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斜剌里一剑挑向皇帝的发髻。
苦薏急中生智,伸手一拉皇帝的手,脚下展开借月弄影的步法,随着剑光移动,仿佛少年时暗夜随月而自由飘移一般。
步法空灵如蝶,皇帝顺着她的脚步游走,时光瞬间又回到六年前二人赏花时的情景。
那天,他在长乐宫花园真的跑累了,萧瑶适时翻腕携住他的手,眉目清清,唇边绽满柔润,浅笑盈眸:“陛下,我牵着你走,你再撑一撑,可好?”
名花解语,伤意瞬间消融,皇帝失笑:“好,借瑶儿柔荑一用!”
萧瑶拉着他温暖的手掌,两人衣袂飘飘,向前跑去。
“瑶儿,你还未回答朕,你使的什么步法?朕从未见过!”皇帝连跑边问,奇怪她长裙荡漾,遇影翩移,仿佛被风吹悠,极为轻盈巧妙。
萧瑶明眸如两丸黑宝石,晃他一目,笑若离欢:“陛下,我整日深锁侯府,哪里会什么步法?不过是月母亲平时好与我月下花间弄影罢了,追逐月影久了,便跑得快而已。”
皇帝笑道:“追逐月影方是少小时光,朕倒是忘了这无邪年华。”
“陛下一国之君,哪里记得微末小事?陛下,这花好美,叫什么来着?”萧瑶止住脚步,折了一枝在手,不等他回答,碧裙又迎风漾开。
皇帝摇头,笑意点眸,真是无邪的女子,可人心扉。
甫时,她一袭蓝衣飘袂如仙,携了他的手在花间逍遥自在,如果时光永远停顿在此刻,于他,也是欢喜无限的。
她眸光无邪无垢,清澈如泉,令人心动。
皇帝一时看得呆怔,忘记身处剑林之中。
剑如瀑雨覆向二人,稍稍沾上一滴,便是魂魄消散。
苦薏不敢大意,也不敢停下脚步,执紧皇帝的手,用尽全力绕圈奔跑。
那为首之人剑影翻飞,冷声道:“看你坚持到何时!”
苦薏心头一拧,如此跑下去当然不是办法,黑小怪,你在哪里?
似乎苍天听到她的呼唤一般,突然几匹红马飞速而来,其中一人一袭孔雀蓝衣,策马直奔姌玳,一壁抽出腰间剑,有若罡风卷向缠住姌玳的二名刺客,剑到处,那二人急忙丢掉姌玳,折剑应对骤然而来的剑影,直闻铁器相击的金属声,火花如红霞飘滚。
姌玳解了压力,顾不及看他是谁,直扑围攻皇帝与苦薏的四人,才发现皇帝与苦薏已安然无恙立在一旁,苦薏依旧携了皇帝的手,眸华闪烁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几个少年,他们俱是英俊不俗的容貌,手中执了各色古怪的兵器,转眼间,便把刺客逼到无还手之力。
眼前情形极度逆转,不一会,刺客全部受伤而逃。
那孔雀蓝衣男子身材魁梧,俊眉俊眼,大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姌玳,急切道:“玳翁主,可受伤了?”
众目睽睽之下,姌玳被他坦荡不羁的模样弄得面红耳赤,急忙抽手,却是挣脱不去,恼声道:“放手!我无碍!”
主父珂掩唇失笑,好粗爽的男子,着实少见,也难怪姌玳举止失措了。
皇帝想笑,待要上前,刚举步,才发现自己的手依旧在苦薏柔荑中,她细掌沁汗,掌力坚定无比,刚才一定是极度的紧张。
心底瞬间一暖,眸里爱意浓浓,无论是阿清,还是苦薏,她一直以他的生命为上,他相信,她不是当他皇帝,而是别有情肠。
这朴实的情肠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除了瑶儿,谁会爱惜他的生命呢?
皇帝翻腕握住苦薏的手,拖她走到那孔雀蓝衣男子面前,爽朗一笑:“多谢壮士出手相助!想不到壮士与玳儿竟是故人!”
姌玳抬脚朝男子踢去,一壁口中恨声道:“忽汗,再不放手,本翁主对你不客气!”
忽汗豪爽一笑:“你既记得我的名字,必是心中有我一席之地了。”
姌玳一愕,羞得颊飞红云,如芙蓉两朵,美丽至极。
忽汗痴痴凝住眼神,眼中再无旁人了。
皇帝摇头笑了,眸光瞟向苦薏,苦薏也不看他,睇向忽汗,温婉道:“忽汗壮士,请放开玳翁主,她是皇家最尊贵的翁主,你若真心喜欢,如何舍得在人前让她尴尬呢?”
忽汗一震,急忙松手,柔声道:“玳翁主,我不是有心让你难堪,实则这些日子我做梦都念着你,今日能够相见,我太高兴了。”
姌玳更是羞得抬不起头,碰上此人,算是她的厄运了。
主父珂粲粲笑开,伸手携过姌玳,替她解围。
忽汗方有空看向皇帝,接了他的话道:“听说玳翁主正陪在汉皇帝身旁,想来你便是皇帝了?”
皇帝潇洒笑道:“不错,是朕,忽汗,你不是本朝人士么?”
“我们来自安墨国,与夜郎相邻,他是我们的大王。”忽汗身后执怪鞭的少年扬眉清朗道,字字如钉,砸入人耳,有惊天动地之感。
皇帝与众人吃了一惊,忽汗竟是安墨王。
姌玳更是骇了一跳,眸华迅速扫他一眼,又匆匆垂下头,心念沉沉,如石坠裙。
苦薏美瞳幽了几幽,一丝不安如鹰攫了心腑,仿佛一点一滴啄去她的智芒,笑容渐渐冷却,苦涩剜心。
皇帝松了苦薏的手,伸掌握住忽汗的手,眉峰含笑:“原来是安墨王,万里迢迢来到中原,令朕感动欣慰!”
忽汗哈哈大笑,紧紧一握,朗声道:“皇上,本王来到中原已有数日,甚是喜欢中原一草一木,都说夜郎自大,我忽汗不愿如他井底之见,所以才亲自来中原走一走。想不到中愿国土如此广褒繁华,本王是大开眼界,极是倾慕。而皇上对匈奴人的入侵,又是如此雄心勃勃反击,更令本王心悦诚服。”
“安墨王虽是小国之王,却是英雄志远,艺高胆大,亲自来到中原,又出手救了朕,朕要好好款待安墨王!愿与安墨王结为知己兄弟,两国永久和睦相处!珂儿,速去传旨,命人收拾王邸,让安墨王一行好生休息,明日朕要在宣室殿亲自宴请安墨王!”皇帝热眸烈烈,语声激扬无比,许久未能如此欢畅愉悦了,仿佛遇见了知音一般,极是喜欢。
忽汗展眸凝着皇帝,心底暗暗赞叹,原来中原的皇帝也是如此英武豪气与常人不同的,看他刚才执了那丑陋女子的手,以一国之君能够喜欢这样的女子,必是有非凡的心胸与智慧,他定能称霸天下,赶走野蛮的匈奴人。
那么安墨国与中原相交,应是明智的选择了。
忽汗胸中一畅,转眸睨了姌玳,不舍收回目光,声音和缓道:“皇上,本王为认识皇上高兴,对中原的女子也是仰慕得很,本王此行除了与皇上邦国兄弟相交共同抵御匈奴人之外,还想娶一名中原女子为王后,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放声长笑:“好,朕答应你!你是一国之君,朕绝不会委屈了安墨王,必然以皇室女子嫁入安墨国,安墨王尽管放心,朕定如你意!”
皇帝明瞳如刀从姌玳身上划过,笑意深深浅浅,让人看不出他所想,一副君王从容不迫的气度。
姌玳脚步沉重得举不动丝履,心潮如被苦水淹泡透,涩意叠叠复复,转肠刮腑,抬眸望了天际,那样的苍茫,那样的宽广,安墨国又在何方呢?
苦薏慢慢走近她身旁,伸手抚一抚她的肩头,低声道:“玳妹妹,我绝不会让你去往安墨国!你切莫自扰!”
姌玳凄凉一笑,一拉她的手,二人钻入画车中,再也不想看车外面的情景。
皇帝坚持骑乘忽汗手下的红马,与忽汗并肩而行,显示亲厚之情。
忽汗盛情难却,只好依了他,命多耶让出马匹。
皇帝与忽汗跃上马背,执辔并驾齐驱,二人一路说笑,笑声豪爽震天,令画车内的姌玳与苦薏愀心不已,苦薏伸荑握住姌玳的手,想要把自己的力量满满传递。
主父珂面无表情,冷眼旁观,仿佛看一轴知己情深的画卷。
苦薏懒得去理会她的智眼,有些事情既瞒不过,还不如静心平气的等待,或许主父珂早已晓得她是萧瑶,但没有十分把握,量她也不敢轻易告诉皇帝她的猜测。
锦帘被风扬起一角,皇帝与忽汗笑意如棠棣花的面庞落她眼中,愈加添了愁色。
忽汗对姌玳的情愫,明人一眼看出,那么皇上呢?
他是那样的睿智,如何看不破呢?
自古国与国之间邦交,总少不了皇室女子的和亲,何况眼下大汉朝自从与夜郎建立良好关系之后,一直想扩展与各小国间的同盟关系。
安墨王远道亲自而来,足见其决心与诚意了,皇上怎么可能拒绝他的所求呢?
姌玳,难道这就是你的命运么?
身为皇室翁主,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将来,而和亲万里之地,等同置身绝境,再无返乡的可能,与死又有何区别呢?
姌玳姌玳,我绝不让你痛苦远去!
苦薏执紧姌玳的玉荑,二人如并蒂莲般相依在一起。
姌玳眸华噙了暖意,温婉一笑,慢慢把头靠在她肩上,仿佛忽略去主父珂的存在,世间仅剩下她二人知心而已。
主父珂眉眼一潮,心底涌上一波又一波的苦楚,如果能够,她多么想伸手与她二人相握。然而,她的命是皇上给的,对皇上她有一份臣子忠诚的责任。
其它情愫与她,不过昙花绚丽一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