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罗峰让手下把陈世明带走之后,Melinda并没有立即离开薛庄村。
她回到那个只剩下那个女人的屋子里。
那个女人依然瘫坐在地上。
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好像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虽然警察是当着她的面,把陈世明带走的,但她竟然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整个人变得那么麻木,跟一个木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有感情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答案只有一个:她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时不知道如何来让自己去回应。
感情至深,才是如此的表现。
Melinda在她的身边坐下。
席地而坐。
不言,不语。
其实,Melinda希望他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一次,或者是泼妇一般地大闹一番。
只要是能够宣泄,她尽可以释放内心的感受。
可是,偏偏她什么也没有做。
这种无动于衷般的安静是可怕的。
因为这是火山蓄势待发的前兆。
或者说,这是她走向某一种极端的引子。
Melinda不想看到可以预想的那种让人不安的可能。
她之所以留下来,而不是跟着罗峰一起离开,原因即是这个。
罗峰本来也想留下,但被她用沉默赶走了。
——他有他的事要做,而她要让一个生者敢于直面眼前残酷的现实。
……
……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Melinda才开口说道:
“一个女人的全部,不应该寄托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女人依然呆呆地坐在地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甚至都没有看一下Melinda。
虽然Melinda在她的身边坐了那么久,她似乎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的世界里,此时此刻,也许只有她自己,也许谁也没有。
Melinda接着说道:“一个女人应该知道如何为自己活着,而不是跟某个人绑定在一起之后,才有自己的活法。”
“……”
“独自自主,才能活出自己的个性。”
“……”
“我们的依附可以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其实,仔细想一想,我们为何要依附别人而活着呢?没有别人,我们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吗?”
“……”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可靠,尤其是感情。”
“……”
“一个女人应该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锤炼出独立的人格,忍受一个人的孤独,方可活出生命的自由。”
“……”
“爱,不是生活的全部。没有别人的爱,我们照样可以好好地活着,没有爱的人,我们照样可以好好地活着。”
“……”
“某一件现在看来至关紧要的事,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会发觉,其实它也可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当初付出的感情和努力,大多不过是可笑的徒劳。”
“……”
“还有什么比继续活下去更重要的呢?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看到希望,活着,才能得到希望。”
“……”
那个女人抬起头,第一次看了看Melinda。
眼神忧郁而空洞,迷茫而深邃。
她淡淡地问道:“你爱过一个人吗?”
Melinda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话。
更没想到的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而且,语气是那么平淡,波澜不惊。
但,只要她开口了,就说明有机会接近她的内心,从而可以让自己想办法让她释怀。
Melinda不假思索地快速回答道:“当然,我爱过。”
“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这个……不好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有千千万万种,而我的感受只有一种。”
“是什么?”
“我所爱着的人,是我的生命全部的意义。”
Melinda震惊了。
“在我的心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让我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他,成为我的生命延续的可能。”
“你的想法太偏执了。”
“如果你知道我的人生经历,也许,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哦?”
“当一个人只能在痛苦的黑暗中煎熬着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发现一道幸福的光明是多么弥足珍贵。”
“他是你看到的光明?”
“他是我抓得住的光明。”
“你的那一段让人难忘的人生经历,与他有关?”
“是他在当时拯救了我。”
“哦?”
“如果我的生命中没有他的出现,也许现在我还活在人间的炼狱之中。”
Melinda没有说什么。
她静静地聆听着,属于眼前的这个女人的那一段不堪的人生经历……
……
……
黄秀梅。
这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出生在一个不幸的农村家庭。
母亲因病早逝,她从记事起,就对这个生了她的女人没有任何印象。
由于家境条件太差,父亲想再找一个女人过日子,却没有人愿意进他家的门。
直到有一天,父亲花了大价钱,才娶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那女人一肚子坏水,跟童话里的后母没有什么区别。
后母似乎就是一个扫把星,她只给这个家带来了太多的晦气。
她那暴躁的脾气和见谁都不给好脸色的性格,为父亲树起了不少敌人。
连亲戚朋友都一个个疏远了他。
村子里,也没有几个愿意再跟这个家里的成员有什么往来的。
于是,这个家被身边的人孤立了起来。
而后母并不引咎自责,反而把祸水都泼到了父亲和黄秀梅的身上。
怪这个家太穷,怪父亲没有本事,怪她是一个拖油瓶,“不如早死了算了”。
黄秀梅是她的出气筒。
自从那女人入了家门,就没有一天给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好脸色看。
秽语辱骂,家常便饭。
终有一天,那女人不满足于嘴上的辱骂,开始对她殴打。
就在一旁看着的父亲,窝囊地故作视而不见,躲在一处抽着烟,对她的惨叫也充耳不闻。
见窝囊的父亲是这个态度,那女人对她的态度变本加厉。
她像是一个人肉玩偶,打骂都不得不受着。
挖苦刺耳的话,她听进耳朵里,早已经免疫。
但肉体上的痛苦,她却怎么也没法用精神力来消除。
伤口一次次增加,新伤压旧伤,伤痕累累。
她终有一天忍受不住了,愤怒地骂了一句:“你这个魔鬼,简直就是一个变态!”
回敬她的是皮鞭抽打出的更多的伤痕。
那天父亲就在她的身边。
她痛得嗷嗷大叫。
而她的父亲只是黯然落泪,一句话也没说,一点儿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渐渐地,她对家彻底失望。
她试想过逃走。
但人海茫茫,她在外面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能逃到哪里去?
家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归宿。
而这个归宿,不是避难所,是肉体的匕首,是精神的芒刺。
那个时候,她还不到十四岁。
那个时候,她已经生活在人间炼狱之中,眼前处处是黑暗,她看不到一丝光明。
人生还只是刚刚开始,她的痛苦也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