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之后,秘境的西北部平原上多了一座火山,山形若圆锥,山口日夜喷涌着橙红色的烟雾。地底的硫磺为与熔浆在火山中沸腾,冒出的烟雾色若流霞,远远便能闻到那股熏人呛鼻的味道。
火山周围方圆十里被有毒的雾气包围着,大地龟裂,寸草不生,飞鸟不过。
这么一个严酷到顽强的杂草都无法生存的地方,此时却有一个纤瘦的身影在焦土上飞奔。
少女步伐有些滞重,一步即将踏下,落脚处突然喷涌出一股水桶粗的烟柱。
橙黄的烟柱带着高热,被冲上一下命都要去半条。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拧腰收腿,翻身向后滚去,在地上滚了七八圈才止住去势,她费力的支起身子,只觉腿上火辣辣的疼,到底还是躲晚了点儿,小腿被烟柱蒸汽燎了一下,巴掌大的一块皮肉先是烫得发白,眼看着又皱缩起泡。
她眉头紧锁,抱着腿坐在地上,却似并不太关心身上的伤势,目光四顾,似乎在警惕什么更为致命的威胁。
这时,她小腿上烫伤的水泡骤然裂开,血水混着淡黄的血清顺着腿流了下来。
高微忍着灼痛,单手结印,在这干旱的焦土上,汇聚水灵非常困难,她指尖青光一闪,腿上的伤口渐渐止血结痂,疗伤的灵气却无法将伤口进一步愈合。
这样就够了。
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迅速起身,高微游目四顾,视野之中除了满布火山灰,干燥黑沉的焦土和时不时爆发的烟柱,似乎并没有那个让她忌惮的影子。
她已深入火山焦土带,再往前走便是岩浆冷却形成的熔岩高原,那里不仅有灼热的毒气,沸腾的烟柱,甚至几乎每一步都是在表面看上去已经冷却,内里却炽热如流火的岩层上赌命。
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刚才那样的运气绝不会再有。
要去那里么?
地震迄今将近一年,秘境其他地方已恢复生机,唯有这座火山的活动仍然剧烈,高微曾远远眺望过这里,夜里能看到暗红的岩浆从火山口喷出,伴随着火星和橙光,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绮丽而危险的烟火。
在周围郁郁葱葱的高山,充满生机的密林,水气丰沛的河流和湖泊的衬托下,黑沉沉的火山和其周围方圆近十里的焦土带,像是大地上久久无法愈合的疤痕,是一片不容生灵踏足的死亡之地。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踏上这片死亡之地,不是找死,而是求存。
“这一次,应该也能活下来吧?”高微喃喃自语,声音却嘶哑而消沉。经过这几天的艰难的逃命,再坚韧的意志也不可避免的被消磨殆尽。
练气九层又如何?在那样强大的妖兽面前,还不是撑不过一合,她不禁苦笑,本以为这样的进益已算快的了,若能筑基,与那不知名的剑修也有一战之力,可遇到这只霜纹王兽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幼稚,能活到现在,多少是靠了那点虚无缥缈的运气吧?
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让高微捂嘴耸肩,佝偻得像个虾米,灼热的毒气对她的肺已经造成了伤害,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她擦了擦嘴唇上的血沫,背上的灼痛像要把她撕成两半。
她的脊背一片血肉模糊,四条超过一尺的的伤口皮开肉绽,这是被一只巨大的利爪留下的伤口,这一抓差点要了高微的小命。
只差一点,如果不是那只大猫存心想戏耍她,或许她早就填了它的牙缝。
不过既然活下来了,就要继续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高微服下一颗补气丹,在等待丹药发生效力的短暂时刻,她回头看向秘境东南最高的山峰,那座山峰像一柄巨剑直指南天,如果往那里去,或许会遇到那名剑修,若能求他施以援手,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但是,她就是不想去,宁愿自己和那妖兽周旋,明知毫无胜算,也不想去求他。这次低下头,再抬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高微心想,如果能活下来,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他。
丹药的灵气慢慢游走全身,背上的伤也似乎不那么疼了。高微转头,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却清明而警惕,她从不为已做的决定而后悔,与其掉头去求人,不如试图在绝境中挖掘出一条生路来。
日已西斜,她的时间不多了。霜纹兽是猫属,和它的表亲一样,夜视极佳,都喜欢在夜间捕猎。到了晚上,人类的视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大猫,那时,即便是火山焦土也无法阻挡大猫的猎杀。
高微忽视身体的伤痛,在被地火炙烤得焦黑的裂土上轻捷的跳跃着,小心的避开那些不起眼,但若踏实了便会塌陷成大坑的地缝。
蒸腾的热气笼罩在这片土地上,到处是岩浆冷却后的黑灰色岩石,若仔细去看,一些极深的地缝中闪着红光,那是在地底燃烧的火焰。
少女的衣角冒起轻烟,她双颊被热浪炙烤得通红,满脸黑灰,明明已疲惫到极处,那抿着唇,那皱着的眉,与雪亮的目光却无声的诉说着她的坚毅和韧劲。
随着最后一股阳光的消散,她跃过一处三尺宽的地裂,在岩浆喷涌形成的一处怪兽般的黑岩下止步。
她迅速的扫了一眼周围环境,这才扶着岩石大口的喘气,喘息中夹杂着吭吭的咳嗽声,呼吸平复,她靠着岩石坐了下来,背上伤口已经凝血结痂,但挨着黑岩布满颗粒的表面,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痛。
“嘶……”高微挪了一下位置,反手在灼痛的脊背上施了个回春术,背上肌肉又是一阵收缩痉挛,随着生肌的麻痒,伤口渐渐开始愈合。
她靠着岩石,慢慢闭上眼睛,困意像蛛网般缠绕在她的四肢上,眼皮更是粘滞得要黏在一起。
就在她要陷入黑沉的梦境中时,远处传来一阵滚地雷似的咆哮,高微一个激灵,身体自发的弹了起来,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差点睡着了,不过听声音远近,时间还来得及。少女瞟了一眼天色,天幕黑沉,无星无月,干裂的焦土地缝中却冒出朦胧的红光,一道道曲折地缝中的红光,在她视野中蜿蜒曲折,地面像一个破碎的盖子,勉强压住了地下的烈火。
有光就好,虽然很微弱,但已经够了。高微在地面上摸索了一会儿,捧起一把黑灰色的火山灰,就手往身体上涂抹,片刻后,她从头到脚都被涂成黑色,乍一看与黑黝黝的火成岩和焦土并无二致。
随即,少女如一片阴影,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四周的环境。
大猫好整以暇的舔舐着爪缝间的血迹,美丽的琥珀色瞳仁在黑夜中幽幽发光,它打了个哈欠,前爪抵着地面伸了个懒腰,接着抖了抖全身的皮毛,准备开始下一场捕猎。
那是一只非常有趣的猎物,有趣到它不舍得一下子就扭断她的脖子,咬开她的气管,在她濒死的抽搐中舔食她的鲜血,品尝她鲜嫩的内脏。
有趣到大猫将捕猎的过程一段一段的延长,就是想看看那明明很弱小的生物,如何想尽办法,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挣扎着求生。
猎物的求生意志越强,临死前的不甘和恐惧也就越大,肉质被痛苦和惊骇所浸泡,口感也就更为紧实,更不用说那因为紧张而加速蠕动,释放出带着绝望滋味的鲜美内脏了。
不过这场追捕也快到尽头了,三个日夜,猎物的神经想必绷到了极致,如果拖下去,也许会错乱到自残,那么就不好吃了,再说,本身就干柴柴没什么肉,再瘦就更没几口能吃的了。
大猫轻捷的奔跑起来,这将是一场非常有意思的捕猎,和那些愚蠢的狍子、山猪、水豚和青狼不同。这次的猎物是一年前漏网的两足兽,弱小,却有几分小聪明,那些攻击虽然不疼不痒,那些陷阱虽然没什么用,但作为猎物,那些有趣的抵抗和逃亡,是最终享用这道大餐时的开胃菜。
它身形巨大,奔跑时却像一道闪电,流畅的线条和动感有着让人惊叹的美感,霜纹在夜色中随着光影变幻时隐时现,这让它像一个白色的幽灵,美丽却致命。
几乎眨眼间,它就来到了焦土带的边缘,猎物的气息在这里被硫磺的味道掩盖了不少,真是聪明的猎物,作为两足兽来说,比她的那些只会尖叫和漫无目的攻击的同类要有趣得多。
狩猎的兴奋让大猫胡须一翘一翘,它在踏入焦土带之前,回头看了眼那座高峰,那原本是它的王座,如今却被另一只两足兽所占据。
想到这里,它低沉的咆哮了一声,今夜可以吃到一只两足兽的肉,尽管她比较弱小,但它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时间,把那只将自己赶下高山的强大的两足兽也如法炮制。
到时,复仇的滋味会更加隽永,更加让它回味,那将是非常,非常美妙的一场盛宴。
大猫从胸腔中发出满意的呼噜声,一步踏出,沉积的火山灰在它的脚掌边缘泛起小小的烟尘。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