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等人兴高采烈在集市上转了几圈,又拐了几家绸缎铺生活用品坊,置办了些急需品,直蹭到天黑,才沿着原路回到结绮苑外墙。
几人四处瞅瞅,月下无影,路上因宵禁早无人烟,堇蓠才学着杜鹃鸟叫了五声,墙头迅速出现浣嫣的俏影,放下小巧的飞梯,几人敏捷翻进了结绮苑。
鄯保母等人方把焦灼的心放松了,色色眉开眼笑,对苦薏又敬又爱,一次出手,就赚了如许银子,过秋过冬的衣料都松松置下了。
解了暖,日后不过图个温饱,好歹还能攒些银两。
苦薏却是一语惊人:“慢慢积下银两,我再另图别处,悄悄买了宅子田地,一起另外过活,方是长久之计。这几年少不得要辛苦保母傅母和姐妹们,我们努力着,四年半后,必然解脱苦海。”
水苏兴奋道:“我相信小姐!小姐怎么说我照做!”
堇蓠乐了:“是谁拦着小姐,不让高价来着?”
水苏秀脸飘红,瞪她道:“你还不是急昏了!”
众人笑得打跌,笑声随了凉风送出很远,惊动门前一树紫燕,叽叽喳喳地绕树盘旋,仿佛与他们一同欢庆。
“都听小姐的,保母拼了这把老骨,多编些花样,新式百出才妙了,也显得我们实诚,等卖出了名声,自然不愁销路了。”鄯保母乐呵呵,捏了一把黄草,一壁编了半个圆葫芦式样。
荆傅母揉揉腰,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这腰也不疼了。”
萧庆上前蹲下,双手拍打着她的腰,眉睫舒展道:“傅母,我帮你捶捶就不疼了。”
“好好!劳驾小公子,傅母几世修的福祚呢!”荆傅母回手摸摸他的头,眸心慈爱泠泠。
引得众人又是一场好笑。
夜色迷离,“飘香居”里各各忙碌,干劲十足,即使打着呵欠,也没有人愿意停下手中的活,时间换银子,银子换希望,希望就是捏在手间的花粉与柔草,富足的日子里不知糟蹋多少花草,如今一瓣一根都是宝贝。
果真应了那句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秀丽丰美的苑子,让女红也得展所长,此时人人才发现,原来平日里所学的针黹活计也是能够开拓一片天地的,用了真心,草木也换得绫罗绸缎,何况她们会的东西多着呢。
苦薏一再催促,众人才恋恋不舍放下活计,各自去睡了。
苦薏熄了灯,站在园子里伸了伸懒腰。
虽疲累,却是欢快如泉水淙淙。
月光渐渐亮如白昼,星子也闪了千百万颗,仿佛撒了珍珠粒子一般,洁亮人的心。
苦薏对月轻语:“牡丹夫人,你一定要保佑我得偿所愿!苦薏答应您,必替您和三小姐报仇雪恨!”
语气坚定,缱绻深深,乏意袭来,不由握嘴打了个呵欠,转身准备回屋,蓦然一脉黑影飘至眼前,低声道:“我来了!”
“黑白老怪?这么晚,你还未睡么?”苦薏吓了吓,立即欢喜叫道,又怕惊醒了众人,连忙掩唇,一手拉了他跑离屋子远些。
“够远了,可以说需要帮什么忙了吗?”逯羽冷脸如霜,甩了她的手,面朝荷池,一荷碧叶红花,被月色笼了苍茫如烟,唯有香气袭袭,令人迷离恍惚,仿佛置身缥缈的瑶池仙境。
二人彼此映在月色的阴影里,看不清各自的脸。
苦薏换了柔声道:“黑白老怪,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逯羽冰凉如昨,不领她的情。
“老怪,跟你客气简直就是多余!”苦薏没好气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才像初升的暖日呢?
她望一望笼烟碧荷,沉了沉道:“我请你教庆儿武功!”
“不行!我为什么要教他?”逯羽生硬道,语调里有不容商榷的意味。
苦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淘气晃了晃,温顺如水:“黑白老怪,我晓得你不肯,但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你必须还了我才对得起你大侠的名义。”
“我不是大侠,只是一个等死的老朽。”逯羽寒似冬潭。
苦薏失笑道:“就算你等死,也是没有任何亏欠和遗憾,欠了我,你难道心安?”
逯羽默默。
一阵香风飘过,拂动他月白色的长发,仿佛思想在摇曳难宁。
他凝望着池面,淡如霜雪挤出一句:“好,我教他,现在不成,四年后的今日我必来!”
“四年后?”苦薏手中一滞,从他臂上滑落,有些失望,四年后,算上初来时光将是五年整,她也将离开卓家,她哪里去找他?
逯羽面似死水,无情无绪道:“我将带亡妻回珠崖,了了她的心愿,再来找你,我不会践诺。这里是二十斤黄金,你们不必再去集市辛苦,早脱离卓家为上。你们搬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们。蠢丫头,不必谢我,这黄金是用你的翡翠葫芦瓶子换得,放心使用!”
“瓶子上有卓家标记,倘若被卓家发现必然找结绮苑的麻烦。”苦薏惊了惊。
“我去掉标记了,卖的对象是异族商贾,等卓家发现,瓶子早带离中原了,无碍。”逯羽淡漠一语。
苦薏努力把眼瞪大些,可惜对的是他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脸,心底一突,口中忍不住问道:“异族人?岂不是要跑塞外去?”
“不劳你操心!管好自个儿安危便省心了。”逯羽睇她,她的面庞隐在黑暗中,但分明感觉那双好看的明眸俏丽妩媚,搔在人心,暖暖的柔。
“如此说来,你也甚关心我!”苦薏欢喜笑道:“黑白老怪,与我好生说话,行不行?整日儿苦大仇深的模样,难不成你与我有世恨?我才不信呢,我与你从未相识,哪里结怨?”
“蠢丫头,说你蠢还真是蠢!我与你无仇,就不能与你上代有仇?”逯羽讥讽,语气不畅,有微微的懊恼,何必跟她废话?
然而不知怎地,就是很喜欢与她斗斗嘴,难道自己太寂寞了?还是她身上有一股子天真无邪,令人无须设防。
“那好,让我看清你的模样,万一改日狭路相逢,我如何认得你?”苦薏脚下一移,挪到他的侧面,还未来得及正眸,他粗暴一推:“我认得你即可!”
语毕,手中扔下一物,脚下点地,纵了几纵,黑衣飘袂,仿佛天山金雕,迅速消失茫茫暗夜。
苦薏呆立不动,裙上沉重,宛若坠了铅石,一时迈不成步。
珠崖?隶属南越国境内的岛屿,据说是天涯海角一隅。
他是南越国人么?
苦薏一时猜不出头绪,也懒得去费神,只是因了希望落空,心底有些惆怅。转瞬想到,四年后他会再来,庆儿才不过十一岁,正是习剑的佳期,未误吉时,也算对得起他。
她矮下身来,提起黑布包裹,好沉。
黑白老怪,你原来什么都知道,晓得我们在此受苦遭难,所以你才出手相助?
苦薏朝着一池碧荷凝神,他用翡翠葫芦瓶子换了黄金,自然有法子去掉瓶身花纹内的“卓”字标记了,而且卖给异族人,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他是真的想帮她,且令她些无思想负担。
“蠢丫头,不必谢我,这黄金是用你的翡翠葫芦瓶子换得,放心使用!”短短一句,却是他一片良苦用心。
似乎他懂得她。
这是否就是忘年之交呢?
苦薏眸华如天际的皎皎明月,美而纯净,漾了十分的温暖,他的存在,竟是如此令她安心。
黑白老怪,我等你。
她一眉坚定,仿佛一池低光荷,无论旁人怎样毁去,它的根依然青昂如故,破水而亭亭玉立,不为应时,只为它的冰质。
夜色如此美,美得人心微酲。
苦薏支颐坐在翡翠石上,凉风阵阵,荡去酷暑的热潮,心格外安宁静逸。
望月浅笑,仿佛月中现了那个人的影,羽公子,你在哪里?
苦薏想见你,萧瑶也想见你,女子的思念是晴光,你是碧雪,遥远的你,会有感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