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昂向后仰去,把头靠在软皮座椅上,他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面不断变换的景色,渐渐地有些迷惘起来。在他知道自己以往这些经历以往这些记忆,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之后,那一种心情是那么的无以言喻。那时候,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为什么以前的人那么喜欢喝酒。他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了,喝醉了就可以撒酒疯,可以大闹一场,可以假装把一切都忘了。
没人会怪你,因为你只是一个只是酗酒的小混蛋。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就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如果去喝酒的话还能够忘记什么呢?又能够忘记什么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一无所有。
在很久很久以后,人们回忆起那个雨夜里屹立不倒的男人,总是会想起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因此我才无所畏惧啊。”那个人的表情很平静,但是却给人一种悲伤地想要去号啕大哭的冲动。
可是那时候的顾小昂还不懂“悲伤”这两个字到底怎么写。他觉得自己这个年龄不应该有这些四五十岁老男人才有的忧伤。所以每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于是就开始蒙头大睡或者去畅快淋漓地大吃一顿。像只快乐的猪一样,睡完就吃吃完就睡,然后睡完吃完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红木镶嵌的车顶随着行进的列车微微颤动。
圣德诺斯学院中除了麟马之外这种被称作“黑炭头”的蒸汽机车则是最为常见的交通工具之一。正如其名,这一种蒸汽机车当时研发出来时所选用的统一涂料则是漆黑色,列车经过时喷薄的蒸汽就像是弥漫着一场乳白色的大雾,在那白色的朦胧当中,漆黑巨大的车头尤为显眼,就像是一块被削得棱角分明的巨型黑木炭散发着余热在高速移动着。
当时顾小昂很疑惑,蒸汽机车运行时候应该释放出大量黑色的浓烟,可是他所见到的这一种却是释放纯净洁白的蒸汽而已。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蒸汽在空气中用不了多久便融入了大气中,化为大量水和氧气。完美地解决了蒸汽机车的缺陷,而列车行进中令他惊讶的是几乎听不到有噪音,特别处理过的车轴在新型的窄轨上高速运转,传出来的却只有风声。
“这一种经过改造的新型蒸汽机车所采用的燃料主要是以巳元素为主,运行时候巳元素燃烧后所产生的大量能量则是这辆蒸汽机车的核心能源供给。”看到顾小昂露出疑惑的表情,希亚则向他解释说,巳元素属于人类未知一百零八种元素之一,是属于无污染的洁净能源,不过只有经过特别改造的反应炉才能够承受住这种元素带来的暴烈。因为投入纯巳的所投入的费用过于昂贵,因此“黑炭头”所采用的巳元素都是含有杂质的。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污染,但是相对于它所能够带来机动性的提升就变得微乎其微了。
巳元素在未知元素序列当中只能算是低阶,但是即使是含有杂质的巳元素,所带来的改变也是不可忽视的。
在19世纪30年代末的英国,有人尝试用4668号Mallard拖着六个车厢,在一个稍微下坡路段创下时速126英里的纪录,相当于时速203公里。曾经这被认为是蒸汽机车的速度极限。然而炼金术与魔法的存在却轻易地打破了这个被认为是无法超越的记录,“黑炭头车”如果选用的是纯巳元素,仅仅是平均速度便达到了132英里的时速,而最高的时速甚至能够达到154英里。轻易地便打破了曾经是被认为无法超越的记录,不过从本质上来说炼金术与魔法本来就是打破常理的存在,又有谁会想到这一点上去呢?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一时间陷入一片缄默当中。顾小昂注意到,这整节小车厢里面竟然只有他们四个,其余的座位空旷得让人有些不自在。高脚杯微微晃动着,顾小昂趴在桌子上呆呆地盯着杯子里面犹如红宝石般深邃的酒液。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悄悄对坐在隔壁不远处的米勒说:“我记得你好像不是超能力系的吧?你是怎么上车的?”
米勒不顾小屁孩的抗议捏着他的脸,耸肩说道:“谁规定只能对号入座上车的?你要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方法有很多种的嘛...”
顾小昂注意到他院服左侧口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看上去貌似是一个圆形的金属块,他觉得那应该就是这家伙嘚瑟的凭仗。他说:“你选了什么系?”
米勒的指尖敲着木制的桌子,手里把玩着一个新款MP3,
“像本少爷这么伟大的人当然注定是要去炼金系的啦,但是炼金系里的那些家伙实在是太无聊了,我这么身份高贵的人怎么能和那一帮没有情趣的人坐在一起,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顾小昂心想就你这样子算哪门子的高贵啊,你见过有高贵的人去好死赖活地求别人买他东西的嘛?就差没下跪了耶,如果你那也算高贵的话,那全世界高贵的人都可以去死了。
“噢?这不是炼金系的小伙子吗?怎么这么好兴致不乖乖地坐在你们炼金系的车厢子里反倒跑来我超能力系的车厢里来玩耍啊?”
过道里的金属阀门“啪嗒”一声被推开,最外层的木制格扇后走出一位穿着黑色浴袍的糟老头。顾小昂他们就坐在门的旁边,听到这声音被吓了一跳。
那个糟老头头顶的头发都几乎快掉光了,中间露出光秃秃的一大片,两边还留着几撮枯黄蔫巴的毛,都快不能被叫做头发了。就像是一片荒凉的山丘上在两侧的几棵杂草,随着他每走一步那几棵“杂草”被风扬起又落下,一颤一颤的,显得有几分滑稽。可是没人笑得出来。
米勒听到这一句话“腾”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想要回击几句,但是当他看到那老头的模样顿时就像一只鹌鹑一样缩了回去,吱都不敢吱一声。顾小昂疑惑地看了一下子就蔫了的米勒一眼,旁边的希亚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老头精神很抖擞,走起路来一点也不显老,双眼烁烁有神,简直就像一个正值壮年的青年人。只是头顶上那两撮毛颇具喜感,上下抖动着,让顾小昂想起了那些跳着甩葱歌舞的女孩子们。
老头在他后面背对着坐了下来,从服务生那里简单地要了一盘红酒牛排。老头看着高脚杯里逐渐斟满的葡萄酒液,在灯晕下微微荡漾的深色波纹撞击着玻璃杯壁,又渐渐散开来,后来归于平静。老头没有说话,顾小昂也没有说话。整一节小车厢似乎被淹没在一片静谧当中,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是现在实在是太安静了,顾小昂甚至能听见列车运作时车轴与铁轨摩擦的细微的声音,车窗外面情侣走过时充满暖味的低语,麟马不屑的反唇皮与喷鼻声.......
他仰头斜靠着软椅,感觉着希亚有些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他眯上眼睛就像是睡着了,可是车顶天花板上的浮雕的影子却清晰映入眼帘。顾小昂听着那个老头吃牛排时毫不掩饰的窸窸窣窣声和吸溜声。他手上戴着一只有些古旧的表,那是一只机械表,镀银的表面泛着微弱的光泽,秒针在转,分针在动,时针也在微微颤抖。或者说他在听着时间拨动时针的齿轮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头吃完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牛排,他慢慢地放下银叉子。银叉子碰到盘子的边缘,发出很清脆的金属质感的嗡鸣声。
顾小昂闭上了眼睛,他把手盖在自己的头顶,按了一下有些蓬松带着些许洗发水香味的头发。
“你好。”
老头很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边残留的食物掺渣,他也微微笑着说:“你好。”明明是很平常的问候语,但是却不知道是对着谁说。老头看着那一道过道里的金属门,也许是在对着那一道厚重的金属门说话,也许是对着那一道门后面的人。
“你是谁?”
“你又是谁?”
“你先说。”
“我为什么要先说?”
“你老了。”
“我还年轻。”
顾小昂低头看着木桌上面的纹理,仿佛能够看出花来。
“今天天气不错。”
“今天天气一直都不错。”
“你为什么学我说话?”
“我为什么要学你说话?”
老头还是坐在那里,没有转过身来,但是有感觉就坐在你对面。那一双眼睛就像一直在看着你。
“没有理由。”
“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很累吗?”
“说话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活着也是。”
顾小昂笑了,那个老头也笑了。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你能感觉到他在笑。很奇怪的感觉,希亚望着顾小昂的侧脸,她不知道顾小昂究竟想要干嘛,他明明是在用中文说话,但是那个老人却一直在用通古语回答,他们两个真的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吗?
“什么是超能力?”
顾小昂微微一愣,没有想到对方这么直接就转了话题,没有任何征兆。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思考了一下,答道:“心灵感应、透视力、触知力、预知力。”
“错了!”
顾小昂皱眉,他说:“第六感?”
“又错了!”
“身体潜能。”
“很接近,但还是错了。”
他没有沮丧,反而问道:“什么是超能力?”
老头只是说了一句很简洁的话:“超越常人的力。”
顾小昂懂了,他思考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还是不太清楚。
“超能力是什么?”不等老头发问,顾小昂就抢先开口。
老头还是很简洁,只说了两个字。
“力量!”
顾小昂眼睛一亮,他明白了,原来这种超能力并不是泛指他以前所了解到的那一种ExtraSensoryPerception,也就是所谓的ESP,右脑潜在的“超感觉”之类的。而是真正的力量,超越凡人之上的力量。当然,这里所说的力量并不是指力气大之类的意思,而是对身体的开发,细胞往更加高的方向进化,夸张一点来说,就是从而能够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当然真的不可能会这么夸张,但是突破音速瞬间打爆巴黎铁塔这种事情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头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缓慢地说了一句:“超能力有什么用?”
顾小昂没有思考,他很直接:“打架。”
那个老头微微一愣,看着窗外的麟马轻易超越一辆法拉利时得意地翻着唇皮的样子,赞叹道:“好答案!真是一个好答案啊!”
他有些高兴地说:“我很喜欢你。”
顾小昂抿了一口微涩的红酒,慢慢地说道:“我不喜欢你。”
老人怔了,他皱眉问道:“为什么?既然我很喜欢你,你就应该喜欢我才对。”
顾小昂只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男人。”
对方终于明白过来了,开心地笑道:“我也不喜欢男人。有趣,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一场对话看似又拉回到了原点,但实际上还是有一些地方不同的。
老头摇了摇头,他发现这个学生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有些棘手,但是他很喜欢。所以他先一步作出了退让。
“我叫乌达尼.坦。”
“顾小昂。”
老头站了起来,从他一开始进来的那一扇门走了出去,他由始至终都是背对着顾小昂,没有看对方一眼。
“很高兴认识你。”
顾小昂摇晃着高脚杯,他其实很不擅长喝酒,现在才喝了一杯,脸上就已经开始泛红了。他把杯中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那个穿着黑色浴袍的糟老头离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