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回道:‘无他,但令尔等百人,改艳妆,服玄素,令此娃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资逸韵,要在容色之外耳。’”随着说话,李师师竟然卿卿地哭起来,“我本是个下贱的卖艺女子,他不但不嫌弃,还抛却身份与我欢好,又担心宫闱墙深,便在北郊艮岳为我亲手设计行宫,你们明日去便能看到,那‘醉杏楼’三个字,乃是陛下亲手所书。”
有时候,当你秀于常人的时候,或许会招致别人的妒忌,但是当你超脱凡俗的时候,别人对你就只有钦佩和羡慕了。现在聂胜琼对李师师便是这样一种态度,若是寻常女子被皇帝宠幸,还有如此百倍恩惠,少不得其他女子的嫉妒,但是似李师师与赵佶这般,只能让聂胜琼无限歆羡,起不来丝毫的怨恨。
“我年轻的时候,有许多江湖草莽、文人骚客与我交,与宋江那等匪首的事情想必是天下皆知,你们可知道晏元献大人?”说完了与赵佶的韵事,李师师话锋一转,开始说起这些鲜有人知的秘辛了。
“晏元献?……呃……可是仁宗皇帝时官至礼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死后被追封为临淄公,谥号元献的晏殊、晏同叔大人?”陈守阳听完李师师的问话,只寻思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回道。
“陈太医好记性!不错,正是他,晏元献大人那等身份的人物,我自然没有资格结识,我要说的是他最小的儿子,晏几道,唉……”
“我听说这晏几道五岁便能颂词,但是尽是些艳曲小调,登不得台面,后来继承乃父之风,为人刚正不阿,可惜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当时主政的是蔡京,于是一生郁郁不得志。”张叔夜接着说道,言语之中对蔡京的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是啊,当时我初遇他时,他便已经年近古稀了,说是落魄一点也不为过,想当年鲜衣怒马,何等风华,最后只能和我们这些歌女一起了尽此生。胜琼,那时你才几岁啊,都不记事呢。”李师师说完,饮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竟兀自唱了起来。
远山黛眉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一曲唱罢,众人都沉醉其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妙极,妙极啊!我当年尚在东京时,有幸听过姑娘的唱词,一晃十余年,姑娘风华不减当年啊。”张叔夜从不打诳语,他说这番话出自真心,在座的几人也是感同身受,陶醉于李师师婉转的歌喉中。
“这首是当时晏先生为我所做,先生必然是想让这词传唱开来的,但我感念先生的垂爱,若非特殊境况,绝不在人前演唱。”李师师似是在怀想什么,目光怔怔地。
“如此看来,与师师姑娘交好的文人不在少数吧。”陈守阳对此不仅不厌恶,反倒是有些钦佩,一介歌女子,能有这般过往,已然是不易了。
“那当然了,两位大人不也是嘛。”李师师笑着答道,还眨了眨眼。
“神宗皇帝年间做过太学正的周邦彦先生,也曾是我家师师的帘下宾客呢。”李姥也笑呵呵地说道。
“周邦彦?!哇!就是我昨日唱的《虞美人?疏篱曲径田家小》的作者吗?哇哦~”一旁的聂胜琼一脸歆羡的看着李师师,也惋惜自己为何不能再早生几年,便能见到自己最喜欢的词人了。
“是啊。妹妹如此长于咏词,对这些人必然是十分熟悉了,他们……真的……都很可惜……”李师师这句话是在说那些与她邂逅的词人,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呢。
“姐姐这辈子能有这样的际遇,也不枉此生了。”聂胜琼听了李师师的回忆,心中涌上一丝苦楚,但她的窘迫,实在是无法像李师师这般直言不讳……
“我听说,神宗皇帝在看了南塘后主李煜的画作后,西宫传出诞下皇子的消息,此十一皇子便是先皇端王,这坊间传闻便说先皇是李煜转世,爱丹青爱美人,独独不爱这江山。师师姑娘如此一说,看来这传闻也并非子虚乌有啊!”张叔夜被贬之前在东京所居颇旧,他又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时常在市井之中访查民情,因而知道这些坊间传闻。
“嵇仲,这可说不得……”陈守阳一向是谨言慎行,他觉得张叔夜此番说辞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恐招致杀身之祸,当年蔡太师的元佑党籍一案,很多人不就是因为说错话了才被杀的吗?
陈守阳一说这句话,屋里的人当真是脸色各异,李师师是满不在乎,聂胜琼则是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陈守阳为何这么说,李姥活了大半辈子,许是成了人精,一直都是笑呵呵地,但是没有一句评议。
(周邦彦和晏几道是北宋末年社会上最有影响力的词人,此两人虽然都在政治上不得志,但是都与词——这个产生于民间的浪漫小调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和李师师这样一个将词传唱的歌者邂逅。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我需不需要专门写一写北宋末期的这些风雅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