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眼里浓重的厌憎,突然没力气再靠近她。
陈孝北把他们都带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她哭了一会,就站起来走掉了。
他看她去的方向并不是他们露营的营地方向,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她在树林里胡乱走着,他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不敢现身,只不远不近的跟在她后面。
很快,她就走到了大山腹地,天色渐渐暗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可能是想下山却根本不识路。
她也意识过来自己迷了路,一脸的仓惶。
他再也跟不下去了,没再隐藏自己。
她看到他的出现,比自己迷路受到的惊吓还大:“你跟着我干什么?”
看到她一脸的惊恐和防备,他心里又拱起了一团怒火,语气变得无比恶劣:
“我跟过来当然是看看你这个蠢猪怎么迷路的!”
她咬着唇,惶然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看她这副样子没再说话,扭头就走。可是他走出好远,她还没跟上,他终于耐心耗尽,没好气的回头说到:
“我告诉你,你已经走到最远的山头了,这边有野兽,你要是不想死,你就求我带你走。”
“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恶劣的人,我不会求你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总在她面前自取其辱,尖锐感刺在心里变成了怒火。
他冷冷的说到:“那你就一个人死在这里吧!”
他发誓再也不想看到她,抬脚就走了。
她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他以为她真的讨厌他到宁愿独自在这深山里过夜也不想求他。但最终她的恐惧还是战胜了她的自尊。
她惶恐的追了上来。
他看她满脸屈辱,还保持着一段防备的距离。比不跟上来还让他窝火。
“你不是说我恶劣吗?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她听到他的话,咬住了唇瓣,眼里浮上了难堪。
“我迷路了……”
“真是可笑,迷路了就要跟着我这个大恶人?”
他看着她,心里忽然一阵浓重的难受。
是谁说喜欢他,是谁整天跟在他的身后,是谁搅乱了他的心,然后转头就喜欢上别的人。
心口巨大的堵闷无法纾解,他突然凉凉的笑:
“要不然,你说我很好,你说你喜欢我,我就带你走。”
她眼波受惊般的晃动了一下,唇瓣被咬得几乎泛白,眼里全是难以接受:
“你为什么非要羞辱我,羞辱我你很开心吗?”
“没错,你说啊。”
她满眼都是难堪:“那么多人喜欢你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我说?”
“因为所有人都喜欢我,就你不喜欢,让我很没面子。”
她死死咬住唇瓣,脸色惨白的看着他。
那样宁愿死在这里都不想说喜欢他的样子,让他心里针扎一般,他转身就走。
直到过了许久,她压抑的声音才带着不甘从身后大声的传来:
“……我喜欢你,你带我一起走好吗?”
“我喜欢你”几个字,轰然击在耳膜里,让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忽然被抚平,心里所有尖锐感和愤怒也都消失了,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心头强烈的悸动和满足。
他终于明白,他所有的不甘和为难,都只是因为他的喜欢求而不得。
他喜欢她,不可自拔的喜欢着她。
就算她朝三暮四,明明说喜欢他,转头又喜欢上别的人。就算她看到他从来没有好脸色。
他渴望着她哪怕能多看他一眼也好,可是她永远只会避他如洪水猛兽。
从这天起,他在她的心里彻底成为了洪水猛兽。
可是他的心思却越来越欲盖弥彰。
就算他怎么自欺欺人说自己讨厌她,可是没有人相信。
他们以一种恶作剧的心态,总是拉着他去她班。就算明白这样会让自己颜面扫地,可是他还是中了毒一样。
那天陈孝北几个人又拉他去她班。
可是他们刚走过去,就看到她跑了出来。
她撞进他怀里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梦。
直到看清她模糊的泪眼,他才错愕的回过魂。
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了,只是看到她跌跌撞撞的拨开他跑了,他没管陈孝北他们的叫喊,也跟着她走了。
她跑到校门口被门卫拦住了。
她哽咽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爸爸……他……他出事了……”
门卫厉声呵斥着:“要出去必须跟你班主任拿请假条!”
她摇着头,不管不顾的强行要闯出去。
他跟门卫求情,做了很多保证。
门卫看在他的面子,才放了他们出去。
她直奔公车站,他也跟着她上了车,他一个劲追问她爸出什么事了,可是她只会哭。
回到家属区,她没回家,却往驻地跑。
驻地离家属区有三四公里的路,若是平时走过去也不算什么,可是前几天连着下暴雨,山里还被雾霾笼罩着,山路非常难走,他想拉住她,可是她根本不听。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躲避他,让他受宠若惊。怕这是自己在做梦,他都不敢离开去给她找部队车,就这么一路跟着她。
他试图问清她爸出了什么事,可是她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根本不回答。
没想到连着几天的暴雨,已经造成山体垮塌,走到一半,就发现前面的道路被塌方下来的泥石挡住了。
她不顾危险想要爬过去,他急的将她拉住了。
山体还有可能随时垮塌,她贸然过去,很有可能会塌方下来的泥石给活埋了。
她被他拉着,愤怒的红着眼睛吼他:“你放开我,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他拉不住她,两个人争执间,他不知怎么就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第一次抱一个女孩子。
她的身体很软,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属于她的香味,如此真实的存在他的怀抱里,他的心颤抖的发烫。
那阻拦在前方的泥石,仿佛阻断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痛哭着软倒在他的怀里,悲恸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她哭得他心都碎了,他情不自禁的拥住她,一点点的吮掉她的泪水。
后来从父亲的口中听到她爸爸被处决的消息时,他整个人都被这个噩耗砸懵了,根本就不敢相信,她爸爸怎么会是间谍怎么会叛国。
他想要弄清楚,可是那些都是军事机密,他根本无从查问。
她整整消失了半个学期,再来学校已经是高三。
她搬离了家属区。她跟秦文远也分手了,她开始住校,她开始勤奋的学习。
只是,他再也没见她笑过。从前是别人孤立她,现在的她不理任何人。
他曾以为那天的那个拥抱,会让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可是那就像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情节,她仿佛没有记忆。
亦或者在她那样悲痛的时候,对于他来说再深刻的情节,她都无心关注。
家里遭逢的大变,让她的生活也从天堂跌落下来。
曾经那样骄傲的她,后来连馒头都吃不起。
他让人给她饭卡,她却放到桌面上,不问不动。
他给她带饭,她也不会吃。
他给她买水,她也不问不动不喝。
不管是他还是旁人做什么她都不接受。
她不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友好,将自己封锁起来。
他也被她隔绝在世界之外无法靠近。
匆匆碌碌中,高中生涯很快就宣告结束。
他拿到军校通知书,去报道的前一天,他突然无比渴望再见她一面。
那天晚上,在那个无比喧嚣的光怪陆离的地方,她喝醉了。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心里像有把火在烧。
耳边突然冒出许多人的笑闹声:
“她好好的一朵班花,为什么非要插在一坨牛粪上?”
“……”
“……据说女生如果跟男生发生了关系,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他……”
那些杂乱的声音不断的在耳膜里回荡,混合着酒精,让他心里滋生出了一个恶魔。
等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他找遍了也没找到她。
这是他去军校报道的重要日子,所有人找他快找疯了,最后他不得不回了家。
他知道他喝多了,回到家跟父母亲说他要娶她。
父亲把他揍个半死,然后把他赶去了学校。
他在军校几乎没有假期,熬过了大半个学期,终于盼到假期去她学校看她,可是她对他依然只有躲避。
他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本来就少,即便千里迢迢来到她面前,也无法跟她说上半句话,甚至都无法靠近半分。
渐渐的,他再出现在她面前,她不再会躲避他,而是漠然的从他身边走过,因为她已经认不出他了。
他曾以为,就算是以一个恶劣的形象存在她的青春里,至少也该是深刻的,可是她就这么忘了他。
她不再怨恨他曾给过的为难,却也不再记得他。
他想要靠近她,已没有了勇气。
他不愿意拿着那样恶劣的过去,重新出现在她身边。
他想等她毕业,如果那时她还不记得他那就更好了,他可以跟她重新开始。
他跟蒋嘉月关系还不错,就托了蒋嘉月照看她。
只是没想到,再回来就听说她辍学了。
他向她学校教务处打听,学校对她辍学的原因三缄其口。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的住处,才知道她家里有多困难,弟弟脑瘫,母亲瘫痪。
他看到她一个人打几份工,心酸不已,回到家就逼母亲去她家里提亲,却再次惹怒父亲。
“你这个混账东西,当年背着父母早恋,现在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着娶人家?你知道她爸是什么罪名被处决的?她爸背着这样的污点,这辈子你娶谁都别想娶她!”
那一天,她爸出事的消息传回来,他一路跟着她,因为第一次抱了她,心里喜悦的狂跳。
却不知,原来在那天就注定他们成为了不可能交集的两个世界。
他甚至想要放弃自己被规划好的人生,做一个普通人。
父亲怒火滔天吐出的话,像是命运给他的裁决:
“想娶她,你等来辈子。”
他的抗争和不甘让父亲气得爆发心脏病,母亲痛哭哀求,他终于低头妥协了,重新回了学校。
他把自己所有的奖金津贴都寄给蒋嘉月,让她转汇给她,但是蒋嘉月说她不肯接受。
后来他毕业就直接分配去了边境部队,忙碌的训练与各种任务让他几乎与外界隔绝,他无从得知她的消息。
直到那天,忽然从陈孝北口中得知,她要结婚了。
他赶回来的那天,正是她举行婚礼的日子。
婚礼是在一个很普通的酒店里,并不盛大,可是却是她的家庭在遭逢大变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幸福。
他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踩着红毯一步步走向那个微笑着的男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失去了目标。
她穿着婚纱的样子,比那个晚上在那样幽暗的光线下她成为他的女孩,他在黑暗中虔诚的捧着她的脸,战栗着亲吻她的唇的那一刻,还要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他也曾在心里规划过,属于他们的未来,他们也这般,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幸福的笑着走向他。她会冠上他的姓氏,成为他的。
可是,她嫁给了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成为他的。
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是时候应该放下了,可是当他看到那个男人亲吻她的时候,他所有的理智都荡然无存,他想要冲过去,被陈孝北拼命拉住。
“韩少意,你清醒一点吧。她看起来那么幸福,你为什么要打扰她?他能给她幸福,你能给她什么?”
“我也可以。”
“你可以娶她吗?她父亲有那样的污点,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她!”
“如果你要放弃军职跟她在一起,你爸妈一定会被你气死的。”
“况且,你给过她的,她从来都没想要。”
陈孝北的话如同一记闷棍打醒了他。
原来不是他不想给,也不是他给不起,而是她从来没想要。
她是他一生的羁绊,可是在她的世界,他从来都只是个无关的路人。
他喝得大醉,他在午夜的街头发酒疯,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喝醉后,他病了半个月。
蒋嘉月来看他,忽然告诉他,她喜欢他。
母亲恰好走到门口听见了,笑得无比开心。
等蒋嘉月走以后,母亲说到:“少意,男孩子应该主动一点。”
他对母亲说到:“我只是把嘉月当成妹妹,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嘉月她喜欢你,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妈也一直把她当成儿媳妇看待,将来你们总要结婚的。如果你一时接受不了,那就过几年再结婚也行。”
“过几年也不可能。”
他强硬的语气,让母亲眼里染上了疑惑,眼圈也突然有些泛红了:
“为什么,你……难道还惦记着那个姓林的女孩子是不是?”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浓重的灰败。
母亲看着他的脸色,满眼都是不敢置信:“都多少年了,你还没忘记她?”
母亲没听到他的回答,却从他的沉默里找到了答案,她忽然抹起了眼泪:
“你爸都被你气成了心脏病,你难道还想为她闹出什么事来吗?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成熟,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和你爸?”
他平静的说:“她结婚了。”
他的神色那么平静,可是这平静里透着的灰败,让母亲的眼圈再次红了:
“既然她都已经结婚了,你还能怎么样呢?”
“嘉月那么喜欢你,你试着跟她相处看看好不好?妈都是过来人,没什么是放不下的。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你很快就能忘记了。”
开始新的感情,就能忘记吗?
他让陈孝北给他介绍女孩子,可是无论那些女孩子长得多么漂亮,对他多体贴,他都无法开心。
他才知道,原来她在他心里无法替代。
他回了部队,整整两年未归家。
再回来,父母亲就逼迫他跟蒋嘉月结婚,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母亲因为他不肯结婚,天天抹眼泪,父亲忍无可忍:
“人家嘉月等了你那么多年,你知道女孩子有多少青春可以消耗,你不想娶也得娶!”
父亲的一再逼迫,甚至跟他动手,耗尽了他的耐心。
“如果你非要让我娶她,我没意见,但我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
父亲愤怒到:“你就是不碰她,你也得跟她结婚!”
他跟她这辈子都再没可能,好像跟谁结婚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没有再反对,麻木的听从父母的安排跟蒋嘉月结婚了。
结婚后就回了部队,没再回来。
蒋嘉月到部队来探望他,他也借着任务避开了。
他全副心思都放在部队,军职升的很快。父亲和伯父都让他申请调回来,他始终没答应。
直到,他发现她过得不幸福。
那颗枯萎死掉的心重新蠢蠢欲动的跳动起来。
他跟上面申请调令回来了。
只是,等他回来后,才知道他的妻子蒋嘉月,跟她的丈夫搞在了一起。
陈孝北问他想怎么处置蒋家月。
平心而论,除了在夫妻生活上他无法满足,他们从来没有亏待过蒋嘉月和他们整个蒋家。
只是,如果她的对象是别人,他或许会成全她。
他对陈孝北说到:“让她决定吧。”
“如果她想离婚,那就让男人净身出户跟她离婚。”
“如果她想让两个人坐牢,那就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他把一切交给陈孝北去处理,等着最后的结果。
他做过无数种设想。
她会离婚,她成全她的丈夫和蒋嘉月。那么他也成全他们,然后他出现她面前,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一辈子。
或者,她要把两个人送进监狱。那他也随她,然后他可以以同样的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再怎么说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应该会有共同的话题……
人生最得意最风光的时候,他也觉得不过如此。
现在,好像他和她又有了可能,暗淡人生又重新有了希望。
就好像那一年,下大雪那天,她跌跌撞撞的闯进他的视线,她用那样浓烈的爱恋的眼神遥望着他,让他感觉全世界都亮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最后等来的,是她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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