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彼此静静地对望了一会儿,相互抿嘴一笑,大有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杨雪茵若有所思地咬了一下嘴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好像以便镇静了一些感情复杂的心绪似的,先开了口,“彼此杳无音讯十几年,你们都还好吧?”
零子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努力让一些笑容泛在面部表情上。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支撑多久,很快又被内心挥之不去的忧伤夺去了。
“都是我的错!不仅曾经给你带来过无尽的伤怀,如今,也连累得赤枫被病魔所害!
如果,当初,我没有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那该是个多么美好的今天!”
杨雪茵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许多,长叹一口气,“你不要这样说,沐浴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我才知道命该如此这句话是多么的令人信服!
我以为,或许,过去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谁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我不是在找借口为我自己的罪过开脱。因为,我当然知道,你如何惩罚我都不为过。但是,我更明白,无论如何,高尚的你绝不会那么做。
尽管,现在再讨论过去的对错,已经无助于改变不幸的事实。但是,我还是要说,其实,真正有愧的应该是我!”
零子鹿主动插话,“其实,我都能理解!
即便后来也许你做过一些令我确实痛苦不堪的事儿;即使我也是无心且无意地要伤害你。但是,不可否认,的确是我触及到了你的核心利益在先。
而且,兔子急了还咬人!
所以,你刚才说的命中注定,虽然不是应该提倡的唯物论,也不是积极的人生观,却也能理顺现实中难以解释的许多事情!”然后,她宽宏大量地微微一笑。
“这让我的耳边涌出一句话: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这样的语句吧?”
“应该!”
“那么,看来,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衷心地祝福你们!如果能知道你们过得幸福,就是最让我感谢上帝的了!”她一直用近乎谦恭的姿态坐着。这时,稍微挺了挺胸膛,端直了一下脊背。
“谢谢!”零子鹿心酸地眼睛里闪动着水莹莹的泪光,她轻轻地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颔首一笑,“我也是!看到你们有如此的成就,美好的今天!老实说,这也是我许久以来,最感欣慰的事儿了!”
“如今,不瞒你说,曾经桀骜不驯、心怀妒意的那个我,在你的感召下,已经脱胎换骨,完全加入善男信女之列了。
说心里话,真的!我非常感谢上帝没有遗弃我!反而,还让我尝到了苦尽甘来的甜美滋味!
曾经,我终日的怨天尤人,致使身边围绕的幸福则因此而感觉不到,结果是损人也害己!现在,我时时刻刻都是在感恩的心态中度过的!”杨雪茵真情款款,同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饱经风霜后满足感,“这是我真切的感受!唯一遗憾的,就是幡然醒悟是在无法挽回恶果之后才发生的!”她禁不住神色黯然。
“也许,正所谓没有冷酷寒冬的衬托与比较,反而,不会更觉温暖阳光的温馨可贵吧!”零子鹿喟然叹息。“没有人,一生能够不犯错!
我觉得,能够认识到总比冥顽不化或者继续害人则要好得多!”
“有时,我也只能这样自我麻醉自责的心!
如果,按我以前的性格,凭我应该,也非常渴望高规格地招待你的诚恳心态,我一定会找这里一家最豪华的酒店风风光光地款待你。
而现在,我之所以找了这家清净的雅居。其一,有我不想把我们的距离拉远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你一向尽量节俭每一分钱,惜贫怜弱不注重奢华而喜清幽的美好情怀是你独特的光点。
加上,从爱屋及乌的角度来考虑,我知道子见喜欢的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为了适应他的品味,我因此改变了许多。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认为以前那个冷酷疯狂的我应该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犹如你虔诚的心态一样,在自己感恩的心的催促下,只希望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儿!进而减轻一点负罪的心!”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其耀眼的那一面,你也拥有我许多望尘莫及的闪光点,而金子是最不容易贬值的!
宇厂长他是个好男人,他不会辜负你的付出,他也不会看不到你的美丽。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为了迎合他,失去自我而委屈地改变自己。”零子鹿情义诚挚地向她微微一笑。
“不怕你笑话,我不是东施效颦,而是真正的大彻大悟了悲天悯人的仁爱情怀!”杨雪茵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尽管始终去不掉其中的苦涩,“本来,就像十年怕井绳的心理一样,我很怕提起这个令人心痛的话题。
但是,思绪又走到了这里。
而且,我觉得,不管揭开伤疤是一件多么令人惨痛的事儿,恳请你的原谅都是我最终应该做的!
也许,就像只有吃过榴莲,才能知道它独特的滋味;只有站在冰天雪地里,才能生出周身寒冷的感觉一样。离别苦也一样,在我品尝了子见转眼不见之后的惊悸与无奈的痛苦之后,我才突然真正地醒悟了我给你们造成的伤害有多大,自己造的孽有多么深重!
所以,真是抱歉得很!在你们面前,我才是真正的罪人!一直以来,就连请求原谅这样的话语我都羞愧地难以出口。”
“你不要这样说!”零子鹿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也许,我们应该这样想更好,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
但是,很快她的思绪令她的面色又漫上了一种冷重的灰色,两只白皙而精瘦的手搅在一起,下意识地用力捏挤着,“也许,你没有经历过死亡,尤其是自己至爱的亲人!”
杨雪茵的脸色陡然阴暗了许多,幽幽痛苦地插嘴道,“自小,我就没有品尝到醉人的母爱!”
“因为在这一点上,我与你感同身受!基于这种‘本身同根生,相煎何太极”的感触,所以,这让我一直对你抱有同情而宽容的心态!”零子鹿向她柔情一笑之后,又继续述说:“我不能不承认,我奶奶离开我那段时间的可怕感受,让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我一直觉得那种无法挽回、无可奈何的痛苦才是最令人心悸的伤痛!那种苦涩的忧伤使我好多年来都自欺欺人地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害怕去面对!
可以这么说,其他的和它一比,就真的不算什么了!也许,这也就是我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境况,都能顽强地生存下来的原因!所以——”
“所以,后来,你不计前嫌地给我发了那个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短信!”
“就像你说的,正因为我有过品尝痛苦的经历,泪水曾经终日地伴随过我!所以,我不忍心让更多的人也同样经历!
我一向坚持,不论别人如何对我,我都会以善意的心态待人,至少做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虽然,你吃尽了苦头。但是,你仍然好心得到了好报!
不知道你意识到没有,其实,不论你曾经经历过多少风霜雨雪,始终能够得到两位这么优秀男人如此深情的关爱,也实在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了!毕竟,这样令人终生期盼的财富没有几个女人有幸可以如此得到!
说到这里,虽然,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儿,本来我也实在不想引起你的不快。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自始至终,我与赤枫之间,从来没有过肌肤之亲。就像试管婴儿,我只是挖空心思地利用了一下他取出体外的精子。所以,即使在那种为了保护你而被迫的情况下,他依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相信!
所以,你放心,因为我和赤枫有这样的感情,任何人都不可能介入了!
包括宇子见!”零子鹿的面部表情表现得柔中带刚。
“所以,我才为此前的狭隘与冲动而深深自责。
是啊!就像双刃剑!你与赤枫牢不可破的关系,在当时的确令我异常的怨恨。但是,现在如此说来,对我应该是件好事儿!”杨雪茵自我嘲解地颔首一笑。
然后,轻轻地甩了一下头,微微吁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也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平心静气地做个好人,要比心灵扭曲处心积虑地当个恶人好多了!
在为别人付出的过程中,自己也可以尝到原汁原味没有任何副产品的甜美欣慰的滋味。如今,我觉得心胸越来越开扩,很少在考虑自己的得失,因而烦恼也少了。精神寄托一转移,对正义关注的兴趣越来越浓烈。
我想你应该有体会,什么叫做心甘情愿,喜欢就不会觉得委屈这样的心境!”
“你说的很对!听你这么说,我真的感到很欣慰!”
“但是,如果没有你对子见的拒绝,我今天也就没有这样的心境!”对零子鹿,她感激地凝望。
零子鹿长叹一口气,微微地抿嘴一笑,“如果,我每次都当你的刽子手,那我更是罪该万死了!
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是福,夺不走;是祸,躲不过。你应该这样想,这种福分是你应该独有的!”
杨雪茵沧桑地一笑,“其实,也许你不知道,得到今天的安逸,真的就像万里长征那般的艰难!”
“……”零子鹿也深有感触地低低轻叹,“是啊!所以说,生活真的是很不容易!过去的得失,我们都不要太计较了!”
“但是,唉!老天爷真是有些太吝啬!经过那么多的磨难,应该让你们幸福舒畅地过几年,怎么又让赤枫被病魔所扰,让你受累呢!”杨雪茵深叹不已。
“所以,才有好命与否这一说!只是不幸得很,我被推到命运不济那一拨里去了。”零子鹿苦涩地笑过,喟然叹息,“其实,如果只是让我自己遭罪,无论如何都没有关系!
当初,决定和他走到一起的时候,我也并没有看重他背后的光环,想着享受什么富贵与荣耀来的。是他本人的光彩让我甘心相随,只觉得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就让我很感谢老天了!
如今,让赤枫跟着受折磨,真是令我心痛不已!”
“没有更好的疗法么?”真真切切的心疼也蔓延到了杨雪茵身上。
“只有等待!等待医疗技术的进步!所以,才感到万般无奈!”零子鹿艰难而痛苦地吞咽了一下。
她的眼角不请自来地又涌上闪动的泪光,晶莹的光芒中跟着又晃动出一幕幕往事儿…….
*
“快过来,坐到我的旁边!”一身浪荡公子打扮的余尾生命令坐在对面的老板娘汪汪。
“怎么?你知道她来了?”演技绝妙的老板娘配合地天衣无缝,悄然低语的同时,跟着惟妙惟肖妖娆地依偎上去。
但是,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一阵僵硬,不由狡猾地偷笑。
“这就是心灵感应!
你不知道吧!我们是一对电导体,我是带着正负电极的电子!”他自嘲地低叹。
的确,他并没有回头,就感觉到来到门口木然呆望的零子鹿。他若无其事地抓起一杯冷落一旁的红酒,好似十分亲热地喂了汪汪一口,接着提高了发自内心感叹的声调:“我拥有一个美好的妻子,又有了你这么迷人的一个情人,真是死而无憾哪!”
汪汪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身都在起着鸡皮疙瘩,心里的苦涩糅杂在血液里漫步全身,流淌不息。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零子鹿。心寒地遇到一双同样痛苦不堪的眼睛,一张毫无血色冰冷的脸,一个被冰冻了的木偶。
她不由地调回头,低语:“何苦呢!”
他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本来打算表演更亲昵的动作的,此刻,却因为挣扎在一片血海中,犯罪感极其沉重真正痛苦的心阻止了它。
*
“嫂子,这不是您待应该的地方。枫哥来了,我给他说您来找过他。”侍者送上一杯水的同时善意地劝说。
的确,衣着品位格调高雅,气质空灵娴静的零子鹿与眼前的氛围确实格格不入。
“……”本来没打算久留的她反而端坐圆桌前,刚毅的面容上浮现出短促的苦笑,没有回答侍者任何言语,又静默地把冷冰冰大理石般美丽的面孔移向恣意放纵的欢腾海洋。
这是一个觥筹交错,光怪陆离,狂纵*花般的灯红酒绿靡靡世界。这种场境,以前,她只有从电影、电视上看过。如今,却身临其境。
但是,就像侍者所说的,她并不适合这样的环境。因此,背道而驰的心境让她秀气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应该说,她能够坐在那里,神情凝重地冷眼盯着这一切,已经竭尽全力了。或者说,已经伤心过后,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嘿!来开眼界么?”一个裙装悉索,坦胸露乳,描眉涂红的妖冶女郎摇摇摆摆地来到她身边,招摇地向她瞟瞟色情糜烂的眼风。
她依旧丝纹不动,旁若无人,直视前方。
“好大的派头噢!你以为自己是女皇?”花红柳绿,口无遮拦更加肆无忌惮。
“我不喜欢那么高抬自己,不过我至少知道什么是廉耻,以及做人的尊严!”她目不斜视,眯眯眼睛,冷冷讥讽。
“高小姐,这是谢夫人。”侍者慌忙跑来低语。
“屁!她配!干巴巴的,死板板的,她配风流倜傥的枫哥?”又扭向她,“你也不照照镜子,你能让他快活消魂么?”
“你这么不服气,这么有能量,怎么不让他封你为谢夫人?”她被激怒了,索性一反常态,嗤之以鼻地嘲笑。但是,依旧有能力保持着那冷若冰霜的神态,以及那很难让人知晓的内心世界。
“臭样!”对方气急败坏,怒气冲天的女妖伸出乌鸦爪。
“汪汪!”一声冷重的威喝,穿着枣红色上衣气宇轩昂,帅气得令人目眩的消瘦的余尾生走了出来。在这一片乌合之众中间,他更显得耀目。
零子鹿痛苦地吸了一口气,用缥缈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汪汪骤然站住,转过身来,矫情地说:“枫枫,她无事生非!”
马上,来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前倨后恭,娇滴滴地依靠上去。
余尾生面无表情地闪开她,径自走近零子鹿,痛楚地问,“有事儿?”
“蕊蕊病了!”她努力睁着眼脸,以便围困住冲撞眼睛意欲流出的泪水,淡然地说。
“枫枫!”汪汪想拉住向门口走的余尾生,但是,伸出的手却落空了,任由僵化了的笑纹冷凝在涂脂抹粉的脸上。
“……”他漠视地瞟了她一眼,依旧大步地走出大门。
*
“如果不是蕊蕊烧得厉害,你永远也不会主动地找我,是不是?”家中,医院匆匆奔波之后,稍微稳当了一些余尾生疲惫地坐在床前,望着入睡的女儿出神。
“如果你没有心,说了又有什么用?”零子鹿心神俱伤地陷在沙发里,茫然无主地望着窗外巍巍的蓝天,“我想送她医院,大婶说她也是你的女儿。”
“大婶说!大婶说!
你是我的妻子,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也很爱我们的女儿,我很爱这个家!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能自己主动地说需要我!”难忍的忧伤使他伤楚地叹息。
“那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妻子不需要丈夫的?”她压抑着抖动的心房,脸色苍白,水莹莹的目光仍然望着茫茫的苍天。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样不冷不热的呢?”他剑眉深蹙。
“你需要我的冷热么?
——你是我的丈夫,我没有理由对你冷;我也不是一个赞赏针尖对麦芒的人;前呼后拥,你有那么多让你销魂的女人对你亲热!你还需要僵硬死板的我么?
你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与你的要求自相矛盾么?你真让人伤心又迷惑,对你,我都搞不懂了!”
“……”他语塞而心痛地咬咬嘴唇,沉默片刻,幽幽地说,“可是,她们哪一个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逢场作戏,我不是早就说过么,那纯粹是业务关系,为了多拉一个顾客,还不是为了多挣些钱让家里更宽裕些?
汪汪叫我,你不是也看见,我听从的却是你!”他委屈地低喊。
“那么,难道你还真认为你应该跟她走?
——你应该知道我做人认真,我清白对你,反过来,你不觉得让我在那种场合找到你,对我已经很不公平了么?”一种无法掩饰的深痛让她清秀的眼睛闭了两闭。“我可以不管你陪同谁人快乐,只要你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厌恶同床异梦的生活!”
“可是,我心里只有你!能够进入你的梦境一直是我最期待的!如果我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会自动离开。
如果我对你真的没有梦,我也不会留恋地借酒浇愁!”他沮丧得直挠头。
“那么,如果你真正肯用心爱我们,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所需要的真正是什么。你要明白,那决不是你所执执以求在污秽的世界里,所寻求的那种不洁的物质生活——所谓的一个钱柜子。”
本来,她是一个善于把委屈放在肚子里的人。但是,如今,却完全失去了以往优雅的矜持。或许,就是一座金山摆在面前,也不会改变她眼前的精神状况了。面对他,她全身时而颤抖不已,精神几乎崩溃得有些歇斯底里地喊了,“你不觉得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才是这个家更需要的么?
你还来有理由来责备我!你不知道你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伤心欲绝地都已经不认识你了!我都要被你逼疯了!
你知道什么叫做万箭攒心么?我现在的感受就是!或者有过之,甚至更甚!
我们拼了老命得来这样的结果,我都不知道老天是惩罚你,还是在报复我!
难道,只是要我知道,无论如何想要得到你,都是我痴心妄想!我始终都不会拥有那样的福分!”
“——去那种地方,有一部分实在是自暴自弃,冀口找点自尊。”好像,他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舌头也好像僵了似的,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叹息了一口气,又说:“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把所有能集合起来脑细胞都调动起来,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想使空气中的*味冲淡一些,好像结果都是徒然。
也许是因为,加入*的期初是他。如今就是想脱身出来,也已经粉尘粘连,不能全身而退了。
从在鼻子里,她发出一声讥笑,“笑话!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你过,还不是你自己不知道怎么着了什么魔,变得如此令人伤心!”
伤心欲绝的其实何止仅仅只是一个她,他同样的迷茫而心碎。
目睹心爱之人的神伤之态,他心中那一浪盖过一浪的剧痛,其实一点也不亚于她。像掉了魂似地坐在那里,紧紧握着双手。
他闭闭眼睛,又艰难地睁开,带着颤音,苦涩地低语,“不管我在别人面前多么得受欢迎,在你面前,我却如一个不会表演的学员,一筹莫展。
我简直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
真不知道是延续现在,还是恢复从前!”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零子鹿揉搓着那张病例单,忍不住已经泪流满面。
“什么?”刚刚进家的余尾生把衣服挂到衣架上,扭回头。看到妻子泪人一般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惊慌,急忙上前,关切地问:“怎么啦?零子鹿!”
“该问你自己呢!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瞒着我?这就是你自暴自弃的原因?”她鼻中满带酸楚之音。
“……”他震惊而无语地望望她,深深地叹口气,默然低首。
“你不知道夫妻是应该同甘共苦的么?”她抬起泪痕斑驳的面容,向他泪眼凝望。
“你几乎都没有过上过真正幸福快乐的日子!这一直是我深深内疚而心疼的!好不容易我们终于又能够走在一起,我多么希望给你带来的是安宁与愉快!
可是,命运却这么的残酷!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惩罚我也就算了,还得连累我最至爱的人!”说着,他热泪涌流,语凝噎。
“傻瓜!你怎么还这样不理解我?
我不是早就说过么?我只是不太善于表达。但是,在我心里,我一直这么认为:拥有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儿!
你知道吗,在我们痛苦分离的时候。尤其,在我犹如废人一样瘫坐不起的时候,是什么支撑我活下来的么?”泪珠从冷凝的脸上停不下脚步地不间断地流落,声音中颤动着世上最柔情的浓浓爱意。
他完全被这份圣洁的感情深深地融化了,心痛地叹息了一口气。
“在我的心中,我们可爱的女儿是什么都不可以代替的,这一点不可否认!让你像一道悦目而温暖的阳光降临到我的身边,让我拥有那么多我们在一起的许多美好的回忆!这一点也是让我永远感谢老天的!
我想,即使我们永远不能再相见!老天给我与你相识的机会,而且,还施恩于我给了我一个与你一脉相承的女儿!我真的很知足!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像平常人一样平安无事地生活,我当然感天谢地。如果,老天爷觉得赐福我们太多!非得要给我们一些痛苦的羁绊,我也不会退缩。
甜蜜,我自然会带着感激的心态去品尝;辛苦,我也会含着泪水去笑对!
所以,你不该一个人独自承担这份苦差事!不论生活的寒风把我们吹到哪里,风雨同舟,我们一家人都要共同面对!”她再一次把满含热泪晶莹的黑眸含笑地望向他。
“对不起!原本,我实在不想令你担心,更不愿意看你伤心!”像温情的秀女,他不由得泪眼低垂。
“好了!以后,你再也不要想那么烂的馊主意!你不知道吗?那才是一把锋利的真正要我命的铡刀!
不信,我们交换一下位置,你是不是才能体会到我说的对否?”
“我知道了!我做错了!
当我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我真有些受不了!为什么残酷命运老是不肯放过我们呢?!恶浪如此三番五次不停地袭击!
伤心欲绝,无奈之下,我心想,既然不能给你带来帮助,还不如让你对我死心,至少,在沉重的现实中,我可以不成为你的累赘!”
“你不知道吗?”她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
“什么?”他同样姿态地瞪大眼睛,唯一不同的是那真诚的目光中充满了真正的疑惑不解。
“老天要我背着你!”闪动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她羞涩地一笑。
“什么时候给你下的圣旨?”尽管,含着苦中作乐的意味,疲惫的面容上他还是露出了令人欣慰的笑容。
“命中注定!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她泪眼朦胧,柔情的目光中闪动着无尽的神往而憧憬,“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他点点头,笑意阑珊地望望她。
“我可是有真凭实据!”她提起轻松的语调,调皮地笑。
他又呈现出刚才的疑惑模样。
“你真不知道有这样的美丽而古老的传说么?”她认真地挑高清秀的眉毛。
“什么?”他一副茫然不懂的神情,同时,向前伸伸脖颈,又表现出急于得到答案的急切态度。
“你不是属猴子的吗?调皮的小猴子!”她不急不躁,反而稳坐钓鱼台似的稳重。
他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
“我的脊背上有你的标记,你没有注意吗?”她挑逗地眨眨眼睛含笑。
“你说那个圆圆的小黑瘊子?”恍然大悟之后,他舒了一口气,摇头一笑。
她把双手搅在一起,放到脑后,把身体靠紧椅子,舒服地往后倚了倚。
“不是说,人背瘊子没有福气,而瘊子背人才好的么?”他又皱起眉头。
“那也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而已!究竟事实如何,也很难说。
但是,我倒是希望能够背负你。而不是一直拖累你!”她情真意切。
“那好吧!
不是常说么,人多力量大!让我们彼此相互扶持!不管是茫茫的沙漠,还是葳蕤的绿洲。一起前行吧!”
*
月缺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未语泪先流。
眼前凋零凄惨、寒鸦哀鸣的景象,与是上次来时依然荡漾在心中的温馨相比,除非没有亲临其境,不然用天上地下比喻决不会觉得过分。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触目尽伤怀!
曲终人散的凄美本来就已经够让人断肠心碎的了!加上无可奈何、苦涩凄厉、滴血的冤屈更是如刺咽喉,犹如割心扯肺般地让人窒息!
这么一个痛苦的深渊!这么一出浸透血泪的人间惨剧!无论如何,她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竟会发生在梦一般美好,曾经弥漫着浓浓亲情的农家小院,竟会发生在自己最亲爱的人们身上!
村民,三五一簇,四五一群地远远地望着这座七零八落的小院窃窃私语。
“真不是人,欺辱一个可怜的哑巴!”有滴泪同情的低骂。
“唉!啥世道啊!
倒是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一马平川是吧!磕磕碰碰总是有的。可是,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家,转眼就让这飞来横祸给弄散了,实在让人受不了!那哑巴可是一个大好人呢!”有深深地惋惜。
“好人?!越是好人越命孬!要不咋叫好人不长寿呢!咋叫人心痛呢!”也有纯情的长吁短叹。
是呵!老天爷怎么会这样的狠心呢!怎么会忍心伤害那样一位与世无争,菩萨心肠一般的可怜人呢!怎么会忍得下心去剥夺这清苦一家唯一可以*亲情安在的乐趣呢!
谢风情纤柔的心被这三言两语咋舌的街谈巷议以及眼前的凄凉境况刺得血流如注,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地举步维艰。望着目光呆滞、憔悴不堪的顾父,千言万语都凝在滚滚苦涩的热泪之中了。
在她的耳边,一直萦绕不去的是缠绵悱恻、如泣如诉的《追梦人》,任由涨满眼眶的泪水涓涓淌得满面如涂鸦。
事实上,什么样的言语,又能安慰得了如此一颗被残忍的毒刀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心呢!本是一对浓情的同林鸟,而今风雨来时无所依的凄凉,让人如何承受!
无主的窗帘在冷风中凄凉地飘动着,孤独的门窗也被风吹得一来一去,犹如孤魂,不时发出令人心碎的声响。
“闺女!你婶子去看看那二亩花生出齐了没有。
一会儿就来,我在等她,你也坐下等等吧!”老人神智恍恍惚惚却极其认真地说。
最该伤痛的他,反而没有捶头顿足,痛苦流涕。骨瘦如柴、首如飞蓬,污面浊泪,恍如隔世,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都与他无关似的。木石一般,布满血丝干枯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茫然空洞,梦呓般呆愣愣地虚瞪着。
此情此景,让人看了心酸洒泪。但是,实际上,也许对他来说,与其清醒过来饱受残酷现实的折磨,能停留在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天大的福分呢!
“可怜的人,都疯啦!”陪着进来的好心邻居不时地擦抹着眼泪,“这事儿,落到谁头上都受不了!唉!老天爷真是犯糊涂了!咋能这样对待这对苦命的人儿!”
“都是我犯昏!早该打断狗东西的腿,就不会吓跑岩岩他妈了!”他突然晕晕乎乎地梦醒过来似的,提高沙哑着嗓音,自责地狠狠捶打自己僵硬的腿。
等哄骗得疯子似可怜的老人又进入梦境,邻居把谢风情领到门外,“唉!谁看了都揪心!”
“狗东西?——”谢风情欲言又止。
“唉!真是人渣!”邻居小声低语,“早就阴魂不散,恶魔一样不怀好意地纠缠岩岩他妈。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人们场面上没点名道姓的,也已经是心知肚明,冤枉不了他。
老俩口子,为了孩子,一个汗珠儿摔八掰地疼,也为孩子的脸面忍气吞声,一忍再忍,一瞒再瞒。
你不知道呢,吓的一个哑巴,经常提心吊胆跟老鼠躲馋猫似的。
唉!人若是倒霉,就是避坑,也会落井!人若是不要脸,真是百事可为!
那天,有人远远地看到那个混账东西又在追她,吓得她跑上了那座山。
后来找到时,就在那座山崖下。都猜八九不离十是被吓得摔下去的!听说,这可怜的人是因为没有及时抢救才走的!
唉!你说,这老天爷是怎么啦!都说好人有好报!那可怜的哑巴可善良了,真是连一只蚂蚁都让着走,竟遭这样的恶运,你说哪里还有天理!
闺女啊!想想看,一想到自己的亲人那当时的情景,什么样的人还能坐得住啊!
岩岩后来听说了,去找那个坏蛋,伤天害理的竟狗仗人势,把个孩子打得鼻青脸肿!
真是没人气!问你几句就烦了,将心比心,人家一个活生生的亲人都给断送了,人家就能受得了!真是不讲理!
可怜的孩子也倒霉,还了一拳,又还出了一场官司。
其实,有的听说,那不是人的东西早就有什么富贵病脑血栓,都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造的,也不全怪岩岩那一拳。
可是,现在这个浑天地暗的世道,没人没路的,谁又能救了这孩子的命呢!
我看,前几天,下的那场十年九不遇的大雪就有说头。你看,有谁见过,鹅毛大的雪花打着旋,一个劲地一层一层地往地上铺,不管是柔柔弱弱的小草,还是直挺挺的大树都垂头耷拉手地穿了孝衣。
这五黄六月天的,以前也听说过六月飞雪。亲眼见,还是头一回吧!
怨不得都说,这哑巴可能真是走得太冤了!”纯良的邻居频频落泪。
但是,六月飘雪又能怎样!能让衔冤的人冤情洗去,能掩盖住这不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