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州城,卯时初刻。
天刚破晓,城中已经有早起的百姓外出活动,韦州城如今实行军管,每日粮食定量供应,若是起得晚,可就买不到今日一家老小的口粮了。
住在城南的百姓突然惊奇的发现,这个时辰本该紧闭的城门却“吱吱呀呀”打开了,足足一千余守城军士围在城门内两侧,守城的将领全都聚在城门附近躬身行礼,似是在等待什么大人物。
就在众人惊异之际,一排骑兵踏着清脆的马蹄声,从城门外跃入人们的眼线,骑兵越来越多,打着各色旗号的都有,但最多的却是汴京禁军,源源不断的骑兵仿佛走的没有尽头,还未习惯已经成了大宋子民的百姓,都是一窝蜂地跑回了家。
自古以来,兵乱的威力深入人心,谁知道若是挡了这些宋人的骑兵的通行,会不会被一刀砍去了头颅。
“拜见知院大人!”若不是韩琦身上穿着文人服饰,已经被一群将领簇拥着,谁人能想到眼前这个风霜仆仆的中年男子竟是大宋枢密院知枢密使韩琦,要知道此时朝廷以文制武,文人一般都不愿与武人一般做派,行军途中文官坐马车的比较多。
韩琦双眼斜向下微微一瞥,并未下马,只是沉声道:“封锁全城,准备战马和粮食,安排骑兵歇息,尔等前方带路!”
声线嘶哑,想是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为首将官连忙翻身上马领着韩琦率领的大军向军营而去。
“李将军与六日前率两万余人向东北而去,渡过灵州川进入瀚海平原,据探马回报,西贼大军二十万将我军团团围困在耀德城要塞,截至昨日入夜,耀德城还未被攻克!”
“你亲眼所见?”韩琦边行边问。
“西贼哨探严密,我军探马不得亲眼所见,但远远但闻西贼大阵中鸣金收兵,战事当还未平息!”
“杨将军怎么看?”韩琦转头看向身边一个中年将官。
“知院,若是耀德城陷落,大军断无鸣金收兵的道理!”这将官在马上拱手行礼后答道。
“依然不可掉以轻心,我意全军用过早膳后就出发…”
“大人不可!我军已经连续赶路三日三夜,若只是行军尚可,可要是决战冲阵,形如自杀!”身边这将官连忙劝阻道。
“…唉,也不知上云能否挺得住…多派哨探,时时来报!”
韦州守将连忙应声道:“李现将军用兵如神,西贼定讨不得好去,将军临走时吩咐末将,若见到朝廷援军,务必提醒,待修整齐备后再行出击!”
“哦?呵呵呵…上云这臭小子,倒是临阵不乱!”韩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援军肯定是自己带队,自古疼老爹的孩子待遇都不错。
“我观少将军行事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确是良将之才!”刚才那杨姓将军在马上不禁赞道。
“哈哈哈…想不到啊,犬子竟能得你夸奖,待战后你们俩可以讨论讨论兵法,多亲近亲近!”
“虽未见面,但末将对李将军神往已久,此是正理!”
韩琦听后更是开怀,笑道:“好!大军用完早膳后歇息三个时辰,然后立刻出发!”
“轰隆隆…”五万骑兵鱼贯进入韦州城大营,无数西军骑兵在大街上奔驰呐喊:“全城戒严,无关人等不得上街,违者格杀勿论!”
……
耀德城。
擒生军如蚁群一般聚集在城墙下,无数云梯搭在城墙上,云梯上站满了向上攀爬的西夏军士。
卫戍军挺着长枪,呐喊着向城墙缺口处发动着一阵更盛一阵的冲锋,半空中箭矢横飞,密集的箭矢甚至会在半空中发生碰撞,不过城下射上来的箭矢软弱无力,而城上向外射去的箭矢尖锐无影。
纵是如此,攻城的西夏军士仍然如潮水一般前赴后继,全然不顾自己巨大的伤亡,城墙上和缺口处犹如巨大的绞肉机,无数宋夏男儿将一腔热血抛洒在这战场之上。
“将军…没箭了!”石鑫寻到李现急道。
“什么…?去向西军挪点过来,城墙缺口不得有失!”李现回道,见石鑫不走,双目一瞪就待发火。
“西军…仅余一万多支箭…”
李现抬头看看天色,日头有些偏西,应当是未时左右,形势危急!
石鑫见李现为难,当下立断:“弩军将士也能上阵厮杀!”说完不待李现回话,转身便回了弩阵。
“毁了神臂弩!”石鑫对着面前弩军将士们吼道,同时将自己的弩弓扔在地上,铁靴猛踩几脚,又抽出腰刀狠狠劈了数下,直到神臂弩变成了一堆零件方才停手,弩军将士皆是有样学样,毁去了手中利器!
石鑫提着腰刀,面色狰狞,大声呐喊:“没箭了!可我们还有手中钢刀!今日让同袍们看看,弩营!也能上阵厮杀!跟我上!”
当即一挥腰刀,转身向前冲去…
杨喆正指挥着一块长枪方阵与卫戍军搏杀,猛然间面前压力骤增,本来应该在冲锋途中就遭到削弱的西夏军阵突然变得厚实绵密起来,整个军阵在西夏人的疯狂冲撞下,步步后退…
“弩箭呢?石鑫那孙子在干吗?操他姥姥的,弟兄们顶住!不退~~~!”
“不退!”方阵中军士齐声大吼,顽强地抵抗着前方传来的巨大压力,前排长枪手手中的长枪早已被折断或是被西贼抽走,只能两手顶住大盾,勉强维持着盾阵不失。
几个西军骑兵巡检心急火燎,友军压力倍增,而数千骑兵却被李现命令不允许增援,隐蔽在城内,一人再也沉不住气对李现道:“将军,城墙和缺口处压力太大了,我骑军自愿下马步战,增援步军!”
李现听到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我的命令,骑军禁止出击,都给我好好猫着,违令者斩!”
说完狠狠盯着这西军巡检,自己何尝不知压力巨大,可如今若将骑军派上去,与战局没有任何意义!
他选择相信西军,相信延兴军,相信大宋的军人!
长枪阵经过大半天的厮杀,军士气力消耗巨大,在卫戍军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弩箭去哪儿了?这是在前方指挥的所有延兴军将士心中巨大的疑问,若是没有弩箭削弱卫戍军冲锋的势头,怎么顶得住?
……
“大将军,你看,宋人的弩箭用完了!”野利拓石看着缺口处久久没有射出弩箭,大喜道。
“哈哈哈…待破了宋军,定要将那延兴军的主将绑到阵前,活剐了他,祭奠战死勇士们的在天之灵!传我命令,再上五千卫戍军,给我往死里冲!”野利遇乞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
“杀!”
梁七正指挥着刀斧手与西夏人厮杀,猛然身后响起巨大的喊杀之声,扭头一看,竟然是石鑫领着弩军,提着腰刀冲了上来,看样子是要直冲冲向西夏人堆里扎进去。
“不得越过刀斧阵!不得越过刀斧阵!石指挥使,让你的人在我左右列阵!”张义战死后,梁七就被李现安排接替了刀斧手的指挥权,若是此时放弩军冲进去和西贼绞杀在一起,如何区分地我?
石鑫闻言连忙举刀大喝:“刀斧手左右列阵!不要冲乱军阵!”
延兴军军阵理念深入人心,听到石鑫高呼后,连忙止住步伐,在都头们的带领下,与刀斧手结成横阵,依令挥刀杀敌。
“石指挥使,你怎么上来了?西贼重步兵冲击力很强,你们在后面射箭更有用些!”梁七向石鑫不解的问道。
“…没箭了…”
“啥?”
“别废话,好好杀敌,我又不是只会放箭打炮,我弩营也时时练习战阵厮杀的好吧!”石鑫最烦看到这种眼神,搞得在自己是个不会拿刀的娘们,当即甩过去一个白眼。
梁七一听,得!你是上官,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也不理李现白眼,只是专心指挥作战。
“杀!”
“嚯!”依着主将号令,刀斧手齐齐举刀用力劈下,又是一排卫戍军被砍成了碎块,接着再举刀,再劈下…只是眼前的息贼仿佛无穷无尽,怎么杀也杀不完。
长枪阵并没有坚持太久,依然被冲撞得步步后退,严密的盾阵终究被撕开了道道裂缝,喜出望外的西夏人立刻瞅准时机,将长枪重重刺了进去,长枪阵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断有持盾的军士被刺翻在地!
“顶住!顶住啊……我们是延兴军,我们是天下第一军,不退!不退!”杨喆早已接过一面大盾站在了阵中,自己已经用尽了气力,可还是挡不住蜂拥而进的重步兵,他们人太多了。
“去死吧!”一面大盾后露出了西夏人的头盔,杨喆用力将长枪狠狠刺去,锐利的枪尖破开头盔,扎进了西夏人的头颅,可此时自己也是门户大开,至少四根来自不同的长枪,破开胸前和脑袋上的盔甲,狠狠扎进血肉中…
“混了半辈子,死得还像个男人…”无尽的黑暗袭来之前,脑海中回响的确实这么一句话,丁营指挥使杨喆战死!
不久,戌营指挥使庞军战死…
唐渡对李现拱手道:“将军,枪阵需要我,我先走一步!”
李现闭上眼睛默默点了点头,心中一阵焦躁,野利遇乞!你怎么还不动?
唐都去后没多久,就见城墙上军旗摇摆,这是野利遇乞增兵的信号,李现连忙展开望远镜,凝神盯着缺口细看,突然间,缺口处涌来的卫戍军猛地增加了数倍。
“就是现在!”李现放声大喝,身后旗手连忙挥动令旗,沉寂了半天的爆破弹奏响了反攻的序曲。
三千枚!
这是所剩爆破弹的大半,一千枚砸进了正在向缺口冲锋的卫戍军四周,两千枚砸向了围攻城墙的擒生军头上,爆炸声连成了片,整个耀德城的城墙都被腾起的烟尘团团笼罩,西夏人猛攻半日,眼看着宋军就要全盘崩溃了,此时突遭致命打击,士气瞬间跌入了冰点,幸存的攻城残兵再也不顾身后督战队的阻拦,拼命向大阵逃去…。
不仅如此,因为大阵距离城墙颇近,爆炸的威力波及甚远,溃兵又引发了大阵中其余军士的恐慌,战局瞬间逆转,整个西夏大阵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而此时西夏军阵南五里,来援的宋军骑兵,已经结成了两个相距一里庞大的锋矢阵,正向着北方齐头并进,韩琦居于西阵,杨将军居于东阵,有如绞绳的两端,向西夏人的脖颈迅速套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