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见宋青书不为所动,一双浓眉不禁微微一扬,奇道:“为了你七叔尚且甘愿屈膝求饶,怎么为了自己竟不舍得开口?”
王保保犹有闲谈的雅兴,宋青书却实无话可说,只闭目受死。王保保见宋青书死到临头仍这般强项,双目便在这刺目的朝阳下微微一眯,望向宋青书时那冰冷的目光中不自觉地闪过一抹狠戾。隔了一会,王保保断然令道:“杀了他!”听王保保这般吩咐,鹿杖客即刻心头一松,当即提起手掌向宋青书的额头拍落。
宋青书也不再徒劳反抗,只深深吸过一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眼。眼见这一掌将要落下取宋青书性命,鹿杖客忽然听到“嗡”地一声轻响,他骤然感到有一股凌厉的破空之声裹挟着一团热气向他的面门袭来。鹿杖客本能地将袖袍一甩,一支劲力强横的火箭即刻被他的衣袖卷落甩在一旁的草丛里。然而鹿杖客虽将这支火箭甩落,自己的衣袖却也已被燎去了大片,此时半条胳膊露在外面,瞧着极之狼狈。
只这片刻拖延,这荒凉的村落中又涌来不少海沙帮的弟子,各个手持点燃的火箭搭弓引箭指向了王保保与玄冥二老,为首的一人却是易天海的妻子梅七娘。王保保一见海沙帮的弟子出现在此便已授意鹿杖客将宋青书擒住,梅七娘却好似全不认识宋青书一般,只望着王保保厉声痛斥:“狗鞑子,挟持我张帮主家室,要挟我海沙帮助纣为虐,好险恶的用心!今日须留不得你!”
王保保处事果决当机立断,见他的算计被人识穿,也不多费唇色过问张士诚与其兄弟妻室的下场,只朗声言道:“朝廷处置叛逆从来都是斩草除根,可没有江湖上不祸及妻儿的规矩。尔等既敢反叛,便该料知有今日之下场!”
梅七娘闻言却只是一声冷笑,满是嘲讽地言道:“元廷暴虐,鞑子皇帝更是昏聩,世子这般忠心也不知你的死讯是否足以令狗皇帝听闻?”
梅七娘此言一出,王保保竟是勃然变色。隔了一会,他方才回神过来,冷笑着道:“好一张刁毒利口!”他久在军中,自然知道海沙帮原是宋廷官军,这些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弓箭手绝不容小觑,便又瞥了一眼宋青书。“我的性命你们要取,这武当派未来掌门的性命你们也要一并取了去?”
怎料梅七娘只冷冷地望了宋青书一眼,沉声言道:“只要将你的狗头呈到张真人座前,想必他也不会与我帮计较。”
梅七娘话音方落,玄冥二老便已同时冷哼一声,挺身站到了王保保的身前。双方正是剑拔弩张,宋青书忽而开口道:“易夫人,海沙帮请我来调处贵帮与丐帮的恩怨,贵帮便是这般恩将仇报?”
哪知梅七娘根本没把宋青书放在眼里,只气哼哼地道:“咱们与丐帮仇深似海,谁要你来多事?你与丐帮帮主莫声谷本是同门,若是让你将张帮主与元廷勾结的消息传了出去,咱们海沙帮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宋青书被梅七娘堵地一窒,隔了片刻方才低声向紧锁住他咽喉的鹿杖客言道:“鹿杖先生,还请你给我个痛快!”
王保保见梅七娘全然不受要挟,也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一时间竟是愣在当场。眼见日头逐渐高起,再僵持下去更是自己吃亏,他当即向鹿杖客使了一个眼色。
鹿杖客心领神会,即刻拎起宋青书用力掷向正以火箭指向他们的弓箭手。宋青书重伤在身又被制住穴道,此时被鹿杖客大力掷出竟是毫无反抗之能,眼见宋青书落入海沙帮弓箭手的阵中,将一众弓箭手的阵型如数打乱,鹿杖客急忙拦腰抱住王保保运起轻功瞬间窜出数丈,几个转折之后,三人便已跨上马背,逃之夭夭。
梅七娘根本无暇过问王保保与玄冥二老的死活,见到宋青书脱困,她即刻冲上前来,扶着宋青书的身体急切地叫道:“青书!”
宋青书吃力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只低声言道:“先救七叔!”说完这句,他心下一松,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登时晕厥了过去。
恍恍惚惚之间,宋青书发觉自己好似回到了武当派。还未上山,便已被人拦在了山脚,不让他通行。宋青书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惶怕,不由高声质问:“为何不让我上山?我是武当弟子!为何不让我回来?”
怎知那守山弟子竟指着他厉声喝道:“宋青书,你害死七叔,如何还有脸回来?”
宋青书倏然一惊,只觉脚下仿佛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将他陷了下去。隔了半晌,他方才醒过神来,拼命地摇头试图解释:“我没有!我没有!我已亲手杀了陈友谅!我没有!”
那名守山弟子却只神色轻蔑而忿恨地望着他,反诘道:“陈友谅死了,张士诚死了吗?王保保又有没有死?你终究害死了七叔!是你害死了七叔!”
“我没有!我没有!”宋青书连声否认。眼前那名守山弟子的脸孔又忽然变成了别人的脸。
是六叔,神色悲痛,放声痛哭。“青书……青书!你……你何以害死你……你七叔……”
是二叔,面色冷凝,目光如电。“今日替七弟报仇!”
是爹爹,满头白发,形容憔悴,却仍兀自紧紧握着双拳恨声言道:“这等忤逆不孝的畜生,死了干净!”
是周芷若,是陈友谅,是张无忌,是圆真,是静慧,是许许多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皆神色轻蔑地望着他,语音冷酷地讥讽他。“卑鄙无耻的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
宋青书只觉心头阵阵窒闷,痛地几乎要呕出血来。他失魂落魄地步步后退,只不住地低声喃喃:“我没有……我没有……”他六神无主万念俱灰,竟忽而横剑向自己的颈项抹去。
“青书,不要冲动!”却在此时,有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剑刃,那熟悉无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宋青书急忙转头回顾,那个人正是莫声谷,是七叔!只见他含笑站在自己面前,音色飘渺而温和地低声言道:“由怜生爱、由敬生爱,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可是,我并不后悔,不后悔这个人是青书,因为他值得。”
宋青书眼眶一热,瞬间落下泪来。他亦知此事万万不可,便是稍稍分神想上一想也是大逆不道。可上一世、这一世,他活了两辈子,唯有一人说他值得。“七叔……”宋青书依恋地扯住莫声谷的衣袖,近乎哽咽。
一阵浓雾飘过,眼前的一切又已消失不见。天地苍莽,只剩下他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宋青书心中一阵惊慌,急忙追上两步,大喊一声:“七叔!”
“七叔!”宋青书大叫一声,瞬间自床铺上直起身来,额上覆着的一块犹带着他体温的湿帕即刻落入他的怀中。
一直在宋青书身边陪了一夜,昏昏沉沉睡去的易夫人即刻被这一声给惊醒了过来。她顾不得害怕,急忙上前扶住宋青书的胳膊,这才发觉他的身体竟一直在微微发颤,仿佛正忍受着无与伦比的苦痛。易夫人将手探上他的额头,试了试他的体温,这才关切地言道:“青书,你的伤还未好……”
宋青书却是充耳不闻,伸手紧紧扣住易夫人的手臂问道:“七叔!我七叔他……”他不敢再问下去,双目微红一瞬不瞬地盯住易夫人。
易夫人的手臂被宋青书抓得生疼,她却并不动声色,只安抚地轻拍宋青书的手背,柔声言道:“还活着!一切都好!”
“还活着?”宋青书急忙追问了一句。
“活着!”易夫人直视着宋青书的双目,断然回道。
“活着……活着……”宋青书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两遍,慢慢牵动嘴角似乎是想做一个“笑”的表情,可嘴角方才勾起,他便又跌回床铺昏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事隔三日,海沙帮之所以伏击丐帮的事早已水落石出。原来元军攻打苏州久攻不下,混乱之中,张士诚的家眷却是落入了王保保的手中。王保保以他家眷的性命相要挟,要他诓来了莫声谷与宋青书,又在船底铺满火药要炸死他们。张士诚虽说惦念家人安危,可在船舱内的一番谈话亦被莫声谷的胸襟所折服,不愿取他性命,便暗地里命人将火药大半弄湿,又提前骗走了易天海。大船爆炸之后,这件事便再难隐瞒。易天海大怒之下与张士诚割袍断义,又率了海沙帮弟子四处寻找莫声谷与宋青书的下落,终究及时自王保保的手中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而张士诚被擒获的家眷之中有一个亲弟弟张士德却是武艺高强极有胆识,他见王保保率玄冥二老匆忙离去,便在漏夜连同二哥士义、四弟士信带着家人自元兵军营出逃。张士诚眼见家人无恙,而莫声谷与宋青书俱是重伤,竟是羞愧难当,自缚双手前来丐帮请罪。海沙帮虽说有心陷害,可终究是王保保阴谋在先;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又是易夫人亲自救下,随行的三名丐帮弟子也是易天海亲自救下。如今莫声谷未醒,丐帮上下虽说气愤难当,却也仍强自忍耐按兵不动,只等着莫声谷醒来后处置这一团乱麻。
宋青书听易夫人将这些事娓娓道来,望向他的目光又是歉疚又是期盼,哪里不知她这是希望自己能为张士诚美言几句?只是两帮和谈之事,若非他大力支持,七叔便不会受伤,宋青书是再不敢自负聪明任意妄为了。他有伤在身,原本应该卧床休养,可听闻莫声谷至今未醒,便如何都不肯休息,坚持要去看望莫声谷。易夫人拧不过他,只好扶着他进了莫声谷的房间。
莫声谷后背被炸药炸伤,奚大夫此时正为他的伤处换药。宋青书见莫声谷后背的伤处极深,便是一阵心惊肉跳。眼见上好的金疮药方一敷上,他背后的肌肉便不住抽动,眉间紧锁仿佛痛楚无比,宋青书急忙扑上前扯住了莫声谷的手腕,叠声叫道:“七叔!七叔!”
莫声谷喉间微动,手指虚软着仿佛要抓牢宋青书,可却终究没有醒来。
不多时,奚大夫上好伤药,又为莫声谷重新包扎。易夫人眼见宋青书面色苍白神态萎靡,不由上前低声劝道:“青书,你七叔一时半刻还醒不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哪知宋青书却只坐在一旁怔怔地望着莫声谷出神,仿佛易夫人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曾听入耳中。
冯长老原是随同莫声谷同去太湖面见张士诚的三位丐帮弟子之一,只因事先被莫声谷扔出船舱,又及时得易天海相救,他只稍稍受了些轻伤。此时见宋青书失魂落魄地坐在莫声谷的床头,想起盟约前他数番告诫防人之心不可无,宋青书却全不放在心上,不由又气又恨,只厉声怒斥:“早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若非是你狂妄自大,帮主如何会受这番劫难?”
陪在一旁的传功长老徐长老也跟着帮腔。“火药不详,绝我等武人生路!要你毁了你不肯,如今,这火药的滋味好受吗?”
冯长老与徐长老皆与宋青书相识许久,深知他聪明伶俐口齿灵便,两人骂完便已等着宋青书反驳。哪知这一回,宋青书却只望着莫声谷沉默不语。隔了一会,他眼眶一红,竟无声地落下泪来。
宋青书虽说爱哭,可又极好面子,久在江湖行走从来坚忍,半点都不愿让人小瞧了去。冯、徐两位长老与他相识以来几曾见过他这般失态?二人登时惊地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仿如白日见鬼一般死死瞪着宋青书,肚里早已准备好的一番斥责又哪里还能出口?
易夫人见宋青书面色隐隐泛青,身体一阵阵地发颤,竟是连坐都坐不稳了,便急忙上前来扶他。“青书,听话!跟师娘回去休息!”
易夫人话音方落,宋青书竟扑上前,紧紧抓住了莫声谷的手掌,摇头哭道:“我不走!是我害了七叔,不见到他醒来,我不走!”
“青书!”易夫人见宋青书几乎要崩溃痛哭,心中更是又急切又心疼。莫声谷有伤在身,易夫人不敢动他,只得伸手去扯宋青书的手腕。
哪知同样身体虚弱的宋青书竟不知是从哪生出一股巨力来,双手十指只牢牢地扣着莫声谷的手腕,连声哭闹:“我不走!我不走!”他一番挣扎,双腕上被自己咬开的伤处重又开裂,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便浸透了裹伤的布条。
易夫人见状更是焦急,不由惊叫一声:“青书!”她这一声的余音犹在,宋青书却忽然失去知觉倒了下去。原来是冯长老看不过眼,赶上前来一掌劈晕了宋青书。
宋青书的伤口崩裂,刚离开不久的奚大夫又被徐长老领了回来,为他重新上药包扎。换过药,裹上干净的布条,奚大夫摸着胡须叹道:“这咬伤的伤口本就极难愈合,照料的时候更要格外精心!”说着,他又面露不忍地摇头叹息。“这位宋少侠,心可够狠的!”
奚大夫这一声感叹,只将冯、徐二位长老听地面色数变,心中五味陈杂不可辨数。然而转念一想,宋青书咬伤自己、与玄冥二老一番苦斗皆是为了相救莫声谷,他待莫声谷这般孝义,所谓投桃报李,却也难怪莫声谷待他也是极为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骨哥、斯娜莉安、杀白、喵呜、果妈、澜小七六位姑娘的地雷,斯娜莉安姑娘要谢三次!o(n_n)o~
丐帮弟子:宋青书待我们帮主孝义,难怪我们帮主处处待他好啊!
导演:江湖人啊!tooyoung,toosimple,sometimesna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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