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门的关闭,势必会迎来另一扇门的开启。我们的人生,便是在门的开开关关之间匆匆走过……只是关门的一刹那,我们还否记得那曾经的属于彼此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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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千年、千禧之年,对于现在已经是历史,而这个年份在1999年之前却意义混杂,掺和了太多的概念。客观上讲,这只是由一个世纪迈入另一个世纪的标志(当然,之所以会有世纪的说法还要拜人类所赐),但是早在刚刚步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人们就开始猜测21世纪究竟该如何:高科技、现代化、进而上升到火星碰撞地球、人类灭亡等等,久而久之,21世纪真的在人们的意识中明灭不可见,及至到了1999年,众人方恍然醒悟,这一年年底,真的要跨越世纪了!
跨越世纪的滋味究竟如何呢?尚处于1999年的林东韵是当初少数的不关心新世纪到来的人,当然并非她淡定到可以不理世事,只是那一年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全力备战高考,从年初开始忙得日月不分冷暖不知,她只知道每天要做多少金题、每月要如何准备月考,五月一模之后看到成绩和区里成绩大排名,只稍稍松了一口气,就要从老师手中接过志愿表,填写志愿草稿。之后是二模,然后全城排名,等志愿表交上去了,便是那黑色的七月了。
那个时候这场决定高中生命运的考试还在七月——这便是考生们所谓的黑色七月,而且是三天。七月七日清晨,考点门外已经聚得水泄不通,林东韵发现了两个奇异之处:第一,平日熟悉的同学朋友今天或多或少都有些怪异,要么话特别多要么就沉默不语;第二,家长人数远远多于考生人数,有些家庭甚至是老中青三代齐上阵。当然,东儿没有发现,其实那一天她也非常古怪,身为历史天才,但却早就忘了七七事变在哪一天了!
三天如同梦幻一般结束,近十年的学习生涯,在那一天成为一个阶段。一扇门的关闭,势必会迎来另一扇门的开启。
七月十日中午,东儿是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的。那是父母打过来的越洋电话,电话中母亲只是问了问考的如何,近期是否仍不打算出国。东儿如同下属对上司一般语气恭敬地回答了妈妈若干问题,得知父亲前往联合国参加会议,东儿也只是客气地要妈妈代好,绝不多说一句,也不会敷衍了事——这,便是东儿对待父母的态度。
七月末,东儿收到了燕然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本不在意料之外,但毕竟是自己辛苦得到的一张名校准入证,她还是欣喜了几天。东儿所在的学校是区里首屈一指的重点中学,而她所在的区也是全市教育最好的,所以这一届有十几名同学接收到了燕大的录取通知书。
七月的最后一天,深夜,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东儿,东儿揉揉眼睛,没有开灯就按下了电话的免提键。刚刚按下就听到电话里热情洋溢的声音:“妞妞,妞妞?妞妞!”之所以叫了三声,是因为说话者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得在对面干巴巴地叫唤。
终于,东儿轻轻“嗯”了一声,打个哈欠:“我在听,大哥,麻烦你查一下时差好不好,我好困。”
果然那边电话中略微停顿了片刻,就听到大哥林沧海的报时:“现在是——叮咚!北京时间1点50分23秒,我看完了,我可以继续送上贺词了吗?”
“你那边是什么时间?”林东韵早已习惯了林沧海式的幽默,这时候如果和他争执时间的话,他会和你说一晚上!
果然,电话中的声音说道:“我这里也是北京时间呀!北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是首善之区,是我们向往的伟大领袖所在的地方……”
“你到底想说什么?大哥,你如果再不说正题,我就要挂断了!”
“别别别,我在上海,千万别挂电话,长途话费好贵的!”
东儿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灭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往往她和哥哥聊上三分钟就会立刻想到鲁迅先生这经典的言论。半分钟后,林沧海没听到妞妞的声音,知道她开始了声音管制,这才说起正事:“林东韵同学,恭喜你进入大学。为林家又增了一份燕大的录取通知书!”
“谢谢哥。”东儿轻声道,可是眼睛却有些湿润了,这些年,父母常年不在国内,哥哥也是东奔西跑,可是她却能感受到来自兄长的那份挂念。这个哥哥,就是平日有些油嘴滑舌,其他地方的确是一位称职的哥哥。
“感不感动?感不感动!”林沧海又继续他的嬉皮笑脸,“妞妞,听说你要去吴伯伯家,我在那边等你,你三天之内赶过来,我带你逛苏杭。”
东儿却一针见血,戳穿哥哥的轨迹:“又不是从来没去过?我和鸣佩姐姐玩就好,谁要你带我去!晚安!”
不再理会电话那头的叫嚣,东儿果断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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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火车,东儿疯狂挥动折扇,小脸红扑扑地张望着站台上的人海。时值盛暑,杭州虽然多雨,可是阳光一照,更显得闷热难耐。不过这些对于被关了一年,玩兴正浓的林东韵不算什么,眼下只要不让她关在书房里,她就要膜拜各路神仙了。
“妞妞!”远处传来吴鸣佩熟稔的声音,“妞妞”是林东韵在家里的昵称,所有林家世交都如此呼喊。
循声望去,就看见鸣佩一身白色衣裙走来,冬儿忙提起行李——只是一个小包和给吴伯伯一家的礼物——蹦跳着跑过去:“鸣佩姐姐!”
鸣佩拉住东儿向站台外挤去,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鸣佩笑着解释:“妞妞,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爸爸有会,没法让司机来接你。”
东儿不在乎地摇摇头:“不会,这样就很好。现在大学扩招,吴伯伯工作很辛苦吧?”
鸣佩接过林东韵手中的行李,边走边说:“自从这两年教育部提出高校扩招,爸爸越来越忙了,整天开会批写报告,有时候晚上好晚才回家。妈妈那边也是,听说学校录取的很多学生都不合格,作为老师也很为难。”
吴伯伯名吴澜,现任东郡大学校长,吴家和林家是世代交好的书香门第,据说可以前推到清末那会儿。两家都是满清政府送到日本的留学生,回国后又一起在燕大任教。后代还有一次通婚结好,可以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两家的交情没有因为时间的磨洗而消磨,相反历久弥新。当年常凯申政府去台湾前曾经力邀一批知识分子前往台湾,古先生甚至以手信相邀,两家家长异口同声拒绝了。他们选择留在大陆,选择了这块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选择为这里贡献自己的热血和信念。而后在那场惨绝人寰的十年浩劫之中,两家又被下放江南,关在一个牛棚里,当批斗他们的红卫兵要求互相揭露罪行的时候,林家英和吴伯雅都显示出了知识分子应有的气节,吴伯雅——也就是鸣佩姐姐的祖父只有一句话:“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1977年,春风吹暖,林吴两家相继平反,林家准备搬回燕大,毕竟那里记载了自己的梦想和青春,而吴家却不愿再回伤心之地——身为老师,最痛心的莫过于来自学生的侮辱,便留在了苏杭之地,颐养天年。对此,林家英不无愧疚,而吴伯雅不仅用补发的工资给老友买了一副狼皮护膝——批斗的时候跪砖头把膝盖跪坏了,每到阴天下雨便会发作。并且亲自挥毫写下了“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横幅作为临别赠言——这幅字至今仍然挂在林家的书房里,回京后林家英请尚在家中休养的荣斋的老师傅亲自装裱的。只是好景不长,浩劫损耗了祖父的身体,回京后带了78年最后一届训诂专业研究生,东儿的祖父就溘然长逝了。
有了这些过往,林家吴家的关系自然是休戚与共,并着意加强两家子孙的交往。据说,林沧海还小的时候,吴伯伯就曾经戏言要两家结亲,把鸣佩许给沧海,谁知沧海出国一圈抱得美人归,燕大史上最无可争议的校花徐展眉就那么轻易地嫁给了林沧海。虽然让两家小小讶异了一番,但是碍于沧海和鸣佩之间年龄相距五年,两家家长又比较开通,因此平稳过关,大喜之日吴家还送上一份大礼,没有损害到两家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