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教职工小区的供暖一向是值得称赞的。甫入初冬,在全市还要等半个月才可以供暖的时候,燕大从教学到办公、生活区域,都会提前进入供暖状态。而隆冬之际,即便开启半扇窗子,室内依旧暖意熏人。
冬日午后,饱食的钱屏翳会进去最惬意的状态,慵懒地像只肥猫一般,躺到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一边晒着肚皮,一边口中哼哼着不成调的曲段,直到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他整个人便进入充满暖意的睡梦中。
今天他依旧循环往复,吃饱之后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终于耐不住困意袭来,仰躺在沙发椅上:“我要睡午觉!”
“嗯。”重新拿起数据表的楚梓淡淡答了一声,再次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几页纸上。
沧海看时候不早,起身拎着保温桶:“我去医院送饭。”其实这个时候,送饭为时过早,沧海是想趁机回家看看正过寒假的妹妹。
楚梓头也不抬地点点头,全不在意地说了一声“好”。
林沧海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这位好友一旦进入思索状态,任何外在的人和事都别想把他拉出来!这也是钱唐风教授在众多学生中,唯独对他青睐有加并破例收入门下的原因之一。
谁知他正自愣神想着,钱屏翳的手机突然响起怪异的铃声——是《缘分天空》。林沧海诧异地抬起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特设铃声!
果然,原本已经开始微酣的钱三公子一咕噜坐起身来,眼睛还未睁开,就凭直觉按下了接听键:“天天……”
略微粗噶的声音着意发出柔和的轻语,林沧海听得一阵恶寒,他下意识望向楚梓,发现对方竟也难得地回头观望。
“这就是……传说中的杜丽娘?”沧海又看了正抱着电话晃悠的钱屏翳,实在觉得难以猝睹,终于放弃一般回过身来,“真让人受不了。”
楚梓整理着手头的资料:“我早就见惯不怪了!屏翳也三十出头了,比你小不了几岁,现在你都有女儿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昨天屏翳发下豪言壮语,要在一年之内解决婚姻、儿女问题。他说要千方百计生下儿子,然后和你女儿或者你干女儿结成娃娃亲,这样他就不会被排除在外了!”
楚梓听得无可奈何:“都多大了,还这么孩子气!”
突然身后的沙发椅发出剧烈的响声,二人连忙回头,就见沙发椅斜斜歪倒,而钱屏翳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地上,而他手中犹自抱着手机,眼中精光毕现:“你真的在我家楼下?哦哦,我去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立即站起身,推开落地窗走向阳台。
林沧海眼疾手快地拍拍楚梓,一脸兴奋:“快走,去看好戏!我还没见过那个杜丽娘!”
二人快步走上和大阳台相连的小阳台,果然见楼下站着一名女子。
“是她吗?屏翳的命运女神——杜丽娘?”林沧海觑着眼睛看了良久,终于收回探出的脑袋,摘下眼镜仔细擦拭。而后带上,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真是一朵鲜花呀!”
“鲜花娇媚,就在于肥料够劲儿!”或许是被沧海的活跃所带动,平素严谨端正的楚梓终于加入了开涮老友的行列。不过他只看了一眼楼下的女子,便轻轻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演杜丽娘的就是这位女子,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素颜,没有台上的时候明艳。”
楚梓如实述说着自己的看法。不过林沧海身为已婚男士,却更有独到的见解,“没有舞台上的明艳?我看这样更好!凌霜,我们年轻的时候,对恋人、对未来的生活都寄予了高于实际的憧憬,要不怎么会有‘年少轻狂’这个成语呢?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就像跳脱衣舞一样,一路走一路脱,我们将自己的追求、梦想丢在了成长之路上,但是我们会越走越轻松。”
沧海说着,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终于想起回过头来,就见楚梓哭笑不得:“沧海,拜托你,以后不要把梦幻的话语和猥琐的场景纠结在一起!”
“……好吧!其实老美一直很欣赏我的幽默感,我的话语对病人来说就是天然的吗啡!”
楚梓听得眉毛直抽,索性开始关注楼上、楼下眉来眼去的情侣:“他怎么不把人家请上来说话,这么掖着脖子,不累吗?”
“可能是忘了,恋爱中的人智商都会下降,更何况平常智商就不高的钱老三!”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忘高声提醒:“云彩,你就不会飘下去和人家说话?!”
屏翳这才恍然,和楼下的女子说了一声,匆匆向楼下冲去。
虽然有电梯,但是楚、林二人判断,他出现在楼下的速度,远比等电梯要快得多。
沧海俯身看着楼下情侣的窃窃私语,突然脸上现出久违的坏笑:“凌霜,还记得我们先前泡妞时常干的事吗?”
“朋友妻不可欺!”楚梓觉得有些无聊,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却被林沧海伸臂拉了回去:“别太学究气了嘛!来,听我的口号,一、二、三,开吹!”
沧海嘬起嘴唇,一阵欢快的口哨声立即响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楚梓初时并没有参与,只是站在一旁,抿唇笑了——犹记年少无知时,燕大三公子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窝在时亮时不亮的路灯下,待女生走过的时候,就合伙吹口哨,看着女生惊吓的表情而嬉笑!偶尔会遭到泼辣女生的痛骂,当然要是刚巧碰上个胆大的,见到楚凌霜或林沧海就会上前来表白!
想着想着,楚梓不知不觉间和着林沧海的节奏,也吹起欢快的口哨。莫名其妙之间,口哨声调变成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二人吹得忘情,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味之中,却没有发觉楼下的女子早已抬起头,稍显怒意地瞪视着这两个看似居心不良的大男人。
钱屏翳为了现实和女孩立场相同,原本背对家属楼的他转过身来,和女孩挽手站在一排,然而待他抬头看向上面的时候,不由一震!爷爷似乎是被口哨吵到,不知何时站在了阳台,此时正一脸严肃地望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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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之后,屏翳现任女朋友乐丽天、前燕大三公子,出现在钱老教授的客厅。不同的是,屏翳与女友一左一右坐在老人身边,楚梓和林沧海却只能站在老人身前。
“这么大的人,还学小孩子吹口哨!”钱唐风虽然面色深沉,却不见发怒的样子——毕竟准孙媳初次登门拜访,他内心还是欢喜的。
所以熟悉老师脾气的楚梓忙认识错误:“老师,对不起,我们也是听说屏翳谈恋爱了,一时激动竟忘形了。”
林沧海站在一边,忙连连点头,表示如此。
钱唐风闻言颜色稍霁:“这就好,我说你们也不是不知分寸的孩子。沧海,展眉和宝宝还好吧?”
“还好,医生说展眉要进补,宝宝的一切指标都符合健康婴儿的指标。”沧海礼貌地回答着,“钱爷爷,我要去给展眉送饭,先告辞了。”他提了提刚刚下楼时就拿在手里的保温桶,随即瞟了一眼屏翳,颇有几分可怜的神色。
楚梓见状,也忙附和道:“先生,您命我做的数据表还差一点,我也要回办公室去拿资料。”得到老师的许可后,他对屏翳做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匆匆离开了钱家。
“也不知道钱爷爷能不能接受这个孙儿媳……”下楼之后默然走了许久,林沧海才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如今,初次品尝到为人夫、为人父的快乐,他多么希望好友也能如此。
楚梓皱皱眉头,他很了解老师的脾性,缓缓说道:“也许……开始会有些难度,但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想屏翳若真的爱那个女孩,他会让老师同意并祝福他们的。”
“但愿如此吧!”林沧海且行且说,沉默片刻突兀地问道,“屏翳终于认定了要和自己携手今生的爱人,那么你呢?”
“我?”楚梓蓦然止步,迟疑地看向对方,“你是说……我和妞妞?”
“不然你以为我在问什么?”轻轻松松的,林沧海又将问题推了回去。他和楚梓都清楚,这个问题,不容回避。
东儿的成长背景注定了她的傲然风骨,所以在爱情面前,这个女孩子,容不得半粒沙子!
不知何时,二人都停下脚步站在了路边。楚梓望着远处,似乎在想些什么,林沧海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等待他给出一个明确、满意的答复。
“我要感谢妞妞,是她让我选择从往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不再一味地任命,不再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因为我知道,她会因那样的我而难过!”楚梓字句清晰地诉说着他的感受,“有时候我常想,妞妞是上苍给予我的最好礼物。可是现在看来……也许我们依旧只能是过客,只不过互相多看了两眼,却没有携手走在一起的可能。”
楚梓说到这里,突然觉得眼睛酸涩难过,但依旧苦苦地笑了。
林沧海大惑不解:“为什么?是……因为我和眉眉吗?”
“不是……”话到一半,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循着他的目光,林沧海回身,正看到自家妹子站在不远处。他不由莞尔:“还真巧呀!”
楚梓沉默地看着东儿,望着她一步步走近,脸上始终保持着不疏不亲的神情。这是通往校南门的大道,往来师生行色匆匆,旅游人士更是借假期前来观望名校风范,然后并不算空寂的大道上,在那一刻,竟似乎只容纳下了楚梓和东儿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