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寂殿,这里的确形似冷宫,才被关进来了两天,文贵妃就如同变了个人般。之前年宴上那身富贵华丽的宫装早已被换下,成了现在简单的棉布衣衫,头上的钗环也已取下,自然而然的让整个人的气势都暗淡了不少,倘若不是她那凌厉的眼睛和姣美的容貌,这样的形容简直同一个寻常的宫女嬷嬷都差不多。每日送来的吃食也降了好几等,她一开始都没有习惯弄得食不下咽,便不免有些轻减了。现在又是冬日,而身为冷宫的落寂殿,更不可能升起火龙,所以十分的寒冷,以至于她不得不抱紧了身体脸色苍白的瑟缩成一团。衣食住都让人不快,至于行,她被监禁之身,又哪里有半分自由可言?而宫里人人都是惯常拜高踩低的,虽说她势大已久余威尚在,那些人也并不敢太过轻慢,可到底同在毓寿宫中的待遇没法儿比了。这情景让文蕙难免郁结,因此握紧了手指更加愤愤不已。
这一整件事的发生,虽说早已想明白了,可却仍旧透着古怪。首先,西林铭綦怎么会知道自己打的什么算盘呢?即便是猜对了,又如何得知她会在年宴上动手?更有甚之,萧玉臣的事情,他们究竟是如何打探到的?她自诩治下严明,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瞧出端倪,怎么一夕之间,底牌就无故暴露了?难道是之前在黎儿那里出了差错吗?可是,黎儿再怎么愚笨,也不会把这件事情明言于人的吧!那或许……是他们自己猜到的,又或者考证过的?但是这样的行动速率,可着实是让人防不胜防不容小觑的,怎么之前她竟不觉得这靖熙王如此的可怕呢?仔细想来,似乎更早之前,形势已经发生了骤变,就比如自己父亲的致仕。那般的计谋,也是她未曾想到的。似乎对方在暗中就已掌控了一切,从而搅乱了自己全盘的计划,甚至是反客为主以暴制暴更上一筹——那么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似乎从那个小贱人来了之后就……西林铭綦就同如虎添翼了般的一往无前了。而那个贱人……那个长的像白亦璇的小小女子!上次她破天荒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后,自己就已经心神大乱了。之前让萧玉臣将她带来想要仔细盘问,可后来却因为陛下出现也不了了之了,所以到现在她都没有弄清楚个中因由。但此刻想来,这一整件事铁定是有联系的,因为自从她一出现,似乎同西林铭綦的结合就无往不利了,可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归云门的少主人吗?那这归云门,会仅仅只是一介商贾门派吗?她原本不是跟随着一老一少行医问诊的吗?这就对了!医术或许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就比如在对萧玉臣的事情上。再者,之前他们师徒三人不是一直在找那浮生花吗?对,这就更明显了!她们一定是同白亦璇有关系,以至于又同西林铭綦有着不可抹灭的牵扯,所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明晰了,虽然还有一些弄不明白,就比如为什么一切消息都表明那女孩子是靖熙王的心爱之人。但,无论如何她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这个女孩子一定同白亦璇有关,所以归云门才会一门心思的扶助西林铭綦!但是,想通归想通,可眼前,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去向陛下喊冤肯定是没用的了,眼前的事情已经不是文黎的事情了,而是她这个贵妃包庇萧玉臣是个假内监的事实!甚至再严重一点,自己秽乱宫闱、欺君罔上,身为后妃而不贞不洁——这私通的罪名若是扣下,皇帝几乎可以将她灭族了!想到这里,文蕙揪紧了腿上衣衫,眼神寒厉的眯起,咬牙森森地道:
“不!”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绝不可能!
“靖熙王,你以为,我文蕙会这般轻易的被打倒吗?哼,做梦!”她咬牙切齿的笑出声来,面容也几近狰狞:
“我的手上,可还有一个百试不爽的筹码呢!”她恨恨又自信的想着,因此咧嘴狞笑的同时,又抬头厉声对着外面喊道:
“来人哪!快给我叫陛下过来!我要见陛下,快来人!”
……
文贵妃被关的第三天,皇帝终于第一次来看她了。其实说到底,也不算来看,而是被迫过来。一则她吵闹的厉害,二则事发这么多天了,西林焃于情于理也该来向她了解一下情况了。
其实这件案子又有什么可审的?但凡稍有点儿头脑的人略一推敲便知,是文蕙想要设法逼迫靖熙王就范,结果却被反将一军,不止侄女的清白不保,居然还牵扯出了自己宫中的萧玉臣。而至于萧玉臣,那也不用谈了,甚至都没人敢说出口,就是养的佞幸嘛!这事情你悄悄的来大约也不会发生些什么,即便是皇帝,凭借着多年以来两人的貌合神离,再加上他本身就病弱也从来不愿管后宫的事,可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但现在,偏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事发的,那就只得想办法堵住悠悠之口了。如若这个时候皇帝还怯弱退让,那就是十足的让人看笑话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男人,对这种事情也是不能容忍的,更何况是皇帝?再怎么说他也是九五至尊一言九鼎不容冒犯的呀,所以,这罪名,文蕙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了,恐怕她自己也心知肚明。那眼下,她还能有什么事情,甚至有什么脸面要见自己?!
想着这些,皇帝也是十分的糟心。他这般的年纪,若是为此再大为光火的恼怒难受,也只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所以,他对这件事情反而并不如外界猜想的那般惊怒,而是只有一些习以为常的怨怼,甚至是满满的心累和烦闷,对文蕙这个女人也就更加厌恶了。但总归是夫妻一场,因此在定罪之前来一趟听听她怎么说,也算是给外界做了样子了!
皇帝到了之后,文贵妃先是惶惶的依礼叩拜,随后却开始假惺惺的哭求了起来,声称自己并不知情,都是那萧玉臣想方设法的蒙骗她。这厮心思狡诡,她居然没心没肺的被他骗了这么多年,并且这下连自己侄女黎儿的清白也被毁了,文氏也算受了重创了,所以只求陛下发发慈悲,将那萧玉臣尽快处置了,还给她文氏一个公道才是。
纵使西林焃早已料到她会这般狡辩,将一切罪名都推给那萧玉臣,可也没有想到这女人竟然能将假话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并且还脸不红心不跳的煞有介事,真当他是睁眼瞎的老蠢蛋不成?!所以眼下她这般说着,西林焃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光,几乎打的文蕙眼冒金星,嘴角也瞬间渗出了血迹。
“这世间,怎有你这般厚颜无耻、卑劣下作的女人?!你是当我没有脑子,还是当全天下都瞎了傻了不成?!你自己做的什么事情,你自己装不知道,难道还要天下人跟着装不知道?!如今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实在恬不知耻,胆大至极!”他气呼呼的骂道,骂完了仍旧是不想看见他,便转过了身去继续长出着气。
文蕙突然被打,也是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不过稍瞬她却又陡然清明了,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后便正了正身子,甚至连眼泪也止住了,目中只余下了冷静锐利,口中的哽咽也停下了,自然闭口不言了。
西林焃等了良久,见身后没了声音,便有些不耐烦的略微回头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文蕙微微挑了挑眉,泛出了一丝冷笑,却冷眼擦拭了下自己唇角的血迹,悠悠地道:
“陛下,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的旧事吗?”既然他已丝毫不念旧情,那她自己也不必多说了,直截了当就好!
“你——”皇帝猛然回头,瞪大了眸珠盯着她,甚至伸手指着她,浑身都几乎颤抖着道:
“你,你,你,你!”他像是恨的咬牙切齿,又像是不敢置信,一张老脸上的面皮都抽抖着道:
“如今出了这种事,你还要拿这个威胁朕吗?!”这个理由她用了半辈子了,而之前他都因着那一丝希望放过了她,可如今,这罪名昭彰,她还要继续以此拿捏他,她还有没有脸啦?!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简直是不可救药!
文蕙却继续低低笑了,笑容却仍旧未达眼底,而是继续寒声道:
“非是我在威胁陛下,我只是在提醒陛下一个事实罢了。”在生命的面前,脸面又有什么要紧?!更何况,这并不算她不要脸,而只能说是这个老皇帝太有心罢了!倘若他一点也不在乎,那她可还能怎么用?可还能怎么威胁?!
“哼!你休想再威胁朕!朕根本不信你!休要再胡言乱语了!朕明日就宣旨定罪,你好自为之吧!”说罢,皇帝甚至些许忙乱的抬脚,打算离去了。他也是十分害怕这个女人再胡言乱语的左右他的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