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世子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赵大龙,眼中尽是暴戾。
他双手死死捏着折扇,蓦地嘭的打开,冷哼一声,再不看那些倒着地上的尸体一眼,两位武功高强的护卫挡在他前面,拿刀的双手微微颤抖。
赵大龙横刀直指,双目里无边杀气,狰狞的可怕!
两位护卫紧张的脸色惨白,而被赵大龙杀气锁定的南王世子,却是十分悠闲镇定的模样,他甚至有心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自顾自的开口道:“赵大龙,你认为自己已经毫无顾忌了,对吗?”
赵大龙只是冷笑,刀上的杀气凛然凝聚。
“很多人都自以为无所顾忌,快意恩仇,觉得把朝廷令喻踩在脚下,无视六扇门的缉捕,朝廷就耐他不得?几十年前的什么剑圣啊!拳神啊!都是这样。这些胆大妄为的人中,赵大龙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南王世子悠闲的踱着步子,无数侍卫从身后涌出,挡在他身前。
“但你们为什么不想一想?你们就真的无所顾忌了吗?朝廷真就耐你们不得了吗?要是这样,为什么一大剑圣燕飞,只敢流落海外?为什么,中州拳神,自尽于演武台下?我告诉你,武夫永远是武夫,只是偏安这江山的一隅,永远上不了台面!”
南王世子这话说得及不客气,在场的江湖中人,却只敢低头侧目,不敢应声。就连台上的江湖大豪们,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发愣!
法证禅师低眉垂目,蘸着一颗颗念珠,在那里神游物外,林道长捧着一碗茶杯,望着远方,呆若木鸡,显然养气功夫,已经涅至绝顶。
“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瞑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南王世子忽然长吟道,“江湖之人,无非就是如此,所仗着掌中长剑而已,扯狠斗勇,十丈之内,血溅五步,能做的,不过是一些刺客的事情而已!”
“而我,是以武林勇士为锋,以精干官员为愕,以智者幕僚为脊,以门下走马为谭,以豪奴健仆为夹。此剑一往无前,举之则朝廷震动,案之百姓惊恐,运之亦无可阻挡。上法道理,以顺伦常;下法法纪,以顺秩序。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海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我命者矣!”
南王世子豪情四溢,指着赵大龙厉声道:“你这草民,名如草芥而已,朝不保夕,为名利奔波也就罢了,居然敢挑衅于我!我问你,我有这样一剑,你敢不敢接?”
“岌岌小人,也敢谈剑?剑乃君子之器,自重自持,仁而有道,也是你配得上的?”赵大龙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
“哼!你先接我一剑,此剑名‘忠’!”南王世子将手按在案上,神情冷漠而深沉在他背后,几名带甲男子被人拎着出来,他们神情惶恐,身上多有拷打的伤痕,但依然遮掩不住眉宇间的煞气。
“李大哥!”赵大龙上前一步,恍然道。
“住口!”其中一名男子抬手就道:“我不是你什么大哥!我李山英雄一世,没有背叛朝廷的兄弟!”
赵大龙忽然沉默的下来,他看着眼前的袍泽,有的大义凛然,有的畏畏缩缩,即使有些眼神还有同情的人,也缩在后面不敢说话!
只听南王世子敲打着长案,朗声道:“赵大龙,你昔日好歹也和这些忠烈,做过同袍,为何他们对朝廷忠心耿耿,而你却成了叛逆之贼?你的战友不肯让你再陷入泥途,特地赶来劝你,只要你跪地忏悔,朝廷是会给出路的!”
那些和赵大龙历经生死的战友,纷纷站出来,七嘴八舌的指着着他,或是真情,或是假意,一时间,赵大龙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来还是喝酒挡刀的兄弟,现在又成了什么?
想当初,喋血战场,不知有多少兄弟,为他挡过刀剑,有的甚至舍身为他而死,现在不但要面对他们,还有那些死去兄弟的家眷。
“还有第二剑!名曰‘孝’!”南王世子竖起第二根手指,对着赵大龙摇了摇。
他话音未落,赵大龙那个所谓的长老又站了出来,狞笑道:“赵大龙,你知不知错?要是再敢狂悖,老夫就要召集族人,把你的祖宗赶出祖坟,暴尸荒野!”
“你敢!”赵大龙厉喝一声,提起长刀,就要割他头颅。
没想到几位军中的兄弟,拿着战刀,披着铁甲,挡在了赵老头身前,喝道:“赵大龙,你不要执迷不悟!”
看着几位熟悉的面孔,赵大龙这刀怎么也砍不下去,他呜咽一声,狠狠的冲着前方空处,砍了一刀。
那赵长老还不罢休,咧咧道:“早知道你就是个逆子,亏得族里早早把你们家赶出家门,你父亲还想求情,我那时说你小小年纪,脑后就有反骨,留不得,后来果然如此……”
“要是你得到世子的求情,在祠堂跪上三天,给宿老们磕磕头,让各房都看看,也不是不能通融,你父亲还是能进祖坟的,但是,你母亲没有名分就是一个妾,只能葬在外面,连碑都不能立!”赵长老喋喋不休道。
赵大龙眼睛充血,狂吼一声,厉声道:“你们让开,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连那老狗和你们一起杀!”
“你要杀谁?”南王世子袖手道:“赶快杀,还有下一批呢!再看看我的‘仁’剑如何?”
他身后,一群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涌了出来,被兵丁拿刀指着,给南王世子磕头,赵大龙看见几个老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乡亲,这些人惶恐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给南王世子磕着响头。
一个相熟的老人眼神飘忽的看着他,呐呐道:“小赵啊!来我们一起给世子磕头!”
赵大龙又看见他的邻居大娘站在后面,小声泼辣的骂道:“那死召瘟的,就让他在外面是早点多好,竟然牵连到我们,也不知道弄死他,能拿多少赏钱!”
“赵大龙,你不是自衬没有牵挂吗?你是要拔刀吗?杀了那么多高手,不会连几个愚蠢村妇都应付不了吧!你要是再不拔刀,他们就要上来杀你了!”南王世子冷笑道。
“我这里还有一剑‘义’,你一并接了去吧!”
底下的江湖人士沉默的看着,场上气氛凝重,这时即使对再赵大龙看不顺眼的人,心里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冲动,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赵大龙几次拿起刀,又几次放下,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赵大龙沉默的低着眼帘,承受着众人的责骂,有昔日的袍泽兄弟,也有街角巷尾,遇见时打个招呼的街坊,人人都以最恶毒的话咒骂他,甚至是赵长老也猖狂的在那里骂他的父母,但要拔刀而起,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些熟悉的人。
他们有的受了无妄之灾,有的被胁迫,只是应为和赵大龙有关系,所以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要赵大龙对他们拔刀而向,他做不到。
黑瘦高个的镖师首先走在前面,脸色复杂,其他镖师跟在后面,都低着头,忽然他们手里被塞上了一把钢刀,直面赵大龙。
“大龙!”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紧随而至,提着一把五尺钢刀,默默的看着他,南王世子笑道:“赵大龙,还认得彭连海将军吗?这可是你的大恩人啊!”
赵大龙握刀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他艰难的提着长刀,几乎难以把持,这样的情况,让他如何选择?
彭连海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手把手的将他带起来,教给他刀法,提拔他,把他从马匪的泥潭中一把拉了出来,授予他重任,说声恩重如山,并不为过!
彭连海叹息一声,提起手中的长刀,默然道:“刚刚,那个,是我弟弟啊!”
彭掌门的血还在墙上,没有干,赵大龙刀尖指着身后,看着眼前这些人,感觉自己心乱如麻,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熟人,他怀疑,自己一生中见过的,大概都在这里了。
他们有军营里陷害他的仇人,如今鲜衣怒马,提刀冷笑,有他当马匪时苦主的家属,一个个手执牛耳尖刀,想要报仇,赵大龙觉得,他一生的恩怨情仇,忠孝仁义,大概都在这里了。
南王世子为他们每人都准备了刀,尽管比起之前的阵容,几乎不值得一提,但赵大龙却无力去面对,他手中长刀以冷,再也提不起来了。
面对这些庸庸碌碌者,赵大龙一声长叹,倒卷长刀,往自己脖颈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