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时光很快。
天气进冬了。
初冬不是很冷,然而刘陵的突然凤临,令人手足失措,比冰霜还要寒上三分。
嘉懿苑跪了一地老少,苑外四围淮南王宫禁卫。
苦薏不知为何突遭此劫,抬眸不解问道:“翁主凤临,并带了这些人等,不知为何?”
“卓苦薏,你忒大胆,令本翁主颜面丧尽也罢了,偏害得王太后喷血气倒,父王差点打我入冷宫,你口口声声为我肝脑涂地,就是如此对待本翁主么?”刘陵厉声喝斥,身子气得发抖,一壁用手指了她,恨不能剜出她的心肝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苦薏失色道:“翁主息怒,苦薏委实不知哪里做错了?还望翁主明示,死也让苦薏死个清楚明白!”
“好,让你死个明白!今儿上午王太后穿了你送来的真红金丝凤凰如意绸缎长裙,辉煌无比,艳丽群芳,让人唯有仰视如日的感觉。王太后为自己变得年轻二十来岁高兴不已,欢喜坐着接众人寿辞,突然衣裳一点一滴变色,直到褪尽颜色,成了这般缟素模样,你说王太后当众出丑,能不气得吐血晕倒么?”刘陵甩袖,怒面涛涛。
“变色?不可能,是苦薏亲手调染,丝毫不敢马虎,如何会变色?”苦薏惊道,那绸缎她给鄯保母荆傅母做过斗蓬,穿了许多日,浣过数次水,不见掉半滴色泽,依然鲜活艳丽,让她方敢放心使用。
“来人,让她瞧瞧。”刘陵恼怒挥手,胧粉捧了金丝凤凰如意寿裙递到她面前,苦薏瞧一眼便惊心动魄,并非真红,颜色却是雪白如缟素,金丝尚在,花纹也真,针脚细密,打实堇蓠亲手所织,一点不虚。
苦薏抖开如意万寿裙,没有一处是鲜红色,纯白若素,心底晓得被人算计了,却是一时间无法猜测如何算计的,胸中恼怒异常,面上不敢显露,声音不由自主带了颤抖道:“翁主,苦薏交给翁主时实实红蓝花所染,此块料子苦薏未曾绣上凤凰前亲手给傅母保母做了斗蓬,不信翁主可查看。”
“那你呈上来让我瞧瞧,焉知你不是最近才染?”刘陵切齿道,语调充满了杀气。
“苦薏哪里会料事如神,就晓得今日之过?何况苦薏不敢忘记契约,断不会自找烦恼,平添心忧。更不敢拿翁主性命玩笑,惹怒大王与太后,岂是好玩的?苦薏再愚蠢,蠢不到如此不堪地步。再则斗蓬已穿了一月,一月光景,颜色虽鲜,但到底保养不妥,陈旧了些,傅母保母,你们解下吧。”苦薏回眸温婉道。
荆傅母鄯保母急忙解下身上的纯红色斗蓬,双手捧了呈上前,刘陵一把夺过,细瞟几眼,扔给二人,冰冷道:“卓苦薏,先不论你忒大胆,呈给王太后的绸缎,私自让下人风光衣着,此为一不敬,二,你拿不出实据证明绸缎未曾做过手脚,让我如何信你?就算我信你,你也得让王太后父王信你!父王命我拿你是问,王太后实则要立即灭你全族,是我执意不肯,给你机会辩解查证,你如果查证不出来,只好以死抵罪了,卓苦薏,你怨不得我半字!”
“多谢翁主替苦薏谋划!苦薏恳请翁主给些时日,我定查清此事给翁主一个完壁交待!”苦薏行礼如仪,恭声道。
刘陵剜她一眼,寒霜如冬日的时气:“给你三日,三日内,你若查证不出,这苑子本翁主要收了,一些人等与你一起陪葬!你可服气?”
水苏等人一皆变色,众人头垂得低低,大气也不敢喘。
苑内寂静得如三更秋夜,寒凉无比。
远处,芫筠扶璎风一竹与逯羽俱是一震,他们隐身巨石后,不愿与刘陵正面接触。
扶璎闻言,待要出面,逯羽一把抓住,低沉道:“刘陵一直想要你扶佐左右,你非但不肯还来此处居住,你叫她如何猜想?让丫头自己处理,难不倒她!”
“你就如此相信她的能力?”扶璎晃他一目,语音轻得只有彼此听得见。
逯羽不置可否,眸光沉沉,宛若暗夜最亮的星子。
扶璎了然,退回石后。
但闻苦薏清越道:“好,三日就三日,我一定能给翁主交待。但请翁主撤走这些人,莫惊吓了苑中小儿女!再则若有人存心陷害,三日内必然还会出现。翁主这等凶烈烈阵势,势必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
“哼,大言不惭!我就等你三日后拿头颅来见!”刘陵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四处王宫禁卫也一并撤走了。
众人中庭跪送贵人远去,方轻嘘口气。
苑内解压,各各眼眸欢欣鼓舞。
薢茩冷静道:“你们都散了,该做么子就做么子,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与从前一般无二,不许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扰乱平静。”
众人诺诺,一色如常离开。
苦薏欣慰一笑,抚抚她的肩膀,算是感激她的体贴。
薢茩微笑不言,替荆傅母披了斗蓬,芫筠也上前搀扶母亲,与薢茩等人一起离开。
苦薏眼前剩下水苏堇蓠浣嫣似锦,四人眸华俱蕴了忧愁,浣嫣嘴快,忿忿道:“小姐,到底是谁如此狠毒?既害了小姐也要拖了刘陵翁主下水?我猜着排除不了修鱼翦篁!”
“难说,先不管是谁,找出退色原因,而且退得如此彻底,恰恰在王太后受众人贺辞之时,显然是要置刘陵翁主死罪,并非完全针对我。”苦薏正声道,捧了刘陵丢弃不要的金丝凤凰如意万寿长裙,仔细闻了闻气味,有股清雅的香味,不同于牡丹花韵,蹙眉道:“你们闻闻,可有股子别味?”
水苏等人捧过闻了闻,堇蓠道:“我今儿感了时气,鼻子不灵光,你们仔细闻闻。”
“我觉着是麝香的气息。”漆雕似锦再嗅了嗅,生怕闻错,极是谨慎的灵敏模样。
浣嫣使劲吸了吸鼻,道:“我闻着像沉香。”
水苏沉声一语:“看来两者是兼具了,难道红蓝花怕了麝香与沉香不成?”
“嗯,我们试试,浣嫣,你去找几枚红帕子来,一验便知了。”苦薏眉毛跳了跳,定定道。
浣嫣急忙往飘香居去了。
水苏等人也各自准备麝香与沉香,还有旁的香事,不管如何,总要多试试才能找到解决之道。
扶璎与风一竹走上前,双双问道:“苦薏,有把握么?”
“放心,三日时光足够,少不得要劳驾二位女侠暗地防卫了。”苦薏盈盈一笑,眸华如梅稳重端庄,即使冬雪降临,有她们在,她又何惧?
扶璎笑:“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使唤,我别无怨言。”
“哼,你别无怨言,我可不喜欢受人差使,否则我做了那女王谷大族长,岂不更强盛?”风一竹挖二人一眼,抽身离开。
扶璎失笑:“这个疯侠,口里硬着,实则心肠软得很。”
“她是性情中人,语句虽不讨喜,熟知她久了,却是喜欢得很。她越是不客气,越与你相亲相厚来着,客气了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苦薏漾了美目,望向她走远的背影,那是侠者的风范,是高华的气骨,特立独行,却令人敬重无比。
扶璎拊掌笑道:“有疯侠冷冽特性,有苦薏花香解语,也算人间一大情谊。苦薏,怪着人人都愿与你接近,你着实是朵名花,解语解风,令我也喜欢三分了。”
“得扶姊姊眼缘,是苦薏莫大之福。”苦薏盈盈粲笑,瞧了瞧红叶居,低声道:“叶姑姑还是不肯去瞧月母亲么?”
“莫急,等她想通了,自然会与你月母亲相见。她心中有了芥蒂,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你月母亲再嫁不喜欢之人。”扶璎幽幽一叹,来苑中数日,对她身边之人诸事都了解透彻了,反而有一种负重之感,方觉得人还是少知道些为妙,否则徒添心事。
风息吹拂,身旁的海棠落了一地花瓣,随风一卷,满道都飘了红尘。
苦薏有些心酸,委婉道:“月母亲心意,我懂,叶姑姑也懂,她痛的是怒其不幸,恨其不争,月母亲的苦,她都晓得,她只是无法接受她一而再三牺牲自己成全旁人,特别是我这不相干仇人之女。”
“苦薏,你想多了。虽然青茉与你萧家有仇,但不代表绛叶也有,就如月夫人根本不计你们两家世仇一般,她与绛叶姑娘相契,自是一样的豁达心胸。我想,叶姑娘会慢慢悟通的,给她一点时间,一切恩怨都是急不得,唯有渐渐消融才是正道。”扶璎扶了她的肩,温婉宽慰,眸中充满了怜爱与呵护。
苦薏握握她的手,扬眉粲笑一缕,心中感激她的体贴入微。
身旁又多了一枚解语香花,最是惬意心怀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飘香居门首走来。
水苏掀了帘让她们进来,垂帘珠落,香飘四溢。
紫檀案上摆了各种香事并数种红帕子,有朱红,银红,桃红,水红,莲红,一皆是用红蓝花染定。
各色红帕,颜色鲜得晃人的眼,仿佛各种宝珠泛了艳丽的光泽,极是绚绮。
恰是室内各枝名花,别具妩媚清丽又兼巾帼温婉风情,秀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