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紫每回都似有意无意提及后宫,似乎在告诉她些什么,又似乎轻描淡写了了带过,苦薏眸中微微一动,胸中感激,只是碍人不能言谢,面上蕴了温婉的笑意,清泠泠道:“如此,几位公主也愈加得皇帝厚宠了。”
“公主本就尊贵,而其中长公主最受帝宠,据说她诞下时有赤雁落香樟,与那位萧瑶侯主一般的情形。后来二人同行,五彩庆云绕鬓,非凡之躯,只有盛世才有祥云出,所以皇帝格外宠溺,她要天上的月亮,皇帝也想法给她摘下来呢,当年皇帝要去侯府夺了萧瑶尸体,还是长公主拦着,说萧瑶已羽化成仙而去了,皇帝深信不疑。”凝紫秀眸一抹清辉,琼鼻溢了花样光泽,极为慧美。
她语中提到萧瑶侯主,水苏等人不由眼风晃了苦薏一眸,原来小姐与长公主一般都是赤雁落香樟,怪不得皇帝宠爱呢。
苦薏温笑如荷。
长公主果真守信,如约挡住皇帝前往萧家要萧瑶的尸体,否则她哪里能偷安五年光阴?
仿佛绵绵的秋水撩过心湖,荡一丝涟漪在睫,苦薏黛眉一痕若隐若现的笑:“长公主本是福泽祚厚之人,理当如此。不知卫皇后寿诞,凝紫姑娘会进京否?”
“三翁主指了暖雪前去。”凝紫华瞳含了兴致,意味深长看她一目。
失落层层迫上心翼,苦薏眸中一错,默默不语。
“巴清,七翁主会前往。”凝紫肃穆道,如梅眼神凝在她瞳,温声道:“你我多年相知,若信得过,我替你把物事捎给七翁主,七翁主感恩姑娘,只愁找不到报答的机会,不知巴清姑娘意下如何?”
苦薏心尖一颤,四年来,若非她中间传递信息,她和阿房哪里得以用物事交流?
“多谢!”苦薏郑重握一握她的手,把一串低光荷珠钗捺进她的掌中,清简的面上,一脸沉静:“巴清感念姑娘,得缘于你,是我的福泽,也是上苍对我的厚爱。请七翁主转告长公主一句话,梨花留香,碧雪长欢。”
是了,是该让长公主晓得她落在何处,晓得她过得安好如珠。
“梨花留香,碧雪长欢。”凝紫低念,唇角一簇欣然:“你放心,我绝不辜负!”
双荑紧勾,仿佛知心长相重。
苦薏晃一晃她的手,退后一步,深深施了一礼。
这一礼,是她所有的期翼与感激。
凝紫伫立不动,端端受她一礼,才是最纯净的相知吧。
热气稍散,凉风习习,天地的变化不过瞬间之间,而人心,已多了落实与安然。
送走凝紫一行,苦薏提议集市走一走,或许心境太好,一时不太想去往购置的密宅。
水苏浣嫣双双高兴应承了,许久未出园子,把那少女淘气的心性又显了出来。
集市本是繁华热闹处,路通四方,商贾云集,游侠浪子,女闾优乐,无一不盛。各酒肆门前的幌子泛着金光随风飘舞,招引着疲惫的过往来客,亦或寻欢作乐的豪门公子。
几人寻寻觅觅,越觉太过奢华,不是合适的去处。有的要么简陋不堪,如今几人也大了,淑淑女子了,再不肯轻易迈入那粗俗的小客馆了。
水苏秀眸微眯,指了远远晃动的小粉旗,眉眼聚了一团娇色,欢快道:“看,那叫‘合欢轩’的,门前几株合欢开得正艳呢。”
合欢本是夏季花事,此节提前开放,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合欢轩”上下两层,素朴简约,仿佛寻常人家的碧玉,在侈丽的商铺街显得落寞无奇,来投宿的客人也零零落落,却是个个衣着丰美,眉眼神色间,有荒淫的滋味,叫人瞧着,有些不爽感觉。
若非那几株吞红吐丝翠碧摇曳的合欢树,苦薏只当是普通作坊,不在眉睫。
三月流火,绯红一片,一树沁脾风光,带来些许凉意,叶似含羞草,低碧垂莹,衬着细长如羽的纤巧花姿,把这烦恼天抛了一干二净,不免心意晏晏,些许清静恬愉,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适可而止地化作一抹安然。
几人进来,竟是想不到的清雅精致所在,虽小巧,却是玲珑可人,干净整洁,怡人心目。
几人随意择了一席临窗坐下。
合欢花秾丽欣然,一并斜伸乌木萱草纹窗棂前,盛开在客旅风尘仆仆的眉眼,风情款款,无比柔美华心,看来主人是极灵云妙烟的心窍,深谙客愁它乡的苦楚,特意用这合欢解愠成欢,破闷为笑。
“合欢蠲忿,萱草忘忧,虽是世人益情性之物,其实何曾解忿解忧,真正的忧愁如流水幽长,仿佛冬日的冰雪裹进人的五脏六腑,即便春风轻呵,依然寒彻骨髓,哪里是一草一木潜移默化的呢?”苦薏叹息一语。
“然而这小巧玲珑的装饰,到底也是花解语的柔肠。”水苏笑着接口。
“有丝道理。”苦薏心底喜欢这雅致所在,但不喜楼下太过热闹,清越道:“小兄,可有更好所在?”
“有的,有的,几位姑娘可有什么擅长的技艺?”店僮嬉笑,眼光少了份尊重。
“我们来小憩一会子,要什么技艺,真真奇怪。”浣嫣瞪他一眸。店僮用怪异的眼神细瞅了瞅几人,摇摇头,咕嘟一句,谄媚笑眼,领她们上了二楼包房。
苦薏等人要了几杯清茶,点了几样可口的小菜,说说笑笑用餐毕,倚在窗前抚弄着合欢花玩耍,顺手摘了几朵晕红的合欢,放在白瓷茶盏内,倒去第一开,饮了二次茶水,有清清幽幽的芳香,合欢花花瓣黄绿色,花丝粉红,纤长如羽,在白色的盏内旋转如云,娇雅了几人等待天黑的焦心。
帘外倏地有泠泠箜篌的脉脉细音。
几人凝神静听,一皆讶异,酒肆里也有如此清雅的曲中妙手?真真令人不可小觑了去。
是谁拨弄柔丽的心弦,美如斛珠倾落,又如燕子呢喃细语,仿佛泉水咚咚,皎月洁洁,琵琶声彻一宇,随着百合香的气息扑地追帘,缱绻情深,如一枝牵牛藤弯弯缠缠,绵绵攀在肩胛眉心。
苦薏屏耳倾听,优雅的篌声由欢快渐次靡绮,夹着放荡不羁的笑声,次第变成呜咽,琴声如泣如诉,仿佛有无限的委屈和惊惶。
“公子,小女粗姿鄙貌,配不得公子华衣锦绣,求公子放了小女!”一声沧桑语音,压抑着愤怒与哀凉,应是一老者的音色。
“瞎了眼的,滚开!污了本太子的月华衣,你十个指头都不够赔的。”怒斥里一并不屑的笑声:“小美女,做了本太子的姬妾,日日锦衣玉食,有何不好?来,陪本太子喝酒。”狎昵的粗俗,不堪入耳。
“太子?民女与老父亲相依为命,只求太子放了民女,民女感恩戴德!”淡漠的莺婉清音,宛如春风呵醒芍药的旖旎,如弱柳摇曳,一把极美的音韵,眩人心魂。
“来吧,美人儿,推三阻四,风情万千,愈加勾魂摄魄了!”似乎那手放肆在芳华潋滟的妙姿清骨上,眼前呈现一幕幕侯府被抄婢女受辱而亡的情境,依稀有女子哀怜的苦求,有老人挣扎叫骂的惨声,苦薏热血沸腾,再也忍耐不住,拔脚掀帘,如冬风卷卷。
水苏浣嫣吃了一吓,伸手拦她不住,只好攥了粗袱匆匆尾随。
苦薏上前一把推开锦衣华服的淮南太子刘迁,冷如霜降:“太子强抢民女,不知淮南王如何无为而治百姓呢?”
刘迁恼怒盯她一眸,鹰隼的目光似要噬她骨血一般,咬牙一嗤:“哪里来的黄脸婆,胆敢干涉本太子的私事?”
苦薏挈过一袭樱草色的箜篌女,果然姿色绝丽,秋波宛转,温柔多情,粉面酡艳,明眸对视之际,隐隐一絮不耐烦之意。
苦薏微怔,把关怀的句子生生泯了回去,对她抱以温婉一笑,回眸冷冽道:“太子殿下一国贵储,宫中少不得美女如云,何苦难为了这位箜篌姑娘?传扬出去,对太子殿下有何好处?只怕淮南王也是清誉扫地,自毁云台了。”
刘迁英俊潇洒的玉脸,仿佛蒙了烟尘,黑瞳锁怒,握紧月华衣腰旁斜挎的宝剑,厉色道:“放肆,我淮南国秋千功业,岂是你媸颜卑女雌口妄议的?”
“口碑载道,太子殿下莫非忘记沸反盈天么?”苦薏盈盈一笑,仿佛秋叶浮在春风里,枯黄的肌肤,有光泽浓丽。
箜篌女子抱着箜篌望向二人,姿仪洒落之余,眼神中一缕奇异的光芒一闪而过。
苦薏有些眼错,难道此女并非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