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神志渐渐昏迷,然而心却是无比清醒。
庐江王抱了她上车,揽她在怀,仿佛捧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让车夫飞奔,去往神医府。
神医,不是江湖神医末人,是指皇太后亲封的女太医义姁。
皇太后薨后,义姁也请求出宫,皇帝允了,赐她黄金千斤,甲邸一处,良田百顷,也算富贵荣华一世了。
然而义姁却喜四处游医,并不在府中。
庐江王急得声音发颤:“她去哪里了?孤要找她救人!”
“不必了,我带她走!”逯羽飞马疾来,跳下马背,神情冷漠至极,他已取下幂离,露了冰凉容颜。
“你想去找末人?此离寿春太远,怕来不及了。”庐江王星眸拢了焦灼,抱紧苦薏。
逯羽齿中清寒,也不答话,伸手去夺他怀中的苦薏。
庐江王脚步一荡,愠道:“羽公子,孤敬你是英雄,但不可置气拿她性命玩笑!”
“庐江王,让我随他走!”苦薏唇色泛黑,毒素侵入肌骨了,极力对他绽开柔美一笑:“不防事,他有办法救我!”
庐江王稍稍迟疑。
逯羽抢过苦薏,飞马而去。
他策马疾驰,转瞬消失庐江王视线内,庐江王亦是无奈,唯有幽幽一叹,但愿她吉人天相,早刻脱离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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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苦薏总算醒来,睁眸四望,悄无一人。
房间布置甚是熟悉,好像当年萧瑶的燕居,难道是侯府?
她挣扎着坐起,头晕沉沉的,青茉真是天下第一毒了,也不知下的哪门子毒素,自己配置的药力竟是克制不住,那么芎凰呢?她能平安无事么?
苦薏心中一急,轻唤:“谁在外面?”
“臭丫头,你醒了。”逯羽掀帘而入,眉目淡如清水,语气含了微怒。
苦薏眸华一暖,每次受伤,他总在身旁,真好。
眼风睇了他,浅浅一笑:“这是哪里?”
“怀夫夫人家。”逯羽伸掌摸摸她的额头,点头道:“退烧了,又能活蹦乱跳了,臭丫头,你命真是大,若非我带了末人前来,怕你小命难保!”
“末人?他也来了?”苦薏挑眉扬他,疑窦一眼。
逯羽收手负后,淡漠道:“我若不带他来,如何保证你的安全?”
“你是晓得我肯定要救皇上了?”苦薏心头一紧,他什么都晓得,他会怪她吗?会与她越加生分么?
逯羽目光望向窗外,唇齿间含了霜气道:“你的心事我都懂,皇帝也好,长公主也罢,你都会拼力一救。”
“不单单是他们,我说过皇帝若杀你,我绝不允许。”苦薏急急辩解。
“我晓得,所以我才带末人前来以防万一!”逯羽语调稍缓和几丝,夹了无奈道:“丫头,你几时保护好自己,不让我操心?”
“你替我忧心么?”苦薏走至他面前,不容他退后,双手攀了他的脖颈,盯牢他的脸,俏皮道:“黑小怪,你的心意我也懂。”
两人贴得很近,彼此呼吸似乎融为一体,逯羽闪避眼光道:“胳膊不疼了?”
一语提醒梦中人,苦薏“哎哟”一声,捧了胳膊作恼道:“都怪你提醒!”
“好个无理的丫头,自己疼还怨人家提醒!”绣冬摇头站在屏风旁,看着他们亲密的举止,瞳中满是怜爱与欢喜。
苦薏羞涩一笑,拉了她的胳膊嗔道:“姑姑向着他,该罚!”
“如何罚?罚你们何时成婚可好?”绣冬戏谑道。
苦薏急唤:“姑姑!”
逯羽怔了怔,面色微寒,迅速掀帘离去,背影一抹落寞与悲怆。
“我说错了吗?看他先前焦灼的模样,恨不得替你受伤呢,分明情意深厚,不输君侯对你母亲的柔情。姑姑喜欢得紧,也替你高兴着。”绣冬抚抚她的秀面,温柔道:“你们之间隔了一层薄纱,我何尝不晓得其间缘由,必须有人捅破,才算终局,丫头,我不想你做第二个绛叶。那样太苦了,姑姑希望我的瑶儿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被天下最好的男儿宠溺关爱。”
“姑姑,瑶儿懂!瑶儿多谢姑姑!然而我与他谈情论婚,为时过早,我相信时光会流逝一切悲色,我与他终会携手并江湖,姑姑放心!”苦薏眸华一缕高华,那是美菊自信秋风的适宜,水仙相信池水的温度,迎春花在恰当的时机开放,一切都急不来争不得。
绣冬揽了她的香肩,慈瞳欣慰:“好,瑶儿,姑姑相信瑶儿永远是对的!瑶儿,芎凰翁主也在海棠苑养伤,大约也醒来了,你们中了一样的毒素,幸好有末人神医在,否则依我的花药还真是救不了你们,多亏了羽公子。”
苦薏欢喜道:“正担心嫂嫂呢,想不到卓越与羽公子相遇了!”
“其实他们一前一后到京都的,卓越尾随逯羽而来。”绣冬携了她的手,一壁往海棠苑逶迤袅行。
承家院中四处张灯结彩,披红着金,迎娶新人也端的不输皇家色彩,格外精致绚丽。
三三两两的婢女家僮忙碌着置办物什,看样子一切准备就绪了。
“尾随黑小怪?兄长是怀疑什么了?”苦薏伸手抚了抚身旁的月季,眉色狐疑几分,卓越带走芎凰,她以为他是关心芎凰才来京都的,莫非另有意图?
绣冬折了一枝月季在手,顺手插入她的发髻,亲厚一笑:“你兄长聪明慧绝,绝非普通人的心智,他尾随羽公子,当然别有目的,或许想从他身上找到修鱼翦篁的阴谋也未可知,同时更担心你和芎凰,你二人在他心中不相上下,瑶儿,你要小心了。若非羽公子拦着不让进,只怕他现在更想陪你了。”
“是,姑姑慧眼看得分明,我最担心的就是此节了,再则嫂嫂已晓得我不是真正的卓苦薏,依她雪心,何尝不懂卓越对我的情义有别兄妹之情?姑姑,翁主与我情投意合,我绝无伤害她之意,唯求卓越想通就是彼此的心霁。”苦薏神情有些落寞,卓越,请你莫自扰,也扰乱旁人的海阔天空。
“会想通的,瑶儿,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心智,但他是聪明清骨,总有一日懂得两情相悦才是正理,强求不得,退求其次也不晚。若一味钻了死巷子,苍天也助不了他。你是他情外之心,坦荡心胸即可,芎凰翁主福人自有天相,傲骨终会伴了好儿郎,你不必担心了,还是想想晚上替婀桐主婚之事吧,手臂行么?”绣冬娓娓宽慰,一壁替她理了理皱褶的臂衣,抚了手臂伤处心疼不已。
苦薏洒脱一笑:“无碍,主婚不成问题。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先前比这更大的都受过来了,再则姑姑,人在江湖哪有不受伤的理儿,即使处处碰壁,我也高卷珠帘,虽是一帘风意,但有秋月清澄,贞菊飘逸,雅人心扉。如斯,伤痛也不过尔尔了。”
绣冬摇摇头,旦笑不语。
瑶儿的确长大了,孩子长大,父母的心也该放下了,自己也是从少年而来,也能脱离父母走好红尘路,孩子当然更能。长者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关怀太过,反而影响了他们的自信与判断力。
远远海棠苑香气随风扑鼻,一卷清雅的韵味。
别妍与红钏正在成对习剑,瞧她们进来,收剑欢喜道:“姑姑玉安!三小姐,你醒过来了,真好!我们家翁主不知怎地还末醒,末神医说再等等。”
苦薏亲热抱了抱她们,径直往里间走去。
卓越坐在榻前,执了芎凰的玉手,呆呆看着她绝美面庞发怔。
她真的很美,美得英媚,美得秀妩,不同与苦薏的时而冰冷,时而俏皮,时而娇嗔,时而安静,她是多变的花骨,而芎凰则是艳烈的玫瑰。
或许这艳烈的玫瑰才适合自己吧,他们早已成婚,虽有名无实,但无可否认,她才是他卓少主的真正妻子,妻子受了伤,他方发觉自己原本是很在乎很心痛的,那么对苦薏呢?
羽公子不让他去见苦薏,反而令他更担心,回到芎凰身旁也是兀自愁恼,若换以前的性子,他早与羽公子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如今的他,有什么权利去拼?以什么身份去争?
卓越叹了一口气,戾瞳里一抹悲怆。
“兄长,嫂嫂可醒了?”苦薏如仙飘至,轻声问。
卓越欢喜抬瞳,她身后尾随了绣冬姑姑。
卓越眸华失落,淡淡道:“毒素解了,人还昏迷着,也不知哪里不适!”
“嫂嫂大概是不愿醒来吧!”苦薏幽幽一语,美瞳悄瞧他一眼,几日未见,他瘦了许多,在愁些什么?
“何意?”卓越挖她一眸,唇齿间微微气恼。
“嫂嫂千里迢迢为你离开江都国土,结果成婚夜,你便消失不见,是问天下有几枚女子能承受如此打击?是嫂嫂豁达大度,依一般卑微的女子,只怕早就自刭了。兄长,嫂嫂以皇族贵位,只求与你两情相悦,换你痴情相待,便是脱离皇籍,也是义无反顾,兄长拿什么酬她了?是你男儿满腔柔情,还是呵护倍至?兄长是问自己惭愧与否?”苦薏直点中心,与他委实不想打哑谜,免得各自困扰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