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顿时寂静,冰冷的气息如蛇死死缠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水苏扑通坐地,揪住粉裙,眼泪滚瓜一般落下,迅速迷糊了双眼,心沉得无法张开,有窒息的感觉紧紧攫住了心叶,唯剩自责与悲伤了。
苦薏默默起身,扶她坐起,幽幽道:“水苏,起来,我们经历如此多的风雨摧残,也未倒下,堇蓠必然平安归来,我们耐心等待。”
芫筠眉眼间蕴了怒色:“不用说,一定是她了。既然抓人,下步必有动作,苦薏,再过几个时辰不回,我陪你去卓家要人!”
苦薏咬唇点头道:“好,我与筠姊姊一样的心思。”
芫筠唇畔蕴了苦泽道:“想不到我计谋自认完美,却是牵累了无辜,我太自负了。”
“筠姊姊此计的确成全了两对鸳鸯,苦薏多谢姊姊好意,替我解决了盘旋心中许久的忧思。再则筠姊姊非神,哪里料得到会有人借计害事?筠姊姊莫自责,倒叫苦薏不安了。”苦薏平复心绪,清浅一笑:“该来的躲不过,就安之若素吧。堇蓠心细如针,也冰雪聪明,暂时无碍。你们不必忒过担心。水苏,你收拾心绪,去瞧瞧那几个小子,到底人家帮忙受了伤,带些上好的药与银两,莫负了人家的侠义情骨。”
水苏清醒过来,诺诺急去了。
室内只剩芫筠与苦薏静默相对,二人具是苦涩一笑。
苦薏落落道:“筠姊姊,你下步有何打算?”
“打算?”芫筠冷笑:“我能拿她耐何,唯有等待时机了,谋不如她毒,武不如她绝,天时地利我们一点不占便宜。”
“天时地利可人为创造,最重要的人和,我们却是比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苦薏清越一笑,扬瞳道:“姊姊不必忧急,等我们回到京都,定能制胜。”
芫筠愕然:“你想回京都?被皇帝发现你身份,自找死么?”
“皇帝不会轻易发现我的身份,修鱼翦篁也不敢更不想让皇帝知道我活着,她怕皇帝宠溺我,误了她美人计谋,她想要的不仅是皇帝的命,还有皇帝的江山。”苦薏唇畔漾了笃定,一壁手中调了鲜黄花粉,闻了闻香气,一股子清香盈鼻,酥心解乏,妙色解颐。
芫筠手中的花枝顿了顿,抬抬尖圆瘦美的下巴,冰声道:“她积谋多年,也不见绝色美人打动皇帝的心,要想得到皇帝的江山,一是美人计,二是宠臣谋,如今二者不占,她如何得到刘氏江山?”
“姊姊不要忘记,她富可敌国,她的财富无法计算,明的暗的,根本叫人查不清。这天下最能被人收买的是人心,她有的是银两,买得住大大小小的诸侯王国为她效力,何况还有尤物美人,虽然打不动皇帝的心,但绝对能打动臣子的心,有了这两样,足够她行事了。再者她私蓄杀手暗卫,也不知人数到底是千是万,如今汉朝外有胡人入侵,内有诸侯谋逆,修鱼翦篁正好趁机而入,也不是没有可能达成胜算。以她机心,必定在宫内宫外都设下了棋子,一粒棋子并不可怕,若是成百成千的,你觉得我们还能安稳坐在这里么?”苦薏明眸蕴了愀色,手中的花粉被她轻微的气息扑了一案,随风一吹,落到地上,有寂寞的艳黄。
她的声音沉肃,令人悚心。
芫筠怔了怔,捏在指尖的粉色花朵蓦然碎裂,浅浅的红色染了指腹,暗暗的苍红,一如人心的凄怆难过。
她再也无法宁静自好了,眉上蕴恼与恨,红唇微颤道:“那么你有办法么?”
“除非姊姊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苦薏幽幽一笑,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果然,芫筠断然道:“不可能!你有家恨,我有国仇,这一点,我与修鱼翦篁一般的心事,就算我为你出面作证,也不过是片面之词,皇帝不可能相信!你或许不晓得,卓家每年提供给皇帝国库的财富以亿万来计,皇帝要驱逐强大匈奴,没有民间财富的支持如何得以数年行军打仗,仅凭这一点,你就很难对付她。”
“好高的手段,原来她果然不止一步棋。”苦薏心中骇了骇,亿万财富支持皇帝大业,也非寻常商贾做到了。
能舍,便有得。
最丰厚的得莫过于皇帝的信任与依赖,从而更贪婪地暗中敛积财富,虽然见不得光,却是快速至极,令人想不透卓家的财富从何而来。
难道是私铸金钱么?
苦薏心头忽地一亮,胸中有了计较。
修鱼翦篁,你狼子野心委实令人怵目惊心。
芫筠漠漠剜她一瞳,扔下手中的花朵,信步而外,破破烦心。
有些事非她能力所为,那么就让修鱼翦篁去做吧,她只需壁上观,就能完成父亲的托付,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为何心中总是不安?
真的能够做到不闻不问么?就如堇蓠的事!
芫筠美瞳漫然盈了愁,望着低光荷出神。
深秋的景致,荷花依然烈烈噙艳,开得繁花似锦,朵朵如盘,令人瞬间轻减了惆怅,漫然舒一口气,伸手去够池中央的一朵粉花低光荷。
一把清朗豪爽的声音温柔道:“小心,我来!”
说着,一只长臂已先她够了那朵粉丽丽的花来,一壁递到她面前,深情的眸华牢牢凝在她面上,瞳中两缕热情洋溢,仿佛要焚去人面的冰华。
芫筠怔了怔,望定是雷被,倏地玉面飘红,不知接还是不接。
近处有苑中的少儿少女笑闹打来,你追究我逐的,甚是可爱,一边用俏生生的眼光瞅住他们,笑盈盈叫:“雷师父安!筠姑姑安!”
芫筠急忙伸手接过花朵,掩在身后,婉婉回应。
秀丽眸华注视他们远去,优柔一笑:“稚子无邪,最是趣味时,真令人羡慕!”
“筠姑娘所说,雷被也极是感同,所以闲暇时忍不住来此瞧瞧,嘉懿苑不仅花好草好,人也美,气氛也温馨,委实是极好的安乐之所。若是能够,雷被也想离了流云居,与你们同居一处呢。”雷被清朗一笑,挽了她缩在身后的手,接了花朵,温柔往她发髻插去,轻声道:“姑人与花相映,不知是人美,还是花美。”
他的调子如琴悦耳,落入胸腔,如潮翻浪,激起阵阵涟漪,心湖被莫名搅动,怦怦跳来,如战鼓擂动一般,不由垂眸柔笑。
雷被温声道:“阿筠,我们苑中散散可好?”
芫筠没有拒绝,眉眼带笑,随他携着手往人烟稀少的杏花亭走去。
两人一粉衣一宝蓝,在阳光下投出无比绚丽的美,那般协调,那般温润可人。
苦薏立在飘香居门旁,眸中光彩琉璃,看着他们走远,渐渐消失不见,不由叹息一声,人与人的缘分随意一牵也是美绝的,而一个冷傲身心俱受伤的宫中女子,除了男子的柔情再是旁人难以温热的了。
默默静立低光荷畔,想着堇蓠,想着扶璎逯羽,千思万绪,浪浪相逼,搅乱她的心湖。
薢茩手中执了一青帛,急急向她走来,一壁轻唤:“小姐,才二门上送来的,说是让你亲看,我不敢耽搁,你快瞧瞧!”
苦薏急忙接过,眸光迅速扫了,瞳华微暗。
薢茩扶了她的肩,平婉道:“是关于堇蓠的么?”
苦薏点点头,收帛入袖,拍拍她的肩,柔声道:“没事,我来处理,等水苏回来,你让她来扶璎处见我。”
薢茩应了声,眸中带了关切离去了。
苦薏对荷池沉吟半晌,举步去找扶璎。
正好风一竹也在,二人正在苑中比划剑术,见她来,双双停下,各自取帕抹了头上的汗水,风一竹取过石桌上的铜壶续了卮水,淡声道:“臭丫头,看你神情,出了大事?”
苦薏晃她一眼,语调平平道:“风女侠对苦薏越来越了解了,一点瞒不过你去。”
风一竹冷哼一声,仰面一饮而尽,落坐小憩。
扶璎饮过茶水,携了苦薏坐下,柔声道:“怎么了?”
苦薏叹息一声,把芫筠的计谋简要说了,旋即递过手中青帛。
扶璎略略看罢,吃惊道:“她好大的口味,要你拿《召氏花草谱》去换人,否则她会杀了堇蓠,这个女人,一刻也不让人消停。难道上次拦截我者,真的是她不成?”
苦薏唇齿间蕴了丝丝苦涩:“从她今日行动来瞧,理当是她了,她最清楚我的身份,如今云仪碧色香铺所经营的香粉面脂已深入人心,又有各大豪之家与我们签订了契约,卓家香铺生意一落千丈,她找我算账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真要给她换人么?”扶璎拧眉,伸手去取桌上“庆云剑”,不愤道:“我与你同去,绝不让她得逞。”
“就你们二人杀上门去?”风一竹冰雪般的句子丢来,端卮猛饮一口,冷声道:“我陪你们一起,臭丫头,最后一次,你的事可真是多。”
苦薏盈盈望她一笑:“多谢风女侠,苦薏正有此请。”
说罢,也不客气,执帛回袖,起身回折。
扶璎与风一竹收剑回腰,相并而行。
远远,水苏如蝴蝶飘来,看见苦薏,面露忧色道:“小姐,薢姑姑说你找我,何事?堇蓠有险了么?”
她眸光迷离,泪眼朦胧,显然哭过了。
苦薏眼角微酸,抚抚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你放心,我定安然带回堇蓠,你去取《召氏花草谱来》,我拿去换人,是你收的,我也不知放到哪里了。”
水苏愕了愕,嗫嚅道:“小姐,行么,万一被她……堇蓠更有危险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她二人彼此听到。
“我自有把握,你不必焦心,去吧。”苦薏粲粲一笑,如三月牡丹开放,端丽稳重,异常雅致。
每每小姐这般笑容可掬,那定是可行了。
水苏点头,立即回跑,碧色裙裾上绣了百合花,迎风飘洒,空中朵朵飞飞,极是好看。
扶璎碰了碰苦薏的肩头,郑重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抢去,堇蓠要救,帛也得完璧归赵,落入她手中,等于助纣为虐了。”
苦薏温婉一笑:“扶姊姊,你们不必强抢,我自有道理。”
她眉上清浅之色愈重,仿佛秋菊凌霜,不急不恼,唇畔的笃定从容,让人瞧了,有安心的感觉。
扶璎暗暗纳罕,这丫头又有什么鬼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