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妇人先是上下打量了秦琴两人一番,才缓缓开口道:“我是大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大夫人吩咐了我在这儿等你们,你们先跟我去见大夫人吧。”
秦琴恭敬应了是,便跟着李嬷嬷进了府内,君家的宅院与原先的陆宅有些相似,都是四进的宅院,但比之那些老牌的世家还是有些不足,毕竟人家可都是五六进的宅子,夫人小姐们进到里头都是要靠轿子抬的,若是靠两条腿,这从外院走到内院就要走两刻钟的时间呢。
陆晥晚两人被那李嬷嬷领着,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总算走到了内院,穿过了垂花门,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君家大夫人住的兰沁院。
李嬷嬷让两人先在外头等着,自己则是进屋通报,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才回转来,对着两人说道:“大夫人和小姐们都在里头,一会儿你们小心回话,可不能冲撞了夫人小姐。”秦琴和陆晥晚应了,李嬷嬷才带了她二人进去。
此时的屋子里头,正当中的主座上坐着一个美貌少妇,约摸四十左右,身量微福,相貌端庄,一双丹凤眼含着几分威严,上身穿一件宝蓝色的交领宽袖云水袍,下身配十二幅的正红湘水裙,衬得妇人更是气度不俗。
妇人的左下方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桃腮、肌肤微丰,那一双又大又长的漂亮凤眼,黑白分明,像足了那美妇,一身茜红色的春衫,很是娇憨明丽,见着从门口进来的两人,便脆声笑着与那座上少妇说道:“母亲,这人可总算是来了,我都等地心急死了!”
少妇亦就是君家大夫人赵氏,怪责地看了少女一眼,微微责备道:“你这丫头。凭的话多,那宫里的黄嬷嬷教了你这么久的礼仪,怎么还没把你这跳脱性子掰过来,怎么不多学学你四妹妹。女子就该文文静静的,看来以后这礼仪课还得比旁人多上几节。”赵氏虽这般说着,但语气中依然带了些宠溺,毕竟这少女可是她的嫡亲女儿,君家的嫡出二小姐君语柔。
“娘。您就饶了柔儿吧,就现在这样我都快受不了了,再多加几节还不要了我的命,我可不能跟四妹妹比,人家是才女,自然是文静娴雅的。”君语柔皱着眉头,满是委屈地说着,只是说道那“四妹妹”的时候,语气中带了些不屑。
“姐姐莫要埋汰妹妹了,什么才女。不过是外头人乱说的,我算什么才女啊,不过会些几首歪诗,哪里比得上姐姐您弹地一手好古琴。”说话的少女鹅蛋脸儿,身量纤秾合度,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方气韵,自就是君家的四小姐君语烟,二房的嫡女,比君语柔只小了一岁,今年刚刚及笄,只可惜她的父亲是个庶出。所以她的身份比之君语柔自然要低了一些。
君语柔听着君语烟的恭维之词,轻哼了一声,面色稍霁,倒是没有再发作。陆晥晚跟着秦琴进了屋内。自然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对秦琴所说的这两位嫡出小姐有了些初步的认识,那君语柔是长房嫡女,在众人之中身份自然是最尊贵的,有些骄奢之色在所难免,只要凡事顺着她。多加恭维,应该能应付过去,而那君语烟显然要比君语柔有心计些,听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就知晓了,并不与君语柔硬碰,适时地退让,既能显出自己的大度,又不会得罪赵氏和君语柔,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倒是要小心许多,免得到时候被人家给设计了还茫然不知呢。
陆晥晚跟着秦琴与赵氏行了礼,那赵氏的面上一直带笑,倒没有因为两人的身份而怠慢,甚是和蔼地与秦琴说道:“我一直知晓秦教习在歌舞乐器方面是极高明的,我们君家的四位小姐便拜托给你了,务必要好好教导她们,毕竟你也知道,这选秀上面,才艺一向也是皇上皇后十分看重的。”
“奴自当尽力教导小姐们,大夫人尽管放心。”秦琴低着头,恭敬地回道。
赵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让李嬷嬷拿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给秦琴,连陆晥晚也拿到了一个较小的,而后她便给秦琴介绍了屋里的四位君家小姐。
君语柔性子倨傲,知道秦琴是教坊里的教习,心底里自然是十分鄙夷的,面上也是极其敷衍,略略与她点了点头,连个笑容也不吝露出。
君语烟则是好了许多,还站起身来与秦琴寒暄了好几句,态度十分亲和。另外两个是君家的三小姐君语萱和五小姐君语蕊,都是庶出,一个是大房庶女,一个是二房庶女,两人不管是容貌还是才艺都是不如君语柔和君语烟的,只是君家一起拿出去充数的,也俱是起身与秦琴说了几句话。
认识完了之后,赵氏就吩咐李嬷嬷把秦琴和四位君家小姐都带去了芳菲阁,那是平日里君家小姐们练习才艺的地方,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陆晥晚一直跟在秦琴身后,充当透明人的角色,不管是赵氏还是几位小姐都没有太过关注她,只以为她是秦琴的丫鬟,这倒正合了陆晥晚的意,低调才是王道啊!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芳菲阁,李嬷嬷似是奉了赵氏的命,随侍在一旁没有退下,应是想看看秦琴是否真如传言的那样,名副其实。
秦琴也不急着开始上课,先问了几人的擅长,知晓了君语柔和君语萱都是擅长古琴,而君语烟擅长琵琶,君语蕊则是擅长舞蹈,便先让几人依次表演了一段自己最拿手的曲目。
陆晥晚在一旁静静听着,看着,也顺便在心中做着品评,君语柔确实如君语烟所说的那般,古琴的技艺十分不错,但也仅仅只是技艺高超,有形而无神,算不得上品,但这等技艺在众多秀女中,应该算是不错的了。
许是前面的君语柔表现地太过出色,也或许是为了藏拙,君语萱的琴艺就甚是平平了,几乎连三流都算不上,其中还弹错了几个音。对于一向追求完美的秦琴自然是听地连连皱眉,陆晥晚很有些同情地看着满脸大汗,一脸通红的君语萱,这孩子就算是被抓来充数的。这般模样也实在是太拉低君家小姐们的素质了。
第三个弹琵琶的君语烟总算是让秦琴恢复了表情,君语烟的一手琵琶也弹得十分不错,指法娴熟,该表达的情感也很好地表达出来了,只是弹奏的是一曲难度比较低的彩云追月。缺少了些许惊艳感,不过看着君语烟游刃有余的模样,这应该不是她的最高水平。
最后表演的君语蕊跳了一曲霓裳,也算是表现平平,没有出什么错。
秦琴大概知道了每个人的程度,便开始了针对性的教学,先帮每个人选定了选秀时候要表演曲目,然后再针对性的强化教学。
秦琴给君语柔定的曲子是一首难度较高的《秦桑曲》,取自唐代诗人李白写有五言诗《春思》中的一句:“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乐曲通过委婉、缠绵、激情的旋律变化,描述了深情的女子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盼望早日与家人团聚的迫切心情。凭着君语柔的技艺,驾驭这首曲子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只是要淋漓尽致地发挥出其中的情感,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秦琴特意让陆晥晚做了示范弹奏,原本君语柔还是满脸不屑,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心中自然认为就陆晥晚这么个小丫头,就算是秦琴的徒弟。也不可能比自己弹奏的好,但等到一曲终了,她才变了脸色,她向来是对自己的琴艺十分自负的。但也不得不承认,陆晥晚的琴艺还要高出她一筹。
陆晥晚弹奏完毕,便与底下的小姐们福了一礼,神色十分淡然地又在一旁恭敬站好,荣辱不惊的模样很是让人刮目相看。
秦琴显然也很满意陆晥晚的表现,这古琴并不是陆晥晚最拿手的。却能弹奏到这样程度,已是不逊自己多少了。
秦琴也并没马上让君语柔弹奏,看着她此刻黑如锅底的脸色,想来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与陆晥晚做比较的,秦琴便只是讲解了一些弹奏当中的要点与技巧,便让君语柔自己先去揣摩练习了。
君语萱因为方才发挥失常,秦琴便觉得她可能不太适合弹奏古筝,便询问了她可还有其它技艺,君语萱本来选古筝也不过是想要为了衬托君语柔,以此讨好这个嫡姐,现在被秦琴这般一问,别结结巴巴地说了自己还会吹笛,秦琴听她吹了一小段之后,觉得笛子更为适合她,便让她自己选了一首最有把握的曲目。
这回陆晥晚没有示范,笛子这一乐器她也只会一个皮毛,毕竟不管她再厉害,还拥有前世的记忆,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能精通两二种乐器已是不易,不可能做到十项全能。
轮到君语烟的时候,她显然是一个十分有主见的人,主动与秦琴提出,她已经想好了选秀当日要表演的曲目,就是《十面埋伏》,秦琴对于她会选这个曲子倒是有些意外,毕竟闺中女儿家,大多会选些柔和缱绻的曲子,这般金戈铁马的曲目,除了在她们教坊中时常会有武官点听,大多女妓会稍加练习,倒是没有多少女儿家会练了。
“四小姐您想好了吗,在选秀这种场合上,这个曲子可不是十分适合呢。”秦琴还想再劝劝,故而如此说道。
君语烟却是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决定了,就选这首曲子,十大古曲之一,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而且我也有信心驾驭好它,教习不必为我担心。”君语烟都这般说了,秦琴自然也不好再劝,再者君语烟的技艺确实不弱,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效果也说不定。
“我想听听教习的徒弟先弹奏一下这个曲子,可以吗?”君语烟突然笑着看向角落里的陆晥晚,意味深长地问道。
秦琴本没打算让陆晥晚再弹奏此曲的,毕竟第一日就锋芒太露对她也不是好事,她是想要循序渐进的,但既然君语烟提出了这个要求,她也不好反驳,只能给陆晥晚使了个眼色。
陆晥晚只能出来,又是与众位小姐行了个礼,才拿起了琵琶,调好弦,面无表情地弹奏了起来。《十面埋伏》对于陆晥晚可以说是最拿手的几首曲子之一了,她的手指在琴弦上快速拨弹着,曲调就倾泻而出,好似已经弹奏了千百遍一般。不管是技艺,还是曲中表达出来的那份金戈铁马之壮阔波澜,俱是淋漓尽致,让人深陷其中。
君语烟显然也有些吃惊,虽然她已经看出这个看上去年纪比她还小的女孩深藏不露。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厉害,此时再细细观察她,见她虽是有意隐藏,装扮平平,却依旧难掩绝色姿容,若不是左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将来定是一精彩绝伦的人儿。
见屋中几人都微微有些发愣,秦琴便轻咳出声,让大家都回过了神来,除了君语柔脸上明显的不服气之外。其余众人俱是露出惊艳佩服神色,趁着这好机会,秦琴立马开口说道:“我已与大夫人提前说明,只会每隔一日前来教导众位小姐,只是我不在的时候,我的徒弟绾绾会一直陪侍在小姐们身边,若是有什么不明白之处,也可以暂且先问她。”
几位小姐见识到了陆晥晚的厉害,自然没什么异议,只有君语柔。碍于嫡女的面子,面带怒容,不满开口道:“我堂堂君家嫡女,怎能让一小小贱婢教导。说出去不是要颜面全无。”
秦琴脸上顿时出现为难神色,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君语烟柔柔一笑,开口说道:“二姐姐,孔子都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绾绾年纪虽小,身份亦是不高,但其在乐器上面的造诣你我也均看见了,确实是当得起这个职责的,咱们现在是特殊时刻,何不摒弃这些俗物,能在选秀时发挥出最佳的水准,才是你我所愿啊,姐姐您说妹妹我说的对不对?”
君语柔听看君语烟的话语,面上神色变了几变,重重哼了一声,终是没再说什么,秦琴这才总算松了口气,继续方才的工作,君语蕊的舞技虽是平平,但秦琴帮她精心排了一个最适合她的舞蹈,慢慢地教了她几个动作,便让她自己先练习,她自然也知晓君家请她来,主要还是让她把精力放在君语柔和君语烟身上,其余那两人,看得过去便行了。
秦琴悉心教导那两位,陆晥晚暂时闲着没事,便看着窗外的春花发呆,忽然余光似是瞟到窗外闪过几个人影,心下微微讶异,再仔细一瞧,似乎真有几人再窗外窥视,其中一人正与她的目光对上,目光微一闪烁,就不见人影了,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陆晥晚也看清了,藏在那窗户外头窥视的应是几个少年,且年纪应该都不大。
能进到这里的男子,肯定是府上的少爷,又有这胆子敢在外头窥视,想来在府上的地位应该不弱,陆晥晚向来对这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最不感冒,便微微撇撇嘴,不再关注。
两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练习了一上午,几位小姐都已是又累又饿了,自然要先回去吃饭,府上也专门给秦琴准备了吃食,李嬷嬷已经回赵氏那边复命去了,这回换了一个小丫头领着两人去一个偏厅用餐。
因为一旁一直有小丫鬟伺候着,陆晥晚这一顿饭吃地也十分不舒服,就是秦琴想与她说些话,也碍于身旁有人,不敢说太多,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了,陆晥晚便找了个出恭的理由,想出去透透气,不得不说,这君家确实让她有些憋闷,那些丫鬟虽然表面看上去对她二人恭敬,但眼底却时常流露出不屑,即使她们同样是奴籍,也并不比陆晥晚二人高贵多少,但恐怕在她们心里,是大大看不起陆晥晚这等从教坊里出来的女子吧。
就算去出恭,也依然有一个小丫鬟在前头给陆晥晚带路,还一再叮嘱,让她不要到处乱看,更不能乱走,要是冲撞了贵人,不仅自己倒霉,还会连累了她。
那丫鬟带着陆晥晚走了一会儿,便突然从旁边蹿出一个人影来,带路的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轻叫一声,连连退后了几步,被陆晥晚扶了一下,才堪堪稳住了身形,那丫鬟一看清前头之人,便是一脸惶恐地俯身告罪道:“奴婢该死,冲撞了七少爷,请七少爷恕罪。”
陆晥晚有些无语,明明是眼前这个小胖子自己突然出现,道歉的却是差点被撞到的人,她心中虽然不忿,但也只能暗暗想想,就看着这丫鬟对这个七少爷的态度,就知晓他在君家定是十分受宠的。
站在二人对面那小胖子,身高只差不多到陆晥晚的肩膀,穿着一身月白的华贵长袍,本是极清雅的颜色,却被这小胖子穿出了几分暴发户的味道,因为脸上肥肉太多,一双眼被撑得细细长长,再看他鼻子上一颗红彤彤的痤疮,当真是不那么美观。
不管任谁都喜欢漂亮的东西,陆晥晚上一世就是个十分以貌取人的人,主要许是自身长得太过优秀吧,不管是人或物,不美的,她一向都懒得搭理。
“你身后的那人是谁,小爷以前怎么没见过?”小胖子一双眯眯眼看向陆晥晚,似是十分好奇,不住地打量着。
那带路的小丫鬟却是一脸苦色,结巴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道:“她是教坊秦教习的徒弟,是大夫人请来教导几位小姐才艺的。”
小胖子又走上前了两步,似是这时才看清了陆晥晚脸上的疤痕,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是自言自语道:“还以为是个绝色呢,没想到是个丑丫头,该怎么跟炜哥说呢……”
陆晥晚的耳力不错,听见了小胖子的自语,顿时有种哭笑不得地感觉,这小胖子该不会就是方才在窗外窥视的那几人之一吧,莫不是特意想来看看她,才会在这里出现?
陆晥晚正思忖着,那小胖子便抬起了头,趾高气扬地与自己问道:“喂,那个丑丫头,本少爷问你,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不是都说教坊里头的女妓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你这模样的,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看来又是一个对教坊司有无穷好奇心的少年,这等小爷陆晥晚可惹不起,便低下了头,乖顺地回道:“七少爷搞错了,奴并不是教坊里的女妓,只是秦教习的一个徒弟,故颜色粗鄙,七少爷所说的那些女妓们,却是都是难得的美人。”
那小胖子听了陆晥晚的解释,才有些恍然,再看着她,撅着嘴说道:“其实你要是没有脸上这道疤,倒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我再问你,那教坊司里头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儿,你挑些说来给本少爷听听。”
陆晥晚对着这么个被惯坏了的小孩,也只能耐着性子,捡了几件教坊中有趣的事儿说给小胖子听,好不容易才哄得这小爷走了,只是他仍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临走之前还说了明儿还要找她,让她继续说些教坊的事儿给他听。
那领路的小丫鬟见小胖子总算走了,才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把这煞星给送走了啊,吓死我了……”
陆晥晚至今还不知道这小胖子的身份,听到她明日还要来找自己,顿时十分苦恼,便与那小丫鬟问道:“不知这位少爷到底是什么人,她说了明日还要来寻我,这可如何是好?”
那小丫鬟同情地看了陆晥晚一眼,才与她回道:“这是咱们府上的七公子,是大夫人最小的儿子,也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子,老太太虽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儿,但在府上还是说一不二的,七公子有着老太太再背后撑腰,自不是其他少爷能比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