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压紧心房,微微笑艳:“皇上,苦薏不知离欢妃如何思想,但苦薏想,皇上喜欢,离欢妃便喜欢。”
皇帝似乎不在意她的敷衍之语,伸指抚了“碧雪长欢”墨迹道:“朕当年听过瑶儿弹一曲碧雪长欢,音如天籁,琴势如剑挽雪花飘扬,朕仿佛看到一卷画面,雪色如碧中,一名执剑的男子玉树临风,冷漠如雪,而女子清雅似月,以暖阳的心叶化却男子的冷傲,二人携手飞去。以瑶儿五岁光景便深锁闺房,断不会与世俗男子接触,为何她曲中流露了一段缠绵的心事,那男子是朕么?朕不知她的心意,朕很迷惘,苦薏,你冰雪聪明,能否猜测其意?”
苦薏心底一惊,皱眉淡笑:“皇上,苦薏未闻曲声,委实不知,再则雪如何碧?又如何欢呢?或许离欢妃极是空灵之人,所以独创天曲自娱而已。”
主父珂粲然笑道:“皇上,据微臣所知,世上有一柄宝剑,的确能化出碧色的雪光来。”
皇帝惊了惊,压下沉重的心扉,寂声道:“朕对古剑略有耳闻,但不知此宝剑何名?”
“碧雪剑!”主父珂眸光掠过苦薏的眼,笑若秋菊道。
“碧雪剑?”皇帝音调颤了颤:“是江南风雨雷电四剑君之一逯羽所执的宝剑?”
姌玳骇了骇,美瞳急切扫了一眼苦薏,又匆匆晃开,心湖泛开灼潮。
“是,皇上!听闻逯羽为情所困,一夜白发,后来断剑绝情,世间再无碧雪剑了。”主父珂眸中有深深的惋惜,指了“碧雪长欢”道:“笔力深厚,用情至深,仿佛让人看到雪色如碧,人间长欢的期盼之情。或许离欢妃……”
主父珂住语不言,眼中闪过一抹忧色,难道萧瑶心中早有喜欢的人么?
“或许瑶儿怎么了?”皇帝眸心划过一脉锐芒,紧紧凝住主父珂,不让她言辞闪烁过去。
主父珂蹙眉,面露犹豫。
苦薏与姌玳心口怦怦乱跳,主父珂如兰聪慧,一眼看出其中端倪了,如何是好?
姌玳迅速抽出绿沈锦帛,卷成一团叠好,放进一旁的画笥中,柔声道:“皇上,瑶姊姊或许是为皇上谱的曲子也未可知。瑶姊姊一心只有皇上,认为皇上是天下至善至美的明君,能嫁皇上为妃,是瑶姊姊的福泽,只是,她担心宫墙幽幽,不能与皇上像民间的夫妻那样任性任情,所以幻想与皇上在雪色飘扬中携手同行,人间长欢。皇上,这字是瑶姊姊留给皇上唯一的墨迹了,玳儿觉着收起才妥当。”
皇帝深情一叹:“也好,就听玳儿的吧。”
主父珂美瞳如清风一般展向苦薏,眉中有淡淡的、冰雪聪慧的笑意。
苦薏优雅纳了她的眼,浅如初生的菊蕾一笑,旋即,如蜻蜓点水晃过她睿智的脸,凝了窗外绿荑,如骊珠落地的声线道:“皇上,离欢妃既不在人间,皇上何必如此执着不悟呢?空留下这燕居怀念,苦薏担心离欢妃地下有知,灵魂难安。”
“苦薏当真觉得瑶儿会难安么?万一她就在朕的身旁,只是不肯面对朕呢。”皇帝明瞳划过一道深幽的情意,点在苦薏如帘的羽睫,瑶儿的眼睫也是如此长,如此翘,美得无法形容。眼前的女子镇定如斯,难道她真的不是瑶儿么?
不可能,凭直觉,他的瑶儿回来了,他似乎闻到了她的气息,感知她的娇媚灵逸。
虽然,苦薏身上少了绿荑的香气,然而她的手,她的眼,她的迷离神态,还有那日他胸口疼痛时她对他表露的温柔,一皆与瑶儿太相似了。
苦薏眼中一滞,肃声道:“皇上是太想念离欢妃了,所以才有如此令人匪夷所思,苦薏感动,也希望离欢妃能够回到皇上身边。”
“她不会回到皇上身边的。”主父珂断然道,语声清越,句子绝情。
她容色的清冷,让皇帝蓦然一震,不由失声道:“为何?”
“因为……”主父珂扬瞳望向苦薏,眼中有一抹幽光闪烁。
苦薏冷静接口道:“主父姑娘明慧,或许从字中能够看出离欢妃的心意,但请三思,万一说错了,可是伤人无形。”
“我或许会猜错,但我相信有些事情还是早解开为好,既迟早要面对,何必隐瞒呢。”主父珂慧瞳纯净无比,分明蕴了固执己见。
“或许隐瞒也是无奈之举呢。”苦薏心底一痛,主父珂定是猜测出萧瑶的真实情愫了,如果她真要甫时说出,不知皇帝能够承受么?
然而,她不能对主父珂出言请求,因为主父珂一切所为只会为了皇帝,即使她二人惺惺相惜,也抵不过她对皇帝的敬重与感恩。
主父珂眸中蕴了冰意,冷声道:“离欢妃就算隐瞒了皇上,不还是满门被灭了么?可见凡事还是清楚得好,免得夜长梦多,依旧逃不过厄运。我只相信,事在人为,情愫也是一样。离欢妃大可告诉皇上,她心中早有心上人,请皇上成全她便是了。”
此言一出,苦薏与姌玳俱是容色一变,而皇帝,身子一颤,只手撑住紫檀案,掩饰着内心的惶恐与惊惧还有铺天盖地的怒色。
室内沉寂,有如天踏地陷。
主父珂想要伸手扶了皇帝,咬牙忍住了,不让他面对现实,萧瑶事件如何了局?
皇帝面庞如敷了秋霜,眼中含了锐芒一一擦过几人的眸光,沉声道:“珂儿所说是真?”
“皇上当日听她弹琴,难道感知不到她另有衷情难述么?琴为心声,字为情苗,双双情愫,都只为一人而已,碧雪长欢,不过是雪色如碧,人间长欢,碧沉的是二人情意,长欢的是似水缠绵,怒剑隐去,才有长欢。皇上,离欢妃对逯羽痴情一片,琴曲字中,皆是分明。”主父珂冷静如细水长流,不动不摇,似乎看不到姌玳对她使眼色。
皇帝眸中慢慢蕴悲,仿佛压下排山倒海的伤痛,缓缓落座,这是瑶儿坐过的锦褥,依旧有瑶儿绿荑的香气。
可是,他的瑶儿心中真有旁人么?真是那个逯羽么?
曾经,他听了她的曲声之后,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不敢面对罢了,以为只要瑶儿嫁入宫中,守候在他的身旁,他是满足无怨了。
而今,这些句子是他最相信的女子口中道出,旁观者智,她比他看得明白透彻,一语点中了他的要害。
如果瑶儿真与逯羽有首尾,他会成全她么?
会么?会么?
姌玳怒气溢面,指了主父珂厌声道:“主父珂,你是何意?莫非你与瑶姊姊有怨怼,所以才指谪了瑶姊姊与旁人有垢,侮辱于她么?”
“玳翁主,我敬离欢妃,绝无怨怼之处,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有虚妄半点,我更不想皇上为了离欢妃如此悲伤怀念,六年过去了,皇上是该忘记离欢妃,以王夫人等为念才是。如此,后宫无怨怼,帝家龙嗣才兴旺。”主父珂言辞凿凿,一丝无惧,眸华巨慧凝向苦薏,眼中无染无尘,清雅一片。
苦薏心中苦笑,瞳尖蕴静,她一心为皇帝解脱情孽,对耶?错耶?
她不能怨她,但愿皇帝真的能忘记萧瑶才好。
苦薏展眼望向皇帝,恰好皇帝凝神瞧她,二人双瞳交织,俱是一颤。
皇帝眸华蕴暖,温声道:“苦薏,珂儿说得可对?”
苦薏浅浅一笑,恭敬道:“皇上,离欢妃已死,并无对证,主父姑娘所言是真是假,如何验证呢?以离欢妃亲笔所书”碧雪长欢“四字来推测真相,未免有些牵强。即使离欢妃真与江南剑君羽公子有情愫相缠,但我也绝对相信离欢妃的清白,否则她不会答应皇上入宫为妃。再则当年也有风纯衣当了皇上的面,承认他与离欢妃情投意合,不是么?”
“朕不相信瑶儿会与风纯衣有染!”皇帝定声道,眸光熠熠,仿佛两簇火色在跳动,随时焚去人心的坚定。
苦薏极力保持着得体的笑泽,平和道:“离欢妃何其有幸,得皇上的信任,皇上既然相信离欢妃当年的清白,也自当相信今日的无垢才是。”
“瑶儿就算与逯羽情愫相缠,朕也不会允许他们展翅高飞!朕的仙子,岂能容旁人觊觎?珂儿,朕命你暗中查访,必定找出逯羽所在!朕要与他一会!”皇帝唇齿间积了切意,听人耳中,分明有一缕恨丝纠结,暗藏雷霆之怒。
苦薏与姌玳双心颤跳,二人眼风相交,各自忧色一朵。
主父珂优雅的目光在她二人面上急速荡过,清浅应道:“皇上,如果离欢妃真的仙去了,找出逯羽又有何意义呢?不如等微臣设法找到离欢妃再说!”
“珂儿,这世上除了你与朕再无人相信瑶儿还活着,你可有把握让瑶儿回宫?”皇帝眉峰拧褶,语中露了急色。
主父珂敛衽行礼,郑重道:“皇上,微臣已有蛛丝马迹!”
“哦?”皇上挺身而起,上前一把捉住主父珂的手,欢声道:“珂儿快说来!”
“皇上,请容微臣回宫再与皇上禀明!”主父珂粲笑如花,对着皇帝眨了眨眼,眸中智珠一道,仿佛胜算在即。
皇帝恍悟,点头道:“也好!走,摆架回宫!”
几人应诺。
主父珂与皇帝双双朝外走去。
苦薏与姌玳缩在后头,二人眸色刚刚交在一处,皇帝猛然回头,伸手挈过苦薏,齿中蕴了婉和道:“苦薏,你陪着朕才安宁。”
苦薏无奈,只好由他握着柔荑,皇帝的心事越来越明显了,认定了她是萧瑶一般。
看来,皇帝对萧瑶真的是情有独钟,一点失态,都会被他掌控在心。
然而,若时刻忘掉自己是萧瑶谈何容易呢?
就如这手,柔若无骨,在皇帝的把握中就如当年的萧瑶,感觉到皇帝的炽热与呵护,一如六年前与皇帝在宫中赏花的情景。
那么皇帝携了她的手,是否也是如此思境呢?
她不敢揣测更深,越想越心湖难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