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进办公室,秘书梁秋就进来告诉我,说这个月的办公经费预算被董事会驳回了。我一听就火了,按照惯例,办公经费预算提交董事会不过是个过场,以前老唐在的时候,连过场都不用走,我事前征询过,我提交的预算不过是老唐的百分之七十,凭什么给我驳回了?我知道老唐的老爷子前几天已经去欧洲考察,还有十多天才能回重庆,董事会不过就代书话一个人,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闹哄哄的。
“喂,安生吗?我现在在商场,听不太清楚,你说吧。”
“这个月的办公经费预算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月的办公经费预算……”
“你等一下,商场里太吵了,我听不清,呆会儿我再给你打过去。”
说完,那边把电话挂了,也不知是真听不清楚,还是***跟我装怪。我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电话,正想给代书话再拨过去,电话却响了。我接起来劈头就说:“我想问问清楚,您是不是嫌我的预算编制得少了,显得咱们公司不够档次的?”
“你他妈说什么呀?”却是老疤。
“老疤啊,怎么想起给我来电话了?”自从老唐死之后,这帮哥们就好像突然各自忙起来,没怎么联系。
“操,不跟你罗嗦,我现在在派出所。”
我笑着问:“怎么突然有兴趣上那里访问去?”
“别他妈嬉皮笑脸,我身后还有一大帮嫖客排队等着打电话呢。”
“出了什么事?”
“我他妈倒霉,昨晚耍小姐,哪知道正碰上派出所扫黄,被抓进了鸡圈,关了一夜,手机、钱包都被警察没收了,今早才让打电话。家里和单位当然不敢惊动,想来想去只好给你打电话。”声音压低下来,“你不是有个哥们在派出所吗,叫他给帮帮忙,实在不行,你马上拿五千块过来赎人。”
“你他妈在哪儿嫖被逮住的呢?”
“你是人不是人!这时候还有这好奇心,快给我办去,这个电话只允许打三分钟……”
那边话还没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老疤是个公务员,这在他不是件小事。我赶紧打电话给马明宇。
马明宇说:“有这事,昨晚全市开展扫黄打非集中行动,我们所里提溜进了二十几个,我查查名单,有没有老疤。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我一下子短路,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让我自己也陌生的名字:“缪培文,好像是这个名字。”
马明宇挂断电话,不多一会儿又打过来:“是不是记错了?没这个名字。”
这次我倒十分肯定:“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马明宇说:“那也许在别的所里。不知道哪个所,查起来就难了,我先问问。”
我只好挂断电话,等马明宇的消息。这时,我才发现大办公室里一大帮人嘻嘻哈哈地围在一块儿。我按铃叫梁秋,也没人应,于是开门出去。
“大家都没事了?”
大家散开,我才看见代书话捧着一大盒蛋夹站在中间。
“楼下商场新开了间日本饼屋,我顺便买点蛋夹上来让大家尝尝。你来一块吗?”
我摇摇头,倒不好说她什么,冲她一笑:“怎么今天没有上班吗?”
代书话把蛋夹往梁秋手上一塞:“分给大家吃吧。”然后转向我,“从今天起,我就在金辉上班了。”
“什么?你宣传部的工作不要了?”
“市里刚出台一项政策,鼓励机关干部离岗在本市办实体,昨天我刚办了离岗三年的手续,今天来向你这个总经理报道。怎么,是不是不欢迎啊?”
代书话满脸乖巧的微笑,让我不得不忍住恶心装出十二分诚恳:“怎么敢不欢迎啊,只是太屈尊了。今晚公司弄个聚会,隆重欢迎一下吧。”
代书话忙说:“不用,不用,呆会儿在周前会上跟大家碰一下头就行了。”
“那太简慢了。”
正他妈客套,电话响了,忙接听。马明宇告诉我,已经找到老疤,让我赶紧跟他一块过去。我收线,对代书话歉意地说:“有个急事得赶紧出去一下,周前会只好麻烦你主持一下了。”
代书话笑道:“没事,你去忙吧,不过是个例行会议,我也借这个机会和大家熟悉一下。”
我点点头,叫来梁秋,让她把我在周前会上准备的材料交给代书话:“这是上周工作小结和这周工作重点,包括一些需要注意和纠正的问题,麻烦你在周前会上通报一下。不熟悉的,梁秋可以做补充说明。”
代书话郑重地接过材料:“你放心去办事吧,这里不必操心。”
我匆匆下楼,汇合马明宇,驱车来到另一派出所。马明宇进去找人,隔了半晌,出来:“罚款一千,不留记录,这已经是尽到最大努力了,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这就不错了,赶紧办去。”
缴款处是个中年女民警,乜了我一眼,满脸鄙夷,仿佛我他妈是个没穿裤衩被当场逮住的剽客。她一边开票一边对她对面的民警说:“昨儿一嫖客愣往我兜里塞红包,让我把发票报销联给空着,还想填上别的用途,回单位报销去。你说这都什么事!我毫不留情地给他填上了嫖娼罚款。这帮败坏社会风气的家伙,就得重罚。”她夹好复写纸,不抬头地问我:“什么单位?”
“也用不着报销,就别填单位了吧。”
“不报销我也得按正规格式填啊。”
“没单位。”
“怎么没单位了?无业游民还有个街道居委会呢。你跟谁有关系我不管,到我这里就得按正规办事!”
我随口编造了个单位和姓名,女民警严肃地说:“上派出所蒙来了?真实单位姓名。”我啼笑皆非,只好把金辉公司和自己的姓名报上,还给她看了身份证。她一板一眼地填上,果然在发票上注明“嫖娼罚款”。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她在后面大声对另一位民警说:“真出息,嫖娼也走后门。”
老疤出来,右脸青了一大块,眼睛显然还不适应外面的明亮,眯缝了一下。迟疑地往我和马明宇的方向辨认了一下,大步走过来。
“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他妈在里面都快蹲出霉了。”
我让他上车,把车倒出派出所大院。
“见面没一句感谢就埋怨开了!你也不说清楚是哪个派出所,害马明宇一顿好找。”
老疤拍拍颈项:“我糊涂,关一天关懵了。这事还真得谢谢马哥。”
“那是,只罚款一千,还不留记录。”
马明宇在一边谦虚:“没事没事,这边这所长跟我是战友,不然,还真不好说话,毕竟是严打期间。”
我笑道:“千万别说没事,这小子一准把你烦到有事为止。”
老疤:“你他妈别这么咒我啊,好像我天天得进派出所指导工作似的。”
马明宇笑了:“你们这帮哥们都挺逗。”
老疤严肃地说:“不是逗,也就有点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我从后视镜看着老疤,揶揄他:“怎么脸给乐观青了?”
老疤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昨晚给一年青警察无产阶级专政了一下。操,派出所真他妈不是人呆的,昨晚跟一大帮嫖客关在一起,像猪圈一样臭烘烘的,现在回到人民的怀抱真像是劫后余生。诶,对了,安生,我老婆没给你打电话问我的下落吧?”
“昨晚有几个电话没接,里头好像有你家的。”
“还好还好,如果我老婆问起,就说昨晚我们一起喝了一晚酒,出门的时候在门框上撞了脸,就在你那里困了一觉,没去上班。”
马明宇笑了:“这种故事你倒是编得挺圆泛的。”
我替老疤回答:“那是,这是老疤多年地下工作取得的宝贵革命经验。”
在南滨路找了家餐馆吃饭,酒热耳酣之际,老疤把着马明宇称兄道弟:“马哥,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人耿直!按说咱们也就一面之交,可兄弟有难,你是二话没说,立马跑来帮兄弟,我敬你一杯。”
马明宇和他碰杯之后,正色道:“做哥哥的也劝你一句,那些场合不去为妙,不说扫黄被抓住,就是惹上一身病也犯不着。”
老疤解嘲:“对,对,安全第一。”
马明宇眯着眼,把脸凑过来,小声说:“我告诉你,你昨晚是活该倒霉,嫖上了派出所的线人。”
老疤瞪大了眼:“什么意思?”
“这妞是跟派出所一民警挂钩的,专门告发嫖客,不光做业务赚钱,还从派出所领奖金。”
“**,两手抓呀,这也他妈太黑了!”
“别他妈嚷嚷。这在我们警局也不是普遍现像,也就个别民警私下搞鬼,一些派出所完不成罚款任务,对这种现像听之任之。”
老疤恨恨地说:“怪不得昨晚老子刚上马,警察就他妈跑来了。”
这时,一对情侣在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招呼点菜,我下意识地转头瞟了一眼,竟是沈汉和阳阳。沈汉也看到了我,走过来:“安总,你也在这里吃饭啊。”回头招呼阳阳,“过来,我介绍一下。”
阳阳好像早就看到了我,并没有吃惊,大方地过来,亲蜜地拉着沈汉的胳膊:“不用介绍了,安总我早就认识。”
“小俩口挺亲热的。”
沈汉笑笑,摸了摸阳阳挎着他的手:“我们准备国庆结婚,到时请安总一定赏光。”
“那当然。”我看着阳阳,“祝贺你。沈汉是个不错的男人。”
阳阳拉紧了沈汉的手:“谢谢你。”
两人回到桌旁。我看见阳阳温柔地和沈汉窃窃私语,两人一脸幸福。
老疤小声说:“安生,这不是你过去那妞吗?”
“你他妈都知道是过去了,还提它干吗?喝酒喝酒。”
接下来的时间,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似乎阳阳的归宿让我觉得一丝欣慰。吃完饭回去的时候,我让沈汉和阳阳搭上我的车。分别送走马明宇和老疤,又把阳阳送回旅行社,我和沈汉一起回公司。
“你跟阳阳认识多久了?”
“也就两三个月吧,去茶山竹海旅游时认识的。她解说的时候充满笑脸,可是一停下来,就露出不自觉的忧郁。看她这样,我和公司另外几个出去玩的就有意营造气氛,彼此留下了好感。”
那段时间正是我和阳阳分手的时候。
“看得出你们挺好的。”
“是的,我们感觉挺投缘。说句酸的,夫复何求。”
我们都呵呵一笑。
回到公司,还没到上班时间。代书话在她的办公室忙碌,我在门口站了一站:“没休息啊?”
“等你呢。”
我走进去:“有什么事吗?”
“你早上不是问我办公经费预算的事吗?”
我他妈把这茬早忘了。
“老唐的爸爸这会儿正在德国,而这个预算一向是由他批的。虽然他临走的时候让我代表董事会全权处理公司的事,但我想还是问问他比较好,所以暂时没有批下预算。”
“就这事?”
“上午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过去老唐的办公经费里有许多不合理开支,要求只保留百分之六十。我让财务根据这个标准重新造了个计划,你看看。”
我拿过来粗略地看了看,根据这个计划,实际上弹性的交际费用已经被取消,刚够公司内部运转。
代书话在一边解释:“我也知道这个预算有点紧,所以跟老唐的爸爸争取了一下,他同意额外开支由董事会审批可以列支。”
操,老唐的老爷子一向不管事,我知道这不过是代书话从中搞鬼,想削我的权而已。我无所谓,如果金辉不需要,我他妈随时可以走人,在人家屋檐下窝窝囊囊不是老子的性格。
我嘲讽道:“你倒想得挺周到的。”
代书话居然做出羞答答的样子,谦虚地说:“我是新手,还得跟安总多学习。今天给老唐爸爸打电话的时候,顺便跟他请示了一下,我在大学是学财经的,公司管理这一套也不会,就暂时分管公司财务。安总以后真得多指教。”
看来代书话这次真是有备而来。这妞也太他妈把我当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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