事,老爷子想是已经有了决定?”
王烈低叹一声,摆手道:“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老都不行喽!”说完,便向神色懵懂的莫声谷解释道,“三日前前来暗杀老夫的,想必是朝廷的人!数月前,老夫曾与韩山童一晤,韩山童有意请老夫出山当义军总教头。”
莫声谷霍然而立,低声道:“如此说来,韩山童是有意起事?”
王烈神色沉凝地微一点头,续道:“老夫与韩山童的会晤极为隐秘,却不知为何竟走漏了风声?”
“想必是老爷子身边有朝廷的人或者韩山童的身边有朝廷的人,而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些。”宋青书轻声道。
王烈扬眉一笑,朗声道:“老夫虽老迈怕死,却还知道汉人该帮汉人!寿宴当晚,老夫便先后派出三人去知会韩山童此事,却在今日一早见到了他们的人头!”
“朝廷辛苦将人安插至韩山童身边断然不会轻易让老爷子将消息递出,非但如此,只怕王家上下也已在朝廷的监视之下。”宋青书皱眉道。
直到此时,王烈终于心悦诚服。“老夫想了整晚的事,宋少侠竟是一望即知。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全家上下不过几十条性命,何足挂齿?韩山童的义军人命何止千万,断然不能有事!”他起身向莫声谷躬身一礼,“寿宴之后人人避忌老夫,唯有莫大侠与宋少侠无所顾忌。先前是老夫心中有私不曾坦言相告,现下还望莫大侠不计前嫌走一趟永年白鹿庄通知韩山童。”
莫声谷抱拳一礼,慨然道:“行侠仗义匡扶国运原是我辈份内之事,我这就动身!”想了想又担心沿途危险对宋青书吩咐道,“青书,你留在王家等我消息!”
宋青书并不勉强要求跟随只起身道:“七叔一路小心!”目送着莫声谷漏夜离开王家。相比王烈韩山童的危害于朝廷更大,之前朝廷之所以能连杀王家三人,应是王家在太原已久人面熟悉,而莫声谷却并无此隐忧。况且寿宴上的事闹得如此之大,太原与永年又相去不远,想来便是不用莫声谷走这一趟,韩山童都会很快知道这个消息。他想了想又对王烈言道:“韩山童一旦起事,朝廷必追究王家。不知老爷子如何打算?”
“这……”王烈沉吟不语,想是极难拿定主意。
“老爷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宋青书低声道。
“如此,老夫便散尽家财投了义军又如何?”王烈朗声大笑,虽须发皆白然满身豪气又何逊当年?
宋青书起身一礼,终是折服。“老爷子豪情盖世,实乃我辈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