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娇笑跑来,举起双掌,双掌染了五颜六色的花汁,怕脏了她的衣裳,俏皮笑道:“姊姊,你来了,瞧我们多热闹。”
苦薏恬淡笑深,携了她的手,往她燕居走去。
关了门,苦薏低声道:“我瞧见小蔌与刘建了,笑得甚欢,好像很契合。”
阿房撇嘴一笑:“为了某些目的,不契合也得契合了。”
“怎么说?”苦薏睇她一瞳,微微笑道,阿房真的长大了,也洞悉人性了。
“姊姊那日说得对,大王兄因为庶出不讨父王的喜欢,心中充满怨怼之心,但他性情懦弱,不敢对父王如何,倒是王孙刘建时常出语不逊,惹怒太子,所以他与太子嫌隙最深,他一直寻机机会治倒太子,苦于王宫之中无树可依,如今我重得父王宠爱,与他一接近,他哪里有不抓住时机的?所以我一跟他说小蔌暗中仰慕他很久了,他求之不得,得了我的宠婢,就是投了我的好儿,他何乐而不为呢?”阿房唇畔一抹讥讽,手足到了彼此利用的地步,也是王家可悲可叹了。
“阿房,你真的长大了。我还担心你不肯用此招,谁知用起来比我还娴熟,姊姊不能小觑了。”苦薏笑着抚抚她的香肩,一瞳怜爱,于她清傲翁主之心,是不屑与卑微王孙刘建接近的,同是王室根苗,他们甚少相与,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屈尊以婢换谋了。
“姊姊,我只想早日替母妃报仇雪恨,如果能一并收拾刘陵,我绝不手软。”阿房美瞳含恨,咬牙切齿一语。
“阿房,能为姨母报仇固然欢喜,但刘陵你未必一举动得了她,所以姊姊提醒你,不要因此失望,到底她没有伤害你性命,已是顾念手足之意。”苦薏握着她的肩膀,声音沉漫,与其等到结果出来让人失望,不如现在就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免得到时更悲伤愤怒。
阿房吃惊道:“姊姊,为什么?有小蔌与乳母指证,还扳不倒她么?”
“大王对刘陵智慧欣赏有加,他身边少不了刘陵协助,他会找借口为刘陵解脱罪责,何况你们之间本就是家庭争斗,不能放到政务上去公平处理。我有一种感觉,刘陵一定安然无恙,只要害姨母的凶手绳之以法足矣,再则,你也自由了,我也就放心无挂了。”苦薏温婉安慰,伸手抚平她的愁眉,唇畔蕴了十分的爱怜,轻拥她入怀,想要替她分担一些痛苦。
阿房长睫凄闪,不甘道:“姊姊,刘陵害我不浅,我真的不想放过她,我不信她一点罪过也不担,我恨。”
“我懂你的恨,但你也要懂她对你的嫉妒和恨,因你,她差点失去大王的宠溺,所以她怨你也是可理解的。我早查到刘陵藏了一美人,她是要留着献给皇帝的,她处处替淮南国着想,就冲这一点,天大的罪过淮南王也会宽恕她,你明白了么?”苦薏眼前闪过一道丽影,那丽影细纱蒙面,她看不清。
“美人?”阿房眉头微拧,讶然道:“她让姌玳带回姊姊的画像,难道真的寻到了吗?”
“我不知道那美人如何,我想再去探探,但刘陵藏得紧,我估计很难探清她的真面目,我想,依刘陵的眼光,她寻的美人绝对是拔尖出类的。算了,阿房,她想讨皇帝的好儿,就让她去行事吧。只要为淮南国好,何乐而不为呢?淮南国平安,你也平安了,这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阿房,姊姊愿你快乐无忧,是谁给的不重要的,是不是?”苦薏抚着她的发髻,眉睫噙笑,一缕欣然。
阿房点头不语,把头默默靠在她肩头,望着窗外幽幽发怔。
苦薏拉过她的手,清柔道:“阿房,都准备好了吗?刚才大王遣人唤去刘陵了,我想安暖儿已经照我的吩咐一一做了,刘陵听说要去京都侍帝,必然大怒反对,大王宠溺她,暂时由着她任性,但乳母与小蔌一出现,时态逆转,刘陵不去也得去了。”
阿房眉聚欢喜,吐出一口气,拍手道:“如此最好,我恨不得现在就去。”
“不,等到明日,小蔌美梦做得深一点,大王郁闷的时间长一些,才是最好时机。”苦薏捉了她的手,轻轻晃一晃,笑得花枝招展,令人眼前一亮。
阿房也是笑甜,二人双手相击,掌声惊动窗外树上的鸟儿,忽的一声离树冲天。
苦薏以指压唇轻嘘一声,对外努了努嘴,阿房掩唇悄笑了,悄悄揭帘往外一瞅,宫女们和着花汁儿笑得开心艳粲呢。
阿房眉上露了清浅无邪的笑意:“姊姊,还是你高,她们现在对我惟命是从呢。”
末了,眸光一恼:“刘陵如今见得宠,恨不能一时让我离开王宫,她鼓捣父王替我寻一门好亲,早日嫁了不碍她的眼,真是可恶至极!”
“那你怎么说?”苦薏微笑拍了拍她。
“我自然不同意,只说想多陪伴父王,而且母妃留给我的膳谱还没有学完,等父王吃完我做的汤饮糕点再嫁人不迟,再则我是翁主,嫁谁不是挺容易么?父王听了答应了,臭刘陵,死刘陵,想害我,没门。”阿房恨得跺跺脚,一壁用力撕着手中的锦帕,仿佛如此才能泄愤一般。
苦薏明瞳如星亮起,笑道:“是我出的主意,不如此,焉能打消她对我的怀疑,我就晓得你会应对。”
阿房失笑:“原来是姊姊替她谋的馊主意!怪着她如此关心我起来了,我还郁闷着呢,父王却当她一片好意。”
“傻丫头,等到改日对质,这件事恰能助你一臂之力啊!”苦薏点了点她的额头,绚丽笑开,眉间一缕智珠闪烁,格外慧彩动人。
阿房眼珠俏转,明悟道:“原来姊姊是替刘陵设了一个局,只消我在父王面前说她给我寻亲并非关心我,而是想赶我出王宫,与当日害我容貌之计同出一辙,是恨我夺父宠而已,父王必然恼她,对我的委屈深信不疑了。”
苦薏连连点头,红唇妩笑:“嗯,果真进步了许多。”
“姊姊事先不告诉我,害我白急一场。”阿房嘟唇踩了她一脚,两人在室内笑闹打开。
有多久没有如此笑闹过了,还是少小时无忧无虑的年华吧。
苦薏一壁跑,一壁暗思,胸中划过一缕破碎的痛,回望阿房眉飞色舞的笑容,不忍牵累她的伤心,迅速收思,粲粲笑艳。
又无拘无束在骊珠殿小呆了一阵,估摸着刘陵回宫了,才辞别阿房回到玲珑宫。
才进玲珑宫正殿,刚要掀帘,凝紫一把拽住,对她摇摇头,示意不要进去。
苦薏缩脚,与凝紫一起立到廊下,突地殿内传来震耳欲聋的叫声:“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走?为什么……”
接着啪地一声重响,像是案上的东西推落了,碎了一地。
苦薏和凝紫面面相觑,一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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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因刘陵的暴怒反常无滋无味的过了,宫女们瑟瑟缩缩,就是苦薏与凝紫也觉得无趣得很,二人好不容易才把醉得一塌糊涂的刘陵扶上榻安置妥当。
凝紫坚持苦薏去休息,她留下来照顾刘陵。
苦薏洞悉她对刘陵的那份肝胆相照,只好随她去了。
落落走在宫苑中,听着鸟鸣蝉叫,心底默默流伤。
刘陵,于她不啻为另类红粉知己。没有刘陵,就没有今日云仪碧色的辉煌,没有嘉懿苑的安宁静好,她是她卓苦薏的伯乐,是扶持自己的恩人,哪怕各自行事轨迹不同,无疑她也是扫眉才子,令人敬重。
有一种人或许不能把心完全交付,然而也未必成为仇敌,但她们可以明瞳相对,彼此之间,形成一种默契,这默契,就是不完全信任之外的理解。
人与人有了理解,还有什么好看不透的呢?
苦薏幽幽叹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离玲珑宫不远的千葩苑。
所谓千葩苑,是刘陵习武读书的场所,除了正门进出,从玲珑宫后苑进去,有一道暗门连接,通常刘陵从暗门通过,极少走正门,除了她和凝紫,寻常宫女进不去,从前大约暖雪晴云胧粉也是出入自如的,因为她们都是她的心腹。
苦薏不是玲珑宫的宫女,自然也是无法接近的。
好在她也不感兴趣。
然而,甫时夜深人静,她一探究竟的心事占了上风,不由自主往正门而来。
千葩苑的围墙不高,苦薏搬了几块大石叠加一起,费力翻墙跳地。
月色低迷,正好掩身。
苑落极大,宫舍也多,一时间,弄不清藏人的方向。
苦薏取帕蒙面,悄无声息扶着山石躲躲藏藏向前轻移,挨间从窗户里探视,可惜半点声息也无。
苦薏郁闷无比,却又不甘心毫无收获。
突地,中间一室有娇软的声音唤道:“小萝,倒茶来。”
有宫女俏婉的声音应了,旋即,听到打折子的声音,烛光一亮,映了窗纱之上一道俏影。
那俏影从榻上起身,顺手取过床头案上的红色斗蓬披了,往窗边走来。
苦薏急忙矮身,屏住呼吸。
小萝端了水近前,柔声唤:“小姐,茶来了。”
俏影也不言语,唯有饮水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子,声歇人离,脚步走向榻处。
苦薏伸钗在窗纱上戳了一个洞,抬眼朝里窥视,那女子朝里躺着,只看见一脉美妙的背影,露了一截玉臂,极是美绝。
苦薏再要细看,蓦地,那女子扬手一物,扑灭案头的蜡烛,室内一片黑暗,旋即有开门簌簌的声音。
苦薏吓了一跳,她有武功?
刘陵晓得她有武功么?
甫时无暇细想,急忙抽身往阶下逃去,一壁寻找山洞掩护。
那身影奇快,瞬间纵到她面前,一把控住她的手腕,冷声道:“是谁?如此大胆夜窥,找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