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蕴芳转过身,看到地上两个弟子滚作一团,一是高微,另一人哭哭啼啼,是那挨了打的文倩容。
她漠然看着二人,也不说话。
便听文倩容带着哭腔哭诉道:“卢师叔,我,我正好好的听您讲授呢,这小,小师妹就把我撞倒在地,呜呜。”
高微却默然无语,只站起身来,拉平揉皱的衣物,束手低头,静立一边。
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交换眼色,他们中有人看到是文倩容故意蹭到高微身边,伸脚去绊她,高微摔倒之时伸手拉扯,将文倩容也摔翻在地。
只是他们原本在入门试便熟识彼此,高微对他们只不过是硬挤进来的外人,又出身凡间不入他们眼界,九姓世家彼此连枝,亲疏有别,自然没人愿意为一个看不顺眼的外人得罪文家的嫡系。
卢蕴芳挑了挑眉毛,她身为筑基修士,神识灵敏,自然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这等把戏瞒不过她,只是对这默然肃立的小女孩生出几分好奇来。
“我方才讲到哪里?你们谁来复述一遍?”卢蕴芳看着这二人,突然开口道。
文倩容忙抢道:“是,卢师叔您讲到——‘衍历堂主授本门传承来历,前辈事迹,及修真界各派典故,天下山河地理,矿产分布,秘藏秘境,等等修真常识。论法堂主授古篆、云篆、书符、画阵、录册等课业常识,并根据各人灵根不同,授入门功法,弟子需各自修炼,从感应天地元炁,引气入体,练气化气等初阶学起,至于各种术法,从练气三层起便可一一习学,常习常练,温故知新。’”
她面有得色,又补了一句:“弟子薄有基础,已是练气三层,学会了几个术法,不敢在卢师叔面前炫耀。”说罢她斜了高微一眼,心道这人凡间卑贱出身怎能与自己相比,灵根再纯又怎样,一看便知道根基浅薄,连练气一层都没练到,只会一些粗陋的体术而已。
文倩容洋洋得意,自觉露脸,刚才被高微打得鼻血横流,捂脸痛哭的狼狈样子却是被她下意识的忘记了。
卢蕴芳哦了一声,又道:“还有呢?”
“啊?”文倩容有些怔忪,她方才处心积虑的蹭到高微身旁,趁对方专注听讲时下绊子阴人,卢蕴芳所讲的只凭印象说了个七八成,后面几句却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半个字也记不得了。
“还有,还有——”她脸憋得通红,又看向周围交好的几人,可那几人纵然有心提示,又怎敢在这面黑心硬的卢师叔面前造次。
“新入弟子第一年每日均有课业,卯时至巳时至论法堂听讲,未时至酉时于衍历堂听讲,其余时间各自温习自修。每月月底为月考,连续三个月月考榜尾者扣除当月俸养,六个月连续榜尾者直接黜入外门。一年后小比,十中取五入内门,其余黜入外门。”
高微目光清亮,声音朗朗,虽带着一丝凡间口音,但吐字清晰,毫无遗漏的将教习所讲的复述得清清楚楚。
“嗯。”卢蕴芳点点头,“课业传授之时,教习有奖惩之权。所以,文家今年就只有你考进来吗?”她话音一转,竟是对文倩容发问起来。
文倩容正自羞恼,闻言一惊道:“弟子,弟子文倩容,是文家嫡系嫡支,家父文——”
“谁要你背家谱了!”卢蕴芳突然沉下脸来,打断她的话。
文倩容吓了一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低声哼哼道:“回师叔的话。是,文家今年只有弟子通过入门试。”
卢蕴芳轻轻一笑道:“不想再考三年,以后就别在我背后做这些小动作。你回去自去绳愆处领罚。”
她又补上一句:“家谱到那里再背也不迟。”
少女面色苍白,她心中又气又恼,恨恨的看了高微一眼,咬牙应是。
见文倩容被罚,无人再敢交头接耳,不管心中是否腹诽,面上还是恭敬听卢教习继续授课。
这一课内容十分琐碎,尽是宗门规制、典章等内务,作为修真界第一仙门,极天宗传承数万年,规矩多如牛毛,对听者来说绝不是省心的事。
而卢蕴芳声音平淡如水,让她的讲述更加枯燥无聊,味同嚼蜡,若非她一直闲庭信步,弟子需跟随其后,恐怕许多弟子都要昏睡过去。
而这样在偌大的练功场里一边听讲一边兜圈子,对意志和体力都是考验,这三十多弟子中,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毫无基础外,都有练气二三层的底子,而就连他们都觉得越来越疲倦。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弟子均是神疲体乏,但见识过这位卢师叔的脾气,谁也不敢叫苦喊累。
几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当卢蕴芳终于说到:“今天的课业就这里,你们回去好好复习,记在心中,下次课我会抽查。”的时候,许多人都长舒一口气,觉得这是今天听到的最熨帖的一句话,真有如仙音一般。
等卢师叔凌风而去,众弟子更觉得她的背影美好无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神情也都活络起来。
只有文倩容撅嘴皱眉,第一日上课便被罚,想到这里她眼风如刀,一下一下向高微身上脸上甩去,恨不得将这罪魁祸首凌迟千遍。
高微却向她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任她狠命盯着。
文倩容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见卢蕴芳走得远了,便向高微走去,一边摩拳擦掌,想将这不顺眼的小丫头教训一番,让她跪地讨饶才好。
就在她向出声叫骂之时,听见一个男声说道:“哎呀,卢师叔已经走了吗?真是糟糕!我又忘记时辰了!”
只见一个身形微胖,浓眉小眼的少年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众弟子认得他便是督导师兄刘兆元,忙向他问好。
刘兆元比他们大上三四岁,天生的笑脸迎人,虽接触不多,新进弟子都对他很有好感,他也笑眯眯的一一还礼,十分亲和。
等他看到高微,一拍脑袋,啊呀了一声道:“高师妹,你自己找到地方了?哈哈,瞧我这记性,我去成字斋找不到你,回来的路上遇到魏师叔,因请教他问题,竟忘了时间。”
高微一脸好奇的看着他,听他说道:“你想必没见过我,我是刘兆元,忝为你们新进弟子的督导师兄,一些庶务都可以来找我。哦,你还没有领本门弟子服和供奉吧?来来来,还好我随身带着。”
说罢,他从腰间所悬乾坤袋中拿出一大堆东西捧在手上,衣物鞋履,日常用具,应有尽有,高微看着这有她半个人高的一堆,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兆元见状,又从中挑出一个乾坤袋来,不过巴掌大,将这些东西都装了进去,再递了过去。
高微先向他郑重一礼,这才接过乾坤袋,悬于腰间,道谢:“多谢刘师兄,辛苦刘师兄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兆元笑得眼弯眉弯,连连摇手。
这时,文倩容哼了一声道:“刘师兄不但辛苦,还被连累了。哼,高师妹今日向卢师叔告状,说没有领到门派弟子的白衣,卢师叔让刘师兄你去绳愆处领罚呢!”
说罢,她向高微一口啐去:“刘师兄这样好的人,你还背后使坏,阴险小人!果然是凡间下界来的,草根泥种,不成气候!”
高微面色一沉,她下意识知道“草根泥种”不是什么好话,身形一动,就想反击。
见她手臂抬起,刘兆元轻轻巧巧的在她肩头一按,顿时她全身一麻,动弹不得,心中惊疑不定,抬头向那少年看去。
刘兆元笑容不改,看看高微又看看文倩容,打圆场道:“哎呀,哎呀,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同门一场,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嘛!这事怪我,怪我,文师妹你也是好心,多谢你提醒,原本是我误了时间,领罚也是应该。这里的师弟师妹都是初来乍到,以后同窗同修,不要伤了感情,大家相处相处就好了。”
有这么一个八面玲珑的师兄,文倩容怎样也闹不起来,只将头一偏,和别人说话去了。
刘兆元继续笑着说道:“因高师妹你一直未醒,很多事务未曾安排下去,如今你醒了,这住宿之处要重新安排了。”
他扫了一眼众人,又道:“这次新进师弟二十人,师妹十六人,正上应天罡之数,真是难得,正好两人一间。这几日大家彼此熟悉了,想和谁住都行,现在就报给我登记,待我安排下去,包管让师弟师妹们住得舒适。”
新进弟子大多数都出身九姓,彼此之间也多有交情,一时便有十几对去刘兆元处登记,再有好几个人与九姓并无交情,只说让刘师兄分配便是。
刘师兄便笑嘻嘻的点人头,点到一名少女头上道:“胡师妹,你和高师妹同住如何?”
那胡师妹看了看站到一边的九姓弟子,心知高微得罪了九姓中人,不愿与她牵扯,便皱眉摇头。
又问了几个,都是不肯,竟有些冷场。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我和她同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