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四)

宿舍晚上十一点关灯,这是2005上学期才有的事。据说上面颁布了公告,在江苏省试行节约用电的某些方针。这可苦了我们这些以网络为生活主线的学生。以前都是白天睡觉,晚上上网。现在倒好,晚上无聊得比赛脱光衣服的速度,夸耀自己女朋友的漂亮。有些学生穿了夜光内裤站到阳台上唱情歌,搅得对面的女生宿舍好生不安宁。宿舍管理员在楼下巡查,把个电明灯朝楼上乱照,不提防一个啤酒瓶从天而降,擦了头皮。从此他出门不忘带上头盔。春卷更牛逼,把一只洗脸盘里面用铅丝捆了几本书,浇上橄榄油,点上火,从五楼摔下去。那只火盘足足烧了一个小时才在一宿舍楼男生一宿舍楼女生的惋叹声中熄灭。翻窗出去上网的学生越来越多。职大旁边的点击网吧夜夜爆满。宿舍管理员懒得查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学生闹腾。

那天我和春卷从一楼跳窗出去上网。还是第一次进点击网吧,收银台的伙计要我们出示身份证,春卷说哥们,身份证忘带了,通融一下。我有的是银子。那伙计瞟他一眼,大概看不顺眼他的穿着打扮(那晚春卷新染了头,额前的那咎火红变成了一缕银白,感觉像个混混。毛线衣外套了件女人穿的领口绣花羽绒衫——我还跟他开玩笑说是不是周倩穿剩下的),说我们这里不收留没有身份证的网民。春卷差点跟他动粗。我在一边看着那人好生眼熟,思忖一会,说哥们以前在职大混过?他一脸惊诧,说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大白,说靠,你大爷的,我以前在职大的“点击报社”编辑部跟你一起工作过,说来还是同事呢!他“哦”一声,打量打量我,说记得了,你就是那个笔名叫“天才写手”的?我笑道,你记性倒不坏!他大有他方遇故知的欢喜,说是你太出名!既然是哥们,就进去吧,包夜十块钱。我们付了钱进去。网吧气氛不错,网民大都是在校大学生,叼着香烟,优雅的吞云吐雾,由于都戴了耳机,所以挺安静,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闹腾着。

我和春卷单挑几盘cs,输得惨烈。大脑有些疲塌,便起身取了一次性塑料杯子去饮水机前接水。这时我看到了那个让我的生活从此翻天覆地的女孩子。她安静地坐在软皮圈椅上,玩着qq幻想游戏。她生着瓜子脸,悬胆鼻。萧条的刀子嘴,薄而有韧性,有一种冷峭的美感。右嘴角有一道小痕,想是她戴过什么装饰品遗留的痕迹。鼻翼下投射着精致的蝴蝶影,翩翩欲舞。薄而透明的耳垂上挂了鸡血色月牙型耳坠。一串象牙色珠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匝。我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无袖的紫绸连衣裙,肩上随意搭一件镂空的开司米披肩,长发瀑布般泻下来,盖住粉白的脖项,直垂到秀挺的胸前。衣服的颜色随着网吧光影的变化而幻化成各种颜色,玫瑰红,草绿……煞是好看。那些幻变的光影投射在她安静的脸上,感觉有股子风尘女子的味道。这恰恰是我所喜欢的。那一瞬间我想到千古流芳的“秦淮八艳”。我接完水,从她身后绕回座位。惊鸿一瞥中,我已记住她的qq号。我忙坐下来,在qq上点击精确查找,把速记的号码打上去,然后把信息发出去,请求加她为好友。附加信息是:好啊,小山羊(她的qq昵称),我喜欢你一身紫色绸裙,安静地玩游戏的样子。她加了我,发过来一个头上箍一个大问号的小头像,说你也在“点击网吧”?我说聪明!我跟仅仅搁了几台机。她说我现在只想聊你,不想见你。我说挺有个性吗,不过当你聊了我时,你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见我,不信你试试。她说你就这么自信?不怕我一脚把你踹开?我笑道,我注意过了,你穿的是长筒麂皮靴子,不是高跟鞋,即使踹了我,料想也痛不到哪儿去。她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你对萍水相逢的女孩子都这样吗?我笑道,我只对有气质又有脸蛋的美女这样。她说晕晕撒!我没脸蛋只有身材,至于气质那种无形的东西,我有吗?恩,什么样子的气质?我没敢说她身上有风尘女子的气质,怕她把我当成一大色狼,真个一脚踹死我,便信口胡扯道,你要没气质,那戴安娜王妃就是个柴禾妞了!恩,你身上有股子时近深秋的那种韵味,我看你第一眼就仿佛听见了落叶归根的絮响。看得出,你应该是学艺术的,而且专门学过服装设计。她笑道晕晕撒!我可没艺术细胞,不过我的职业多少跟所谓艺术挂点儿钩。我以前做过车模,现在是婚纱店的伙计。我说眼见得一对对欢声笑语的新婚夫妇从眼里过,是不是挺受感染,整天乐呵呵的?她略一沉思,这倒没。老板说我的表情肌僵硬,差点抄了我的鱿鱼。我说那你尝试着多笑笑啊,那样对身心也有莫大的益处。她说我从上海到南通也有三年了,至今没找得值得一笑的理由。我说你得好累啊,有什么伤心事根植在心底吗?她说,其实我从上海辞了车模的工作来南通打工全为一个人。恩,一个让我伤透了心的人。我说可以告诉我你的感情经历吗,或许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分担一二。她说不必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些。沉默了许久,她忽地说,你会玩魔兽世界吗?我郁闷得很,好想体会一下屠杀的快感。我无声的笑了,想这个女孩子真有意思,说我会是会,不过是初学者,跟我玩你即使胜了也没快感可言。她说我水平也不这样,过过招吧。我说好,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透顶。然后两人进入游戏。没想到她是个高手,我的英雄才出来亮了个相就挂了。我悻悻退出游戏。说我是菜鸟吧,你这下可信了。她笑道,果然是只菜鸟,不过可以塑造。我心下有些不服气(在美女面前我有时多少也想装得挺强的样子),看看一边埋头玩“传奇”的春卷,说哥们,帮帮忙,我给人杀得片甲不留,你给我搞定她!春卷把一支“一品梅”燃上,说妈的,谁动了我哥们,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我给小山羊发去一句话,说再来一盘怎么样?我不死心。她笑道,好,我就让你彻底死心!于是再度进入游戏。这一场持续了足足一个小时。那支“一品梅”春卷只抽了一口就掐灭了,他的眼睛盯着屏幕,嘴唇紧抿着,说***,遇上高手了!春卷使出浑身解数,最终还是没逃过一输。退出游戏,小山羊发来一句话,说感情你第一盘没尽全力啊。我讨厌被别人耍!我忙说别误会,这盘是我哥们帮我打的。她说“哦”,身手不错吗,我差点就给pk了。春卷盯着那个小山羊的昵称痴痴看一会,说这女人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告诉她我想加她。我笑道,这也不必了,她就在这个网吧里坐着呢!他的眼睛一亮,立起身四下张望,说高手在哪里,哪里?我把他拉回椅子上,说你大爷的,我还没搞定她呢!她现在还不想见我们。他急切道,你他妈不是个破写手吗,怎么连个女人都忽悠不来!我说这女人不俗,整个一个世界小姐的样子,情感经历也不平凡,得用洗水磨刀法,悠着点,满满来。他听说高手是个美女,眼睛里立时射起暧昧的光芒,拍拍我肩头道,哥们努力忽悠啊,把你写小说诓人的那股子劲儿拿出来!我等着美女来投怀送抱呢!我说不定谁给谁投怀送抱呢!看得出,这个女孩子不是水性扬花一类的三流美女,而是那种钟情钟义的性情中人。他一把那支掐灭的“一品梅”重又点上,说你他妈少跟我吹她了,女人究竟是女人,再这么着还是女人!见到帅哥我还不是跟周倩一个样,理智全丧失,立马跟我上床!我说滚你妈的,玩儿你的游戏去!他看着我的脸,忽而呵呵冷笑。我说你笑得这么奸诈干吗!他皱眉深深抽一口香烟,徐徐喷出烟雾道,你小子是不是动了那妞儿的心思?告儿了你,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我说去你大爷的,你不也是金窝藏娇吗!他说我包二奶可以,你就不行了。我说说不定你得做她的二爷呢!这女孩子听口气有个男朋友,而且她还深深迷恋着他。我嘴里跟春卷胡扯着,手下也没闲着,“噼里啪啦”给小山羊打字。我说你真的美得不俗呢,恩,四分美在外型,六份美在气质。她笑道,吹牛大大的!我打出去一个笑脸,说我连蒲公英都吹不动,还吹牛呢!她也发出来一个笑脸,说你这人好生搞笑,恩,冲你这句孩子气十足的笑话,我决定见见你。于是彼此启动视频。春卷看着视频上的小山羊,眼光都直了,说操,这女人感情是专门诱惑我的啊!妈的,周倩跟她没法子比,站在她面前一堆狗屎都不是!小山羊在视频里笑了,眼睛眯成一道月牙泉,隐隐还有清澈的泉水汩汩淌出。她说没想到你是很帅又斯文的。我高兴不得了,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呢,多谢!今天的早餐肯定要加量!春卷一屁股把我挤开,说你就少破坏我们南通男人的形象了。自己把头像进入视频。小山羊在那边又是倾国倾城的一笑,说这位就是魔兽高手吧。难怪长得兽类,穿得也兽类呢!春卷说道,靠,我可是我们职大知名的帅哥!怎么跟野兽挂了勾!看来你的眼光需要纠正一下。小山羊笑道,你这不叫帅,叫酷!知道?春卷差点儿背过气去。小山羊说,你省省吧,让那个“因梦*花错”(我的qq昵称)来聊我。春卷横我一眼,说这种眼光比脚跟都低的美女,我春卷从来不屑一顾!叼着香烟沉入他的游戏中去。

那晚我跟小山羊聊得甚是欢畅。她始终没再提那个使她毅然丢了车模的职业不远千里来南通做再普通不过的婚纱店伙计的男人。当然,我也没再追问。虽然我是那样渴望知道这些。包夜挺累,凌晨五点,小山羊约我出去转转,说可以顺便买点早点什么的。我欣然随她去了。春卷早趴在键盘上酣睡了,我没叫他。

网吧外面的世界还在沉睡中,天地间一片朦胧然。空气里仿佛播洒了空气清新剂,闻着很是舒服。水泥路面有薄薄一层露水,居然可以倒映出叶脉业已枯黄的一溜水杉树。偶尔一声麻雀闷生生的鸣叫,啄破那一天一地的静谧。小山羊的麂皮靴踏在路面上,响出踏雪的“咯吱咯吱”声。早晨的第一股湿风吹动她单薄的紫稠裙和柔曼的长发。她紧紧那条镂空开司米披巾,说眼看着秋天就来了。我昨儿还以为时令是夏末呢。恩,怪冷的。那天我没穿外套,上身只一件浅灰的两翻领毛线衣。没法子脱下来给她披上。我说要冷了,就买些热食暖暖身子。她微一点头。四下一望,只街西头有个才摆开的肉包子小摊。我说你等我一下,就奔到那个小摊前,买了几只热气腾腾的热包子。我拎着肉包子回她身边去,在离她大约一丈远的地方,我息住了脚。我看见她曼妙的背影在晨风的吹拂下,有一种难言的哀伤。裙裾微微掀动,露出一截子雪白的小腿——连那小腿也储满了悲伤的因子。她大概感觉出我在看她,转脸冲我嫣然一笑。我分明看到她笑里的凄楚。我把包子送到她手里,说趁热吃吧。她道声谢,把包子拎在手里,却不吃。她望着不远处的一座桥,说你知道吗,三年前,就是在那座桥上,我男朋友跟我说分手的。这座桥常常勾起我回忆的伤。我心弦一颤,说,是吗,那你以后少来这个伤心地。恩,最好另外找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她苦笑,说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容易,我早回上海了。然后她再不说什么了。临分别,我们互换了手机号和email。她说记得联系我哦。我说好的。走开大约五步,我回头去看她,她也恰巧回头来看我。她的长发被晨风卷散,埋住她的眼哞。她笑了,说,知道吗,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因为你身上有他的影子。然后她用指尖一挑发丝,说,我认你做个弟弟可好?我耸耸肩,笑道,我的脸这样沧桑,该做你哥哥才是。她的眼睛笑成月牙泉,说我查了你的qq资料,你才21。我大你两岁,23了。我说没看出来,我以为你顶多跟我一般年岁的。恩,我真的很荣幸,居然认了个美女姐姐。以后人前人后就有夸耀的资本了。呵呵。她也笑了,说,晕晕撒!

然而回去后,我们都没有主动给对方打手机。她的手机号我一直存着。她的笑成月牙泉似的眼睛也一直存在我的记忆中。

姚雨是我们宿舍唯一一个在学习上上心的人。他几乎每学期都拿奖学金,而且多是一等的。他实在是老师的乖学生。记得上初中那会,他经常熬夜,有时直到天光大亮还双目炯炯的在床上借着电明灯微弱的光亮在书山题海里奋斗。所以他的眼睛常常布满纠结的血丝。他曾经在作文里自嘲说,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血丝?因为我对那文凭爱得深沉。可惜他偏科得厉害,中考时文科的总分加起来也没一门理科的分数高。高考时更是厉害,语文跟英语的分数都破了他所在学校的最底记录。大学里,他尽展优势,作图的功底厚得令老教授咋舌。更兼有老黄牛吃苦耐劳的精神,硬是把那些没有一丝表情的理论思想课程攻读下来。所以他在职大混得很是可以。是广告班为数不多的党员候选人之一。

那回他又拿了个一等奖学金。哥几个借机哄闹着要他请我们去吃霸王餐。姚雨也够慷慨的,说哥们都把女朋友带上,咱也去“风云大酒店”撮一顿,平时看那些款爷进进出出,眼睛都谗了。那天大伙都去了。在一间包厢里,我和姚雨把自带的两箱啤酒摆到桌上(他早打听好了,酒店卖的啤酒挺贵,便在外面买了),我说今天争取放倒几个。笑眯眯的看着春卷,说好久没听见哥们你狼嚎了,今儿个让兄弟姐妹们重温一下你那美妙的歌喉。春卷笑道,就怕你没那个能耐!我笑道,能耐不能耐嘴上见真着!说着就用牙撬开一瓶啤酒。姚雨一把拦住我,笑道,哥们甭急,人还没齐全呢!我一扫包厢,卢荟正跟周倩谈着不关紧要的天,小饭也跟聪儿细语缠绵着。我说没确人啊,齐全着呢!卢荟忽地在桌下踢我一下,我拿眼去瞪她,她也拿眼瞪我,说你没看出人数是个单的啊!春卷笑道,是不是等那个金发女郎啊!姚雨笑一笑,表示默认。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朱婷婷的影子。服务生几回推门进来问是否该上菜了。闹得姚雨有些恼火,说该上菜时叫你就是了,别再来跟我烦了!春卷逼着他连拨了朱婷婷的手机号码五次,都没打通。姚雨眼里有些落寞,说我出去看看,可能她找不到我们,在外干急着呢!不一会,他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瓶五粮液,闷头坐下,说哥们给我尽情的吃喝,今天不醉不归!把酒瓶开开,给几个哥们斟满,说男的喝白酒,女的喝啤酒!谁都知道他的酒量小得可怜,白酒喝上三杯就高了。我和春卷应和着,说他妈喝就喝痛快点,那什么,借酒浇愁吗!姚雨一杯白酒下肚,眼里烧着火,说我他妈没愁可浇!我说对对,你没愁,你有病,相思病。他又抿下一杯,脸红到脖子根,说我也没病!我刚要说你没病耍什么酒疯啊!卢荟在桌下又给了我一脚。我昂头去看她,说你是怎么着了?今天脚气犯了不成,怎么老是乱踢腾啊!她白我一眼,说你喝你的酒,管人家是愁是病呢,无聊!我说我无聊不要紧,不能让你跟着我一块无聊啊!要不你先走一步好了,不送了!当时卢荟的眼睛就红了。周倩对我横眉怒目,说你小子嘴巴欠揍啊!我妹子好口劝你,你***居然这副样子对她,我看着就不爽!我自知失言,把杯子斟满,对卢荟抱歉一笑,说哎哎,我灌点黄汤就胡言乱语了,你担待些!我自罚三杯!说着仰脖子一饮而尽。卢荟绷着脸说也是呢,酒后吐真言,我看你压根儿没放我在心上!我陪着笑,说哪能啊!我就是没把一张一百万的支票放在心上,也不会不把你放在心上!说着一指心口,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正待喝下去,卢荟伸手盖住那杯白酒,说算了吧你,少跟我装了。你话说都说了,罚酒顶个屁用啊!我知道她原谅我了,跟春卷炫耀道,你看,到底是我女朋友,怕我喝醉了,这是明摆着疼我呢!卢荟脸上红霞乱泛,把个白酒瓶猛地挪到我面前,说早喝早死吧你!说谁疼你了,谁稀罕你醉不醉的!自作多情吧你!春卷拍着桌角笑得声震屋宇,说你瞧你小子窝囊的!聪儿和小饭巴巴看着我们喝酒,说怎么不见上菜啊,肚子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牦牛了都!我们正要让姚雨去叫服务生上菜,他一头栽在桌上,鼻息粗重的睡去。我只得舍了酒水,出门去叫服务生。回到桌上,周倩跟卢荟已干掉了四瓶啤酒。卢荟看到我就坐了,小声说,你就少喝些白酒吧。把一茶杯啤酒推到我面前。卢荟两年前还不会喝酒的,后来知道我喜欢喝啤酒,就学着喝了。我有时真觉得自己该好生对待她才是。可是总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的把她喜欢,给她她所要的东西,这让我对她心怀内疚。我真是不该的人。我把那杯啤酒喝了,忽而柔声说,荟,你也少喝些啤酒,多吃菜。说着把一盘新上的瘦肉炒蘑菇推到她面前。她莞尔一笑,说你这是干吗,别人还吃不吃了!春卷看着我笑,说你他妈也不嫌恶心,装娘娘腔!我笑道,你小子嫉妒了不是!我装我的,只要我们家卢荟喜欢我就乐意!只怕你想装还装不来呢!一桌人都笑了。卢荟把筷子直戳我,说你就正经点吧!

酒过半巡,菜过五味,我和春卷搀扶着去卫生间。回来的道上看见一张餐桌上一个秃头胖子正跟一个穿着时髦的美女献殷勤,把一块凤尾肉往那美女碗里夹,眼里闪着色眯眯的光。春卷盯着那美女看,说我敢打赌,这女人是二奶!我笑道,这倒不见得,哪有爷们给二奶献殷勤的!这世道再怎么反也反不到男女关系上。他说你瞧那秃子,肥头胖脑的,要不是有俩小钱撑腰,那么个尤物会跟了他?**,准是二奶!我酒精在体内烧得厉害,说哥们咱打个赌,这女人要是二奶我一个月不刮胡子,要不是你就一个月不穿内裤,怎么样!春卷酒气冲天,说你他妈就等着蓄胡子吧!一步一挪到那个时髦美女桌前。那秃子警惕的望着他。春卷打个酒嗝,把一张关公脸照到时髦美女眼前,说小姐,你是第二夫人吧?时髦美女仿佛受了侮辱,俏脸一沉,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实打实的,脆响!春卷揉揉脸,说小姐的巴掌好温柔哟!又把脸蹭上去,说来吧,再摸我一下!摸啊!那个秃子一把扯住春卷的毛衣领口,抓了把刀叉在手中挥舞,往餐厅大门处叫嚣,说保安!抓流氓!我见势不妙,忙走上前去,分开秃头胖子的手,说爷们有话好说,我这哥们昨天刚被黑社会的人给打了,精神上受了点刺激。爷们多包涵。说着就要给他法烟。他一听黑社会仨字儿,手劲送了,说以后管好你哥们,少碰有主儿的女人!说着捉了那时髦美女的手,说许秘书,我带你逛珠宝店去!这里也**太乱了点!我和春卷对对眼,心照不宣的一笑。感情这女人是外面乱飘的彩旗呢!

回到桌上,朱婷婷不知何时来了。坐在小饭对面,正好占了我的座儿。她正跟卢荟说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不时抬眼漫不经心的扫一下跟聪儿谈笑风生的小饭。小饭似有所觉,把头埋底了些。周倩大概喝多了,把手撑着头打瞌睡。我把脚底划字的扶到椅子上,说咱们的大才女姗姗来迟了,害得我们苦等!春卷舌头打卷,笑道,妈的,是害得这位苦等了才是!手指歪点在酣睡的姚雨身上。朱婷婷冷哼一声,不接我们的话茬儿。聪儿跟小饭忽而爆起一阵笑。朱婷婷一皱眉头,说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说什么呢,是不是在笑话我啊?聪儿笑道,怎么会呢,姐姐!小饭说呢,说他看见啤酒就想到胖子,看见香烟就想到瘦子。我觉着好笑。朱婷婷轻蔑一笑,说这有什么值得一笑的。平凡的话语罢了。恩,你有没有问他,看见茄子就想起什么来?她这话说得够毒,一桌子的人都愣怔住了。小饭的脸色铁青,把一杯啤酒灌进肚子,狠狠顿在桌上。聪儿一脸不安的看着小饭的脸色。周倩从瞌睡中惊醒,抬眼瞪一下兀自一小口一小口品着啤酒的朱婷婷,把头发往脑后一顺,说你这丫头出口也太毒了,小心闪了舌头!朱婷婷斜乜她一眼,说我关着你哪儿了,少管我的闲事!你自己还一大堆烂事儿没管好呢!眼角一扫喝得脸上涂了猪血似的春卷。周倩猛地一拍桌子,破口骂道,这事儿我还管定了!你他妈没本事追上个男人,就犯嫉妒,给曾经喜欢的男人心口上捅刀子!我日,姑奶奶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破货!朱婷婷也不甘示弱,霍地立起身,冷笑道,你不也是一个德性,春卷就见得是你追上的?别当我不知道你那些下三烂的手段!周倩怒火中烧,一把揪住一副病猫样子的春卷,说你他妈跟这娘们说,谁追谁的!你他妈给我说呀!春卷龇牙咧嘴道,我他妈说啊,我他妈说啊!——呜呜——春卷开始学狼嚎。周倩一把将他推倒在椅子上,把个眼睛瞪大到极限,说姓朱的,今天看我怎么办你!说着,抓起一瓶啤酒,作势砸过去。朱婷婷一声惊叫,往后直退,脸上写满惊恐。我和卢荟忙上前搂住周倩的手臂。卢荟几乎是哀求道,算了,都是好姐妹,低头不见抬头见,别为几句气话伤了感情!聪儿也道,姐姐刚才是跟小饭开玩笑呢,你们怎么就当真了呢!快别打了!周倩冷眼看着缩到门边的朱婷婷,把啤酒瓶放下。这时,姚雨忽地呢喃道,婷婷,你干吗放我鸽子!要知道,我就是希望你能来的呀!这句话说得伤感不已,语气里含了泪水的重量。我们几个半醉半醒的人面面相觑。朱婷婷延伸复杂的看一眼头埋在一抹啤酒残液里的姚雨,夺门而出。

那晚回去,姚雨在床上不住地叨念着朱婷婷的名字。春卷也鬼哭狼嚎到半夜。我和小饭的精神倍受摧残。

我在校电子系主办的“点击报社”有个编辑的位子。常常体会到枪毙稿子的快感。这是我所喜欢的。这话我对卢荟说过,她笑道,还好你生在和平年代,否则世界又多了一个战争狂了!那才是罪过呢!有一次一个“自管会”(校内一个以学生治学生的组织)的朋友请我帮忙,说他的女朋友想在“点击”上发表一篇文章,麻烦我通融一下。我一看稿子还可以,就手下留情,做了一回和平鸽,说这忙我帮定了,谁叫我们是哥们呢!他一听,心花怒放,当即送给我两张ktv的票,说今晚我们自管会“校园秩序部”包夜,你带上你的女朋友玩儿去吧。

那晚我和卢荟就去了。我记得那晚天上飘着微雨,风也凉飕飕的直打我的耳刮子。我和卢荟在食堂吃完晚饭,懒得回去拿雨伞,直奔那家游乐场而去。我握着卢荟的一只手,插进大衣的口袋。她的长发上落了些蛛网似的雨丝,路灯打上去,她的头上就仿佛戴了花环一般耀出五颜六色的眩晕。我说感情你是花仙子降世啊!她笑道,这么说你就是个采花的蜜蜂了?恩,我不喜欢蜜蜂,采完这朵花,又采那朵花。花儿的魂儿全给它勾走了,它还嫌不够呢。我笑了,这也怨不得蜜蜂,它习惯了漂泊,习惯了随处留情,还记得“濠河绿苑”里那个小孩子的堆的孤岛吗?就是《格利佛游记》里的那座悬浮在半空随处安身的孤岛。它自己也不知道将带走什么,又留下什么。漂泊已成为习惯。恩,这就像我们的情感漂泊。她忽而敛了眉头,仰面看我,柔声道,你擅长情感漂泊吗,秦园?我耸耸肩,说我没试过,我真我不知道。她就紧紧搂住我的手臂,把脸贴上去。不再说话。

游乐场里满满的大学生。嗑瓜子的声音和**声最为特出。吧台上方吊了许多cd片子,把一道道光色反射到各个角落。我在吧台买了两瓶可乐,和卢荟坐到圈椅上。看着那些在溜冰场轻巧地飞旋的男男女女,我说荟,你的溜冰技巧可见长了?她含笑摇头,说我可经不起折腾,上回跌了十来个跟头,回去隔了一周骨头还犯疼呢!她看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说你玩儿你的吧,我就坐这里看你。没事。我把可乐塞到她手上,说我真去了。她又是一笑,少婆婆妈妈了,去就去呗。我凭票根去换鞋台换了一副溜冰鞋,做了几个热身动作,一头扎进那片热闹地儿。我溜冰的水平不高,转弯时常常把持不住自己。几次把人撞倒了。每回跌倒,卢荟就惊呼一声,把手攀到栏杆上,一脸惊惶的的看我。我会飞快的爬起,然后用手指冲她做个v字。她就笑了。溜了一会,身上热得可以烤熟鸡蛋饼。回到座位上,卢荟把纸巾递过来,说瞧你热的,仿佛溜了场马拉松。我把湿透的纸巾丢进垃圾篮,抓了可乐瓶一通猛灌,一抹嘴角,说不是马拉松胜似马拉松。累死我了!音响里传来震耳的声音,说下面是恰恰舞,请做好准备。学生们立时雀跃着对对双双进入舞场。我和卢荟对对眼,耸肩一笑,坐在位子上嗑起堆在桌上的瓜子。我们都没学过舞蹈。音乐声起,节奏感强烈。忽明倏暗的舞场上,舞男舞女跳得兴起,不时发出兴奋的怪叫。然后是六步,十二步,三十六步。我和卢荟正说笑着,一个穿咖啡色甲克衫,休闲裤的的男生走过来。他在离我们五步的地方打量我一下,低头把手握成拳轻嗽一声,快步走到卢荟面前,把手塔在椅背上,说小姐,跳支舞好吗,赏个脸。那天卢荟穿了一件蝴蝶状敞开的月白毛线衣,一颗扣子在胸口紧住,把她几近完美的体型演练得无以复加的美。每条曲线都是蛇路。头发刚拉过,落雪般覆盖在瓷质的脸上。是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卢荟被这突如其来的殷勤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把送到唇边的一粒瓜子缩回去,再放到牙尖上,扭身看一眼那笑容可掬的男生,回一个礼节性的笑,再把眼去看我。我看那男生长得挺大气,且不像个色狼级的人物,就说你去吧,正好跟他学学步子,以后好教我。那男生把早把手牵过来,冲我一笑,说哥们真会资源浪费啊,这么漂亮个女孩子就干搁着了。卢荟的脸就飞红了,说还请多多包涵,我不会跳舞。那男生又是一个笑,把手托住她腰身,说你会跳舞我还不邀请你呢!卢荟把他的手轻轻挪开,回头眼神复杂的看我,我说去吧,我看着你们跳。卢荟把头回过去的一瞬间,我冲那男生的背影狠狠挥了一拳。

就是在挺郁闷的那一刻看到小山羊的。当时她正从吧台一侧进来,大概她跟坐吧台的老板挺熟,只是彼此一点头,连票据也没出示,就让进来了。她穿了件白衬衫,外罩紫色镂空针织背心——似乎紫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下面一条紧绷的条纹七分裤。逆光打在她脸上,把悬胆鼻和刀子嘴的线条勾勒出来。她也看到了我,眼睛成一道月牙泉,说相见不如偶遇,咱姐弟俩有见面了。我也笑道南通挺小的。然后把卢荟坐过的位子一指,说你坐。她坐过来,看一眼面前堆得小山高的两堆瓜子壳,笑了,说你刚才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的吧,看得出,这瓜子壳上连口水都没粘,恩,还是个挺雅气的女孩子呢。我拿挺钦佩的眼光看她,说你真是个女福尔摩斯。说着,把眼光打到光影里被那男生手把手教舞的卢荟身上。小山羊看一眼显得局促不安的卢荟,笑道,感情这女孩子名花有主啊。我说对头,不过那主儿是我。她哦一声,拿眼光扫扫我的脸,说难怪你你一脸吃醋的样子呢。我把手摸摸脸说,我有吗?又把眼光打到卢荟身上。卢荟也别过脸来看我,笑了一下,看见小山羊,也做出一个笑。忽地,她的脚一歪,险些跌倒,那男生借势搂住她的腰,说别走神啊,心到了脚才能到。我在心里骂一声,**你大爷,你心没到手跟脚倒都到了!小山羊静静看我一会,剥个瓜子仁丢进嘴里,说我教你跳舞吧,看你这副醋坛子的样儿,我都觉着酸到牙根了。自个儿学会了,以后女朋友就不会跟了人家了。我把吃剩的一把瓜子撒在桌上,说行啊,有小山羊你做师傅,以后我也可以多牵几个女孩子的手了。她看着我眼睛,说,叫我姐姐。我呵呵一笑,说还是叫你小山羊我觉着亲切。叫姐姐我真的叫不出口。她拍掉手上的尘灰,说算了吧,我也不勉强你。就牵了我手,奔舞池而去。

上山羊显然上个老手,舞姿翩然,游刃有余地在舞池间荡来漾去,感觉像一条浮游大海的美人鱼。我则是美人鱼身上乱缠的海藻,累赘一个。我的脚不时跟她的脚来个亲密接触。小山羊叫笑了,说这是礼节的握手吗,还挺新鲜的。悬灯射出迷离眩目的光,小山羊眼睛里的人一个个仿佛着了油彩狂欢的印第安人。我和卢荟借了不相干的人的风擦身而过时,彼此脸上的表情都滑稽得可笑。晕死。

然后是蹦的。小山羊说这个我可不知道怎么教你,激情高涨的人不学都会,性格平和的人想学都学不了。劲爆的音乐刺破耳鼓。我退到一边,燃上一支烟,看她怎么把激情演绎。下山羊蛇般扭曲着身子,不时把长发冲天一撩。光影凌乱,无数的飞蛾般直扑向她的脸,又倏忽飞散。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我眼中定格。仿佛一副副幻灯片,一张张打在我眼前。我的体内却没有一丝澎湃的激情。大概我看过我水多是静静流的,我没见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过。我的生活平淡得没有激情可激活。

那天我和卢荟走散了。小山羊拉我去k歌,出了包厢,没找到卢荟的影子。小山羊玩笑说,不会被那舞伴拐走了吧。我置之一笑。心里却有些难受。我真该拉了她一起去k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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