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渐紧,一行人本欲在第二日晌午后出发。
不想左等右等未见柳清让归来,周谈只好去柳府寻寻,又担心是否柳氏本族去找小状元麻烦,特意带了二十端雪铁骑一道,为他撑腰主事。
到了状元府,果然见到主厅内三方对质,气氛诡异。居中的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柳父和气鼓鼓的柳清让,左侧是昨晚就曾来过的凝州彭郡守一行人,右侧则是江南柳氏现任族长柳白枝。
柳清让一见周谈来了,腰杆立马挺直了,一下子便窜到了周谈身边,躲在那两百斤的庞大身躯后面,顿时觉得很有安全感。
端雪铁骑日常在西北便是“神”一般的存在,向来靠战功说话,习惯了不拘小节,直来直去。周谈只当柳清让真被欺负了,一挥手,二十雪骑立马把厅中众人围了,就差拿出银枪,直接对上了。
柳清让忙喊停,拉着周谈出去细说。
原来这厅里原本是两拨人两件事,但又明明暗暗扯在了一起。
昨夜,众人都回了客栈休息,柳清让毕竟是凝州人,便住在了家中,也好与父母再多叙叙。
不想一大早,彭郡守便又来了柳府,明里两件事,一是看上了柳清让在惠宗面前的那份“薄面”,想要结交,故请状元郎到郡守府一坐,以显两家深厚,二是为江南柳氏做说客,想着状元郎认祖归宗了,两方都会记着自己一份力,也好多座靠山。
暗里也是两件事,一是郡守之子今年过了乡试,想请状元郎多多指导。二么,则是说的隐晦,简单解释便是,世人皆发现这惠宗野心不小,但治国之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当年武陵军以叛军论处,各个将门世家都颇有微词,上个月宛城又发生瘟疫,眼看控制不住了,竟然派了军队封城了事,惶惶十几万人命,便是不管了。
整个大雍人心惶惶,彭郡守估摸着这天下要变,便想打听打听永宁王府情况,借着状元郎寻条投诚之路。
周谈拍拍脑袋,就是笑,“竟然想投奔我们王府,木头,这郡守如何?”
柳清让哪知道啊,之前也就是状元返乡礼时见过一面,压根也不熟,更不晓得这郡守怎么就觉得两人有交情了。
柳清让心思耿直单纯,在人情世故上直来直去,根本不顾及官场上所谓迎来送往、同乡之谊之类的,彭郡守叽叽歪歪说了半天,也没捞到什么有用信息,再一提认祖柳家之事,更是碰了个硬钉子。
再加之,这彭郡守信息就不准确,想通过柳清让结交永宁王那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叶曜可是心心念念的要把他扔出建兴去。
至于柳家组长柳白枝,就更简单了,明了就一条,拉着彭郡守一道,给柳父柳母,特别是这个冥顽不灵的状元郎施加点压力,让他屈从族里的安排,早日认祖归宗。至于暗里其实和彭郡守差不多想法,只是郡守来得早,还有机会和柳清让掰扯掰扯。
到了柳白枝,柳清让是一个眼神也不想给,是以柳氏想要举族迁往建兴的投名状,也不知道递去哪里。
柳白枝见端雪铁骑来了人,虽不知这个胖胖的将军是谁,但好歹是条路子,也不管柳清让一张脸嫌弃到极致,还是放下江南柳氏族长的矜持跟了出来。
周谈因着昨夜柳清让的声声控诉,对与“西北沈”并称于世的“江南柳”家也没什么好感,但将门出身,历练多年,大事上绝不含糊,知道私怨于国不算什么,便派了两命侍从带着柳氏族长去阿璨那里,等她定夺。
这边周谈替柳清让搞定了家中之事,又刻意与这凝州郡守聊了两句,便看出这人,必是善于钻营之辈,回去又听王绍远说,上次见他便是去往帝都跑官,更是嫌弃,别说现在永宁王府不需要这样的人,就是王爷夺了天下,这种臣子也是第一波要拿下的。
周谈想着,便拿出一个小本本,记了下来。
柳清让看着诧异,这都多大人了,怎生随身带个小本做记录,脑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不说还好,一说,周谈就觉得小状元是活腻了,明着讽刺他脑子不够用,气的转身就走,临了还顺手拿起桌上糕点扔了过去。
柳清让只觉得膝后一疼,还没怎么反应便对着王绍远跪了下去,不等王统领反应,赶快“呲溜”爬了起来,对着周谈背影直跺脚,狠狠的说自己一定要报仇。
两人这两天好不容易结下的情谊,眼看是一笔勾销了。
待柳白枝到了客栈,见到大雍悯长公主、未来的永宁王妃,便被叶星璨的容貌震惊,未想到世间竟有这般容颜的女子,但也知眼前之人不可观更不可念,更何况自己一把年纪了……便是深深一拜,说明来意。
叶星璨对大雍之事知晓不多,但毕竟从小长在王府,叶曜近来也多和她讲了北陆三国局势,对哥哥的野心和谋划还是知道一二。
想到大雍三大家“江南柳,岭东王,西北沈”并称于世,江南柳氏一向排在第一位,虽然近些年势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只要柳氏的招牌出来,于永宁王府便是最好的招揽模子,天下文坛三甲,两甲归了西北,便是示意天下士子归心,明了哪里才是前程。
又想到,两百年间西北都是崇尚武力,基础学堂甚少,而沈氏但本就是三大氏族中最弱的,又加之西北的“土壤”确实不肥沃,就连沈家两兄弟沈秋白和沈春都从了军,其他就更不必说了。
如果柳氏迁入建兴,不说做王府的智囊,至少可以带给西北民众一个尚文的导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西北这水还不够大,得再加几个浪头鼓一鼓。
何况,教育非朝夕之事,利在千秋。
叶星璨沉思片刻,便问柳白枝,“先生是说合族西迁,敢问族中之人是否一心?”
这个问题,柳白枝早已考虑,退后一步,深深行了揖礼,坦然答道,“柳氏主族三百余士子,加上旁系,尚有一千余人,除了柳少牧与族中间隙较大,未曾表态,其余一千五百三十一人,具愿前往西北,助王爷……”
柳白枝虽想说助永宁王一举夺取天下,做那从龙之臣,但毕竟还是惠宗治下,惶惶王权,“谋逆”之事怎敢直接说出口,生生停了下来,顿了顿,郑重开口道,“江南柳氏,愿倾合族之力,助王爷兴西北教育之事。”
叶星璨抿住嘴唇,开始慎重沉思,子沐表不表态不重要,他本就是惠宗钦点的建兴少牧,只是担心柳氏举族迁徙,引来惠宗关注。
江南柳可不是一般氏族,现在应是还不到时候将北陆战事的旋涡引到永宁王府。柳氏明里如那沧海之一粟,但搅到了北陆这谭浑水里,偏偏可能翻开了这片一直遮掩的天地。
便对柳白枝道,“柳先生放心,柳氏所愿自会传到王爷处,待他定夺后,无论是否应允,皆会有人来寻你们。”
柳白枝出了客栈,一直琢磨公主之意,永宁王府究竟会不会接下柳氏这投名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赌对了,便回到族中祠堂,召集几家掌事,商量下一步如何行事。
这边叶星璨千里传书,等待叶曜决策。
叶曜则已为了探清北胤重重迷雾,深入漠北王庭三日。
半个月前,也就是叶星璨离开建兴的第五日,叶曜赶到苍戈城,于城外吹花小馆见到了千里奔波而来的李花,也就是北胤圣女央金。
当年老王爷杨素遇刺身亡,秦墨带着叶星璨去往洛渊求医,叶曜为摸清北胤局势潜入漠北王庭,不想遭到埋伏,差点丧命敌国,便是被央金所救。
圣女之说来自蛮族传统,供奉族中最美的女子为圣女,待到十三岁时,祭献给天神,至此便是神的“妻子”,圣女地位虽高,却要一辈子生活在神庙中,不婚不嫁,无儿无女。
但到了北胤建国,皇族权利滔天,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又怎能甘心将族中最美的女子敬献给神,是以将神庙从荒冢山搬到了皇宫侧边,圣女表面上是神的妻子,实则是北胤皇族的玩-物。
央金的母亲便是上一任圣女,不知怀了谁的孩子,生下央金后,被可汗以不洁之名赐死。央金便被作为新一任圣女抚养长大,还未成年便沦为皇族禁-脔,他们甚至怕央金如她母亲一般生下孩子,逼她喝了红花汤,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那日央金遇到叶曜,以为遇到了心心念念可以解救自己于水火的天神,她救了他,但在她心里,真正得到救赎的却是自己。那之后,央金成了永宁王府布的最深的棋子,成了“李花”。
李花记得,那日问他,为何不能用“蔷薇”、“茉莉”之类的代号,多好听啊,叶曜却说,“桃花争红色空深,李花浅白开自好”。
李花不懂大雍文字,更不懂这诗,却觉得这句话从叶曜口中说出是那般好听,便认真记了下来。
自那之后,北胤圣女独自一人时,只当自己是“李花”,属于永宁王叶曜的“李花”,她想了解他,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