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鱼绾月细荑宛若无骨,翻卷如蝶,一支白纻舞舞得倾国倾城。
她一袭白衣,头戴白荷银步摇,垂珠颤颤,举袖飞翔,素黄腰绦,展展延绵,双袖如仙鹤飞翔,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扭腰如莲,似留且行,如雪回风。
苦薏轻如羽步,慢慢挪动,每移一步,就近了亲情一分。
而裙摆,却是重如千斤之量。
月母亲舞得如痴如醉,婉然流波,媚如行云,青丝轻盈飘逸,长袖卷卷舒舒,不经意间拂到呆若木鸡的卓观颈上,似要牵了他一起旋舞,待卓观神痴痴起身,她蓦然收袖遮面,抬脚飞起,仿佛乘风飘去,只遗一双美玉般的秀脚,脚尖中指各贴了一只红翡翠紫钿,清艳绝丽,宛如月中飘来的仙子。
美,美到无可名状。
女子美到极致不是仙便是妖了。
从前玫瑰红的她,烈艳如火,热情奔放的美,而今一袭白衣素裳,清丽得孤绝。
她不过二十六岁,正是桃李芳菲时。
少女的美是妖娆如花,而妇人的美是温润如玉,各自姿仪诱人眉宇。
一曲舞罢,卓观痴騃,好半天,才抚掌叹道:“仙人,仙人!月儿,我如何疼你才好!”
修鱼绾月盈盈一笑,惜秋一旁默契递了玉卮。
她纤纤十指映在玉卮,有诡魅之感,潋滟贴唇,一软而尽,面如芍药,妩媚移魂。
卓观推琴走上前来,长臂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月儿,第一次见你才十岁,国色倾城,娇俏惊人。我痴痴等待你长大,为离你更近些,先娶了你长姊,都说赏月先近楼,这楼是近了,人却也走了,你晓得我的痛苦无奈么?月儿,苍天对我不薄,还你归我身旁,我死亦欢喜,再无遗憾了。财富与佳人,我福祚双修,够了。”
修鱼绾月轻抚他宽阔的眉,温婉浅笑:“寿春公,你若真疼我,替我杀了青茉!”
“不成!”卓观面色一变,断然拒绝。
修鱼绾月明眸一僵,恼怒离他一线,恨道:“寿春公请回!”
卓观琥珀瞳黯然神伤,软软靠近她:“月儿,你知晓我的难处!”
“若说难处,寿春公府上早就厝火积薪了,富比皇家也就罢了,这三宫六院的,若是传扬出去,只怕灭了族拔了强根,一枝也剩不下。今儿与我说么子难处,谁信呢。”修鱼绾月甩开他的手,唇齿间含了讥讽。
卓观攥紧她的玉腕,拉她入怀,语意芊柔:“月儿,这淮南国也算天下第一富土,大贾遍地,谁家不是如此行事?只许皇家富丽得乐,容不得富人娇妻美妾成群么?明的暗的,谁都一样,只不过享些逍遥福祚罢了,算不得大害。而青茉是你长姊义妹,也是我卓府功勋之人,若杀了她,传扬出去,这明卫暗卫一皆伤心,叫我如何周全卓家安全?”
“说到底,不过是周全卓家富贵。你对我的情义,也淡淡如月下疑影罢了。”修鱼绾月淡漠如寒潭,拒他千里之外的冷绝。
卓观一眸伤碎,瞳中失落愈加幽深。
一庭沉寂,仿佛最毒的蛇慢慢缠在两人间,有分崩离析之感。
“月母亲!”苦薏适时轻唤,天籁之音淙淙如玉瀑,恬腻滑耳。
好似寒潭里落下一粒仙种,悠然绽一朵绝世名花,惊人心魂。
修鱼绾月呆立如木,似喜还悲,似酸还痛,五味纷呈,就那样痴痴瞧着她,瞧着仙境里袅袅走来的女子,决心要把她刻入骨髓一般。
卓观目光如炬,似冰刃射在她身上,暗暗惊异,昔日的媸女已是国色无双了,果真不负帝王九重宫阙早备好的名分。
五年了,她安然无恙走出自拘囚笼,如莺似燕,娇妍清滟。
而他与月儿的平静是否因她,生生折碎幸福的羽翼?
卓观默默握住修鱼绾月的柔荑,优柔似水:“月儿,你们相逢是喜,我带云儿鹤儿去野外走走,他们闹了许多回,总是忙得抽不开身,今儿得空就诺了他们。”
修鱼绾月无语,眸中染了一簇微弱的温意。
卓观凝了苦薏一目,深不见底的瞳中有幽色闪过,化了淡若清风的笑,转身潇洒离开。
他一袭雪白的火烷布长衣,火烷布的白泛着光彩夺目,明明没有纹饰,落入眸中却是五彩缤纷,异常瑰华。火烷布污了是要投入烈火中清洗的,经过烈火煅后愈加颜色鲜丽,仿佛珍珠蕴藉了岁月的雕琢,更加晶莹明艳般。
而卓观,给人的感觉恰如精致的火烷布。
他带着光芒消逝月洞门,踏入烟色碧林中,迅速隐去辉煌。
苦薏注视着他的背影,心底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他,真的只是火烷布的沉烈么?
卓家如此皇皇,岂是修鱼翦篁一介女流能构筑出来的瑰景?
他对牡丹夫人,对月母亲的宠溺,的确是出于真心,然而为何对亲生女儿卓苦薏却是那般的绝情无慈?
曾经,他不是宠若掌上明珠的么?
为什么牡丹夫人逝后,卓苦薏也囚在了笼中?难道他真的丝毫不知?
还是故意视而不见?还是心狠如斯?
甫时,苦薏的眉峰只立了月母亲,分不出太多的思绪去剖析卓观。
惜秋噙泪上前,捏一捏她的手,瞳心是满满的欢喜与辛酸,这双手虽玉泽动人,掌心却是劳茧厚沉,悄然呈现她的苦。
“姑姑!”苦薏抱一抱她的肩,温馨如春日的柔暖。
“好孩子,你总算长大了。”惜秋搂紧她秀挺的双肩,眸华泪涌。
苦薏笑着伏在她肩头,仿佛伏在纯真岁月的翅膀间,任流光匆匆,恬淡优醇的情愫直抵心田,是那般幸福美好,叫人无限依恋。
惜秋抚着她的背,半晌携了她的手,缓缓走向怔忡的修鱼绾月,像似走向青山绿水,走往惊涛拍岸的万里长江。
“月母亲,我来了,我们安好无恙!我们……”苦薏咽喉微哽,多少相思意,化作绵弱无力的句子,唯有眼中一抹深情相顾。
“瑶儿!瑶儿!”修鱼绾月慢慢伸腕,扬着长长的玉臂,扬着她满满的思念与等待,美瞳蕴满泪花,随意一滴,都是化朵伤花。
苦薏柔烈投入她的怀抱,紧紧拥住她的腰身,灼热的脸依在她的腮边,时光真是快,眨眼她和她一般高了,甚至有超越之势。
“月母亲,瑶儿好想你!”苦薏低喃,一滴泪顺着二人的腮颊盈然坠落,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她的。
修鱼绾月抚摩着她的长发,乌丝如云,肌肤似雪,重焕昔日光彩,也更甚一筹。只不过那年她是心性跳脱的孩子,眼下俨然秋菊一朵,任天地如何肃杀之气,她稳妥笑盈,静若秋水,动若惊鸿,令人望而心安。
她的瑶儿真的长大了,气度雍容华贵,清丽卓绝,胜过召离,胜过她自己。
更为欢喜的是,瑶儿经历了五年生死之搏,终于化茧成蝶,霞翅高展,任谁也伤害不了了。
好久好久,修鱼绾月才抬头,从发际取下火红的雮尘珠钗,温柔如春日的海棠:“瑶儿,你当年赠还这雮尘珠钗,月母亲便明白你要告诉我,哪怕千毒百蛊,你全然不浸,坚如天蚕石,以凤眼傲睨拘禁红尘。月母亲懂你,任你笃定自流韬光养晦,或许能扭转乾坤,瑶儿果真不负期望,月母亲死亦欢欣了。”
“月母亲,瑶儿答应过你,一定照顾好庆儿,不敢负诺,唯有自拘,方求得片刻安宁。庆儿如今有羽公子传授武功,学得一手好锏,月母亲若想见庆儿,瑶儿带他来,可好?”苦薏优柔似如水,凝着她,如同凝着明月一轮,清光潋滟,依旧如昨日的绝色,然而眉宇间多了几分化不开的愁。
“他肯教习庆儿?真是好!那我放心了。”修鱼绾月眉上露了浅浅的欢喜,夹一丝痛楚,飘羽原来整日和她的孩子在一起,是她负了他,而他却是如此宽容雍容,令她且喜且痛。
旋即,又摇头道:“不,还是不要见的好。”
“月母亲!”苦薏柔柔的唤,美瞳蕴了难过。
修鱼绾月眸中一钝,仿佛长针刺痛睛珠,唇齿绽了思念与酸悲:“瑶儿,见到你就够了,月母亲心愿足亦,有你在,他一定茁壮成长,不逊我身旁!庆儿交给你就好。”
“庆儿无日不在想念你,他赤子情愫一如昨昔,他与我一般懂得月母亲的牺牲,我们的命都是月母亲给的。月母亲,想他,就见他。瑶儿只求你这件事,旁的,月母亲看着就好。”苦薏执紧她的手,热热一按,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倾述于这一灼热的力度与温度中。
修鱼绾月一颊苦涩,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化不尽千般愁。她眸心凝她,渐渐,微笑一缕,揽紧她的双肩,轻轻拍了拍,像似呵护着幼年的她,尽力满足她淘气的渴求,柔声道:“好,我想见他,太想了。”
“月母亲,你稍等等,我会寻机安排你们见面。”苦薏欢喜漾面。
清风拂过裙裾,人心脉脉,如云如烟,朦胧处,唯余一庭暖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