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9年12月31日晚8点,盛大的跨年晚会将在燕大的世纪礼堂拉开帷幕。这场晚会无论是时长、节目质量、还是到场的名人嘉宾,都要超过以往任何一场晚会,自创办之日起就受到了全校师生的期待。当然,也是一票难求。
方知晓在听说东儿要在当晚演奏古琴《阳春》曲后,异常兴奋,但兴奋过后随即便想到他要是得不到入场券的话,那就只能跑到放映厅看现场直播了。虽然照样可以看到心仪女孩的的身影,但……毕竟不是现场!
知晓郁闷了两天,最后还是崔岩大笔一挥,愣是把爱徒的名字强行加进了“跨世纪晚会现场采访名单”之中,方知晓为此发誓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崔岩——当然是下辈子了!在身后崔岩大声叫骂着“不肖徒”的嘈杂声音里,方知晓手里挥舞着第一排采访席的入场券,闪速遁走!
当天订下节目从文艺部回来以后,北北一个劲的艳羡,围着东儿请教古琴指法,旁边的王小西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林东韵多少有些紧张,虽然古琴是她小时候就开始学习的乐器,但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方面取得什么成绩。自从高三学习紧张无暇他顾,东儿就已经很久没碰过琴盒了。现在却被金瑜临阵搬救兵地搬了出来,还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演奏,东儿想想就觉得心慌。
原本想请正教他们马哲的子悦姐出面,劝金老师打消这个念头,没想到他们倒给她来了个夫唱妇随,严子悦一个劲地鼓动东儿参加这场重要演出。遭遇到四面游说,东儿只好暂时搬回家中,日日练习古琴。不敢祈望当日的弹奏能多么的“金声玉振”,但也绝不能“呕呀噪杂”到成为听者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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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开始前一个小时,方知晓凭借记者证先行入场,又同样以这个身份钻入了后台,见到正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闭目无语的东儿。
见到这一幕,方知晓站住了。他知道面对这样一场空前盛大的演出,任何人都不可能说不紧张。东儿一直在掩饰自己的情感,无论是紧张、悲伤,她都不愿拿出来与人共享。这样的女孩,让人心疼。
原本打算原路退回的方知晓正要转身,东儿却睁开了眼睛,她看时间差不多,打算去换演出服再适量补妆,恰好看到前方十步外木然伫立的知晓,脸上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风轻云淡:“方知晓,你来为我加油了?”
方知晓只得走上前去,笑道:“是的,林东韵,加油!我等着听你的琴声。”
“好……”东儿勉强笑笑,起身时腿上一软,被方知晓伸臂扶住。
“小心!”知晓待东儿站稳,方才缓缓放下手臂,仔细端详她一会儿,问道:“你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还没吃饭?哪里不舒服?要不回去休息,这个节目别上了!”
“说什么傻话呢?”东儿淡淡一笑,“救场如救火,已经订下的节目现在不上,岂不是言而无信。我没事,谢谢你关心。”
方知晓仍然执意问道:“吃饭没有?”
东儿摇摇头:“我想等演出结束后再去吃。”
现在去吃饭的确来不及了,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就怕她会晕在台上。林东韵被方知晓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等着对方说话,却见方知晓一扭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后台。东儿感到莫名其妙,她咬了咬下唇,觉得身体还能坚持,便转身去换衣服。
刚刚欢好一身天蓝色的旗袍,就听见方知晓的声音,似乎是和什么人发生了争吵。东儿忙从试衣间出来,就看见后台入口处,小西正拦住了一脸焦急的方知晓:“不行,刚刚让你进来就已经违反了规矩。这次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进!”
“我只用一分钟,然后立刻出来还不行吗?”方知晓不甘被拦在外面,据理力争,“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工作!刚才既然能让我进来,现在为什么不可以?我是新青年报馆记者,请让我进去采访。”
见方知晓一脸认真,东儿扑哧笑了,她忙走出来:“小西,这是方知晓,你们见过的。”小西不再说话,瞪了方知晓一眼,转身离开。
“你怎么又回来了,是拉了什么东西吗?”
方知晓从包里掏出几块巧克力:“听说,饿了的话吃这个就能饱,我给你买了几块。”
东儿当即愣住,其实她的包里有预备一些零食,只是刚刚太过紧张没有食欲而已,却让知晓特地跑出去买了巧克力回来。她有些过意不去:“谢谢你,其实……”想说的话却被方知晓剥开的巧克力阻住了。她只得接过巧克力,当着他的面将一整块都吃下,方知晓这才放心地又把剩下的都塞到东儿手里,摆摆手离开了。
那时那刻,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巧克力的暗喻。只是方知晓人生中第一块巧克力就这样送出去了,林东韵人生中第一块异性送来的巧克力就这么吃下去了,如此而已。
晚上八点正,跨世纪晚会正式开场。三位主持人盛装上场。
风趣的开场白之后,便是大型歌舞、合唱。方知晓坐在椅子上,人却不得安分。左顾右盼,不时看表,台上演了什么,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真正期盼的女孩,却总是姗姗来迟。
在他身边,同样以公谋私得到一张采访入场券的崔岩在忍无可忍之后,终于发飙:“你身上长虱子了?扭扭转转,小心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我不带你来!”
方知晓这才安分一点,委屈地缩在座位上:“师父,我错了……”
“乖!”崔岩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欣赏台上妆容精致的校友歌星的“倾情演唱”,“以后要学会,沉住气!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努力挣到手。但自己不能先漏了底气。要坐到胸有丘壑,面如平湖。”
意识到崔岩是在教自己,方知晓心下点头,但嘴上却笑道:“面如平湖?那不成了面瘫?”
崔岩撑不住笑出了声,忙向身边人道歉,不再理会身边不可救药的人。
方知晓还要说话的时候,灯光缓缓暗了下去,林东韵的古琴独奏《阳春》开始了!一袭蓝色旗袍长发披肩的东儿安静地坐在琴前,双手悬于琴上,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
《阳春》据传为春秋时创作的曲目,长久以来一直与《白雪》合为一首曲目,被后人称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其中《阳春》是讲春回大地严冰化去、风和日暖桃李争妍。
东儿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琴曲的本意,便开始拨弄琴弦。老师曾经说过,古琴其实是给演奏者一个人听的,如果这世间有第二个人来听,那便是演奏者的知己。所以无论是排节目的金瑜、还是演奏者林东韵,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晚会添彩的一个节目而已,只要不弹坏,便算大功一件。
几声拨弦之后,方知晓疑惑地皱皱眉头,这是他第一次听古琴曲,却不如他想象中的“天上神曲”,相反他觉得有些不好听。他有些沮丧地看向崔岩,崔岩也正好笑地看着他一脸苦闷的样子,笑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
方知晓舍不得说话,他只用眼神瞪了崔岩一眼,正准备静下心来仔细听这首曲子,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台上的东儿也在此时停下了演奏,疑惑不解张惶四顾。有人拔掉了扩音器!
知晓站起身来要去查看,却被崔岩一把拉住,按在座位上:“不要急,林东韵自己能解决。”
此时台上的东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古琴贵在音韵而非音高,贵在知音而非观者众。她默默地记诵当年入门时老师的指点,再一次抬起手来,拨捻琴弦,演奏属于自己的一曲阳春。
北国风光冰封雪飘,当春季的第一抹羲和阳光照耀在白洁的冰雪之上,冰雪缓缓消融,流入溪水、汇于川海。屋梁之上,乳燕呢喃;庭院之间,桃李芳菲。春回大地、暖风熏韵。
这一切慢慢凝聚于指尖,知会于琴弦,让可以听到的知音尽享其中美妙,再不去理会世间的纷杂。一曲终了,东儿面露笑意,此时她感觉阳春的光华正照耀在心间,其暖无比。
缓缓起身,向观众鞠躬为礼。台下响起了如雷掌声,方知晓站起身来用力鼓掌,东儿在台上甜甜一笑。观众不知她缘何而笑,只为她坚持的精神而感动。
退到后台,等工作人员来为她送古琴。还沉迷在琴音中的东儿听见金瑜大声呵斥王小西,原来是她拔掉了扩音器,但是东儿没有太过惊讶,也没有愤怒。
小西与她之间,也许就像人们说的“磁场不和”。东儿不喜欢小西凡是打听传播谣言的行为,小西也不欣赏她孤傲的性格。既然如此,两人今后各自走开就是了。
“林东韵,你的琴已经收好了,请查看一下。”工作人员将琴盒还给东儿。
“不用了,谢谢你。”东儿抱起琴盒,同身边人告别后,向外走去。
外面夜已深,天上飘起了雪花。东儿抬起手,细小的雪珠便散落在手套上。寒冬已到,阳春不远。大学生活,此时才刚刚开始。东儿在夜空下,面对漫天雪花,暗暗发愿:今后的生活,无论是和者满堂、抑或是无人倾听,她都要精彩地过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