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晚霞悄悄爬上天空,又悄悄从西边垂下,被天边城市的高楼切割成了碎片,一片一片散落在我的视野里。

唉,又看不到了。如果没有那片高楼,我估计我们还能再看一个小时的霞光。我对旁边的小天说,却不看他,眼神直钩钩地盯着最后一片即将消失在高楼的剪影中的红霞。我喜欢霞光,因为我头顶的天空总是灰白。有阳光时灰白,没有阳光时也灰白。不下雨时灰白,下雨时还灰白。只有夜晚才会渐渐黯淡下去,暗得没有一丝星辰。即使有时月亮挂在天际,却也不是明月,就像被罩上了一层黑纱帐的微弱灯光。只有在霞光浸染时,天空才会出现活跃的色调,可是,那种色调在天空的尽头盛开后却瞬间凋零。

小天也感慨,是啊,那么匆忙,就走了。

我在草地上躺下,小天也躺下,他的头顶与我的头顶靠在一起,我们形成了一个180度的角。但我更喜欢用另一种比喻来形容:我们各是一条线段,在一个交点,相互凝结,凝结成一条。

我们盯着重新变得灰白的天空,小天说,或许这才是天空真实的颜色吧。绚丽的霞光,或许只是过客呢。

听到他这句话,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一股莫名的忧伤像晚霞一样悄悄滋生蔓延。我说,以前看过一个神话传说,好像在混沌初开时吧,一个巨人追着太阳,不让它落下,直到耗劲精力死去。当时觉得那人特傻,但现在,我也想像他一样,不过我不是追太阳。我想追上晚霞,告诉她,留下来,天空会因她而美丽。

小天没有说话,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吧唧吧唧的。我坐起来,看到他嘴里正叼着一丝草叶。

你这小子,忘了上次你的马踩坏草地那丫头片子怎么教育你的了?

他继续吧唧吧唧的,说话的声音变得有点大舌头。他说,杨雨你知道上次雯雯为什么会对我大发脾气然后跑回家吗?

废话,她把她爸的草原当自己的儿女,整天小心翼翼真像带孩子似的。你踩坏了人家的心肝人家的宝贝当然该挨批评教育了。突然觉得我的话有诽谤的嫌疑,然后赶忙改口。说错了,不是你踩坏了人家的心肝宝贝,而是你的马。草地是她的孩子,铁马是你的孩子,你孩子欺负了她的孩子做家长的当然应该接受对方家长的教育了。

他摇头,你这什么比喻啊,我还未婚青年一个,你可别乱讲,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如果以后找不到女朋友我非找你。

我是男的哎,你找不到女朋友找我有什么用?难道还想让我将功补过以身相许?

他笑了,不跟你瞎掰,知道不是你的对手。那天雯雯生气的原因是我骗她……

什么什么什么?你连她都敢骗!你是不是觉得对人生失去了兴趣啊?

去你的,什么跟什么啊。我给她打电话时说你也在,所以她才肯过来玩。可是你把我一个人扔那晾着走了,她一来就对我大吼大叫,真像你说的,沉潜艇落飞船。

我重新躺下,说,我知道了,她本来那一肚子的火是要对我发的,可惜我不在了而被你幸运的撞上了,而且还端端正正地撞在了枪口上。真是辛苦你了。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难道你就看不出来雯雯喜欢你?

我没真傻,也没装傻,但听了他这句话我就傻了。那丫头片子会喜欢我?对,她确实喜欢我,喜欢像我爸那样变着法子折腾我,不把我弄得进骨灰盒子不开心。想想从小到大,那混丫头有哪次对我说话是轻言细语的?每次拉开嗓门就嚷,我爸和小天的嚷法虽然都够让人惊讶好久了,可到了那鬼丫头那也只得靠一边凉快去。她一嚷就拿出非正常的声音,声音过处,寸草不生。但这种声音也不是随时可见,他只对我嚷而对小天说话时就温柔很多,有时候甚至还很淑女地微笑,点头。记得还是上幼稚园的时候,有一次这丫头竟当选了优秀小天使。而我很不服气,想肯定是哪位阿姨喝多了酒才选了她,因为我爸在喝多了酒的时候才会颠倒乾坤突然温柔一次。当一位阿姨把小天使王冠戴在她头上后,让她讲几句感言。正好扩音器突然闹别扭不发声了,而我正在讲台下面得意呢。瞧瞧,连扩音器都不服你当选优秀小天使。阿姨急得把扩音器敲来敲去,可还是没反映。然后我看阿姨的嘴动了动,似乎在说,那么取消讲话吧。我在下面笑得喜气洋洋,心想这小天使肯定在台上就哭个嘻哩哗啦。没想到她调节了一下气息,不靠扩音器直接开讲。那声音,洪亮得小操场上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嗓门,比扩音器还扩音器。她身边的阿姨笑得像我刚才哪样喜气洋洋,而我也愁得跟她想摔扩音器时一样了。

小天又说,我说呢,她真的喜欢你。

我问,你昨天带树叶去城里打针了?

他被我突然扭了180度的话题弄晕了头,一阵啊恩之后问,怎么了?

我说,你当时就没认真观察兽医的手?还有他手上的电子注射器?你真的没认真观察?他彻底晕了,坐起来似乎很紧张地问,怎么了?难道他对树叶动了手脚。我强忍住笑忍得胃痛,我说,别激动,树叶没事。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看到那注射器是否一不小心插在了你小子的脑袋上?

没,没有。不对,树叶明明是机器狗嘛,打什么针呢?他很郑重地说,似乎松了一口气。而我笑得在地上翻滚,他终于明白被我耍了,又开嚷,你这坏小子,拐着s弯道来骂我。昨天去打针的是我啊。改天我得去真的兽医院借个最大号的针筒来,给你塌塌实实地来一针抗痢疾疫苗。

嚷累了,重新躺下。小天说,好久没见拉菲尔了吧。他这句话似乎是一座山峰,突兀地出现在我平静的心境里。恩,很久没见了。我附和了一声,却不愿去想那个人。

好像上次被你那一招什么什么的怪招打败以后就再也没见了呢。

好像是吧。听小天这么一说,那个高高的身影,白皙的皮肤,宝石蓝的瞳孔又渐渐爬上心头。最清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白皙的皮肤上那道伤口,还有从伤口逃逸而出的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肌肤滑下,迎着阳光,红得刺眼。

他应该去天空军校了吧,他曾说他想做一个高级军官。小天不顾我对那个人的讨厌继续一截是一截的念叨着。

我不说话了,眼神向城市上方的天空侧了侧。

渐渐地静谧下来,只有晚风掠过草原的声音,我听到一层又一层的浪花,低低地说着话,脚步声越来越远。我也拔了一棵草,咬在嘴里,眼神停在微微颤抖的草尖。高高的天空里,灰黑色渐渐将一切散在那里的回忆和向往遮罩。

睡着了吗?小天问。

没有,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其实我今天想和你告别的。

告别?去哪里。

那里。小天的手臂伸直了,指着遥远的天空。

想去那里还不容易?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勇气我可以帮你,在你脑袋上一枪就成功。

我不是说天堂。我是说天空基地,天空军校。拉菲尔离开前告诉我,一个男人要有自己的梦想,而男人最伟大的梦想就是做一名舍身保家的军人。星际间的战争断断续续,所以现在地球很需要我们。我想今天晚上就告诉我爸,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明天早上就出发。小雨,你保重。

恩,我会的。我很平静地说,心里滋味却怪怪的。男人要有自己的梦想,而我的梦想是什么?曾经在幼稚园时的梦想是希望吃好睡好玩好,十几年过去了,当初幼稚的梦想却依然根深蒂固,没有丝毫改变。难道这就是拉菲尔常常怪腔怪调地叫我小女生的原因吗?

小雨,难道你真的再没有其它梦想?

我笑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只要吃好睡好玩好了就什么也不想了,哪还有什么梦想呢?

小雨,不要束缚自己的心了。其实你很早就想飞向天际了,不是吗?小天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他说,小雨,明天早上我会来找你告别的,先回家吧。

我默默点头,跳上飞板。

晚风多了几许凉意,从我的发丛,指间游移而过。

小雨,难道你真的再没有其它梦想?

小雨,不要束缚自己的心了。其实你很早就想飞向天际了,不是吗?

小天的话久久萦绕在耳际,难道我真的再没有其它梦想了吗?我在束缚自己的心吗?我很早就想飞了吗?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仍旧像一只断翅的鸟儿,还在父母的怀抱之下,还被凝固在地面,只能呆呆地看向往已久的天?

曾经,我和小天离家出走过一次,是在听了一个童话故事之后。故事里说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曾有一对美丽的大翅膀的天使,下降到地面后,他们的羽翼也随之脱落,散落在陌生的地方。如果谁能找到自己的翅膀,就能重新变为天使,就能张开羽翼在天地间飞翔。我拉着小天去找我们的翅膀,当时我们都满脸稚气。他问我,为什么要找翅膀,找到翅膀能怎样?我说,找到翅膀我们就能够飞,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我们还可以去看看,天空的外面是什么。

可是策划了好几天的出走实施不到五小时就夭折了,在这连天气都可以点播的年代,要找两个离家出走的小孩比找一只走失的宠物还容易。那以后我没有再说过想飞,因为我知道,我飞不远,飞不高。

跟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爸妈和我围着一张小圆桌吃晚饭,老爸板着个钢板脸,而老妈保持沉默时而向我碗里扔过来一片我不喜欢吃的蔬菜。

我咬着筷子脑袋,嘴里哼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老爸只轻轻抬头用锐利的眼神瞄了我一眼,老妈终于不耐烦了,问,你嘴里哼个什么啊?

啊,那个……其实没什么,只是哼首刚学会的歌曲。

老爸再次抬头,他的眼神洞察能力真的很差劲,一句话差点让我被米饭咽死。他说,是不是又想买什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又闯祸了?

其实这样的话我听多了,不以为然。只是他的两个问句里都加了个“又”字,让我觉得自己在他心中仿佛就一个不折不扣的淘气包。我壮着胆说,怎么会呢?爸,我想告诉您,我要去天空学院报名,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明天早上就出发。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哪里搞错了,我怎么把小天的原句给搬了出来,这不是在公然宣告打算离家出走吗?

老爸楞了楞,半晌才回过神来。也难怪,平常我可不敢这么严肃地向他示威。我心想完了,又得陪他上一节思想教育外送体育课了,说不定还得搭送几天的自由进去。他放下碗筷,慢吞吞地说,不行。我想,嘿,天地良心啊,我爸也知道心疼我了。他那人,虽然整天绷着个脸,但对后代的关心还是暗藏在内心的。然后他接着说,我担心你去报名时让人家因为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你而浪费时间和心思去找借口劝你回家。

我妈扑哧就笑了,我憋得脸发白,爸爸什么时候也学会小天说话那德行了,一截是一截的,而且弯拐得还够快。而老妈也值得批评,她儿子被人欺负了还笑。我站了起来,很严肃地对爸爸说,杨云宣同志,我想扎扎实实地跟您打一架,让您知道天是高的地是厚的。

爸爸冷笑一声,先吃饭,待会儿我把机器人战斗能力设置得再高些,你慢慢去和它们琢磨什么叫天高地厚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向您挑战。除非您认输让我去报名,不然我就把您打败然后再去报名。您只有两条路,是抵抗还是屈服,您看着办。不过我还是奉劝您一句,适时务者为什么东西您也知道的。

老爸哭笑不得,他说,好,既然你不适时务不想成为那什么东西我就陪你玩玩。

我一听,他还拐着弯骂我呢。我说,那么我先说说规矩,生死由命,双方都不承担对方的损失。我的规矩还没说完他捏了一根筷子就出去了,他说,废话那么多干嘛,快点打完了我可以休息。

我们在晚风中对峙,而母亲笑得一脸灿烂倚在门边观战。看自己老公和儿子打起来了还笑成这般模样,我实在佩服我妈那种用笑脸面对一切的乐观思想。

你真的确定这样跟我打?

老爸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回答。不屑于回答。

真的不后悔?我怕到时候我胜利了你又得说什么比试不公平的话耍赖了。我说。爸爸用筷子头挠挠自己的头,说,快,新闻要开始了。妈妈也在一边吆喝,快点打快点打,还有两分钟星际新闻就开始。我给你们记时,两分钟之内一定要产生优胜者,不然我进屋看新闻了。

老爸用一根筷子和我比剑术,这说出去多丢人啊。到时候小天那小子肯定有事没事就嘲笑我以强欺弱,同时赞扬我爸不畏强敌,知难而上,虽败犹荣。罢,罢,这是我爸自找的,又不是我反对他用剑。我从腰间取下剑,银白的剑锋泛起阵阵绿光,然后慢慢过度为蓝色,再变为红色、紫色,最后回复成白色。

不知道是否是剑光的原因,我突然发觉我爸的脸色也随着剑的变色而变色。当光晕恢复并稳定为白色时,他的钢板脸上夹带着很奇怪很复杂的表情。我扭过头看身后,夜色中的草原,黑浪缓缓荡漾,像沉睡中的孩子,满脸静谧甜美的微笑。我还以为我身后出现了外星人呢,不然我爸那看怪物展览似的眼神为什么会直直地投射而来呢?

他皱着眉头,转过脸看妈妈。妈妈温柔地笑,笑得那么安静。她点点头,然后说,新闻开始了,下次再打吧。

我怀疑我爸今天肯定偷偷喝酒了,因为我看他对母亲点过头之后眼神涣散地看着我,然后带着些许温柔说,进去吧,晚上外面凉。我激动得心跳翻山越海似的,我清晰地记得,当初他对小天家那只小狗也是这么温柔地说话的。

爸爸妈妈在搂下看新闻,而我在自己房间深刻地忏悔。不是说好一定要打败他的吗?怎么被他醉醺醺地给了一次温柔就激动得一塌糊涂?连正事都忘记了。我在房间来回地踏步,把地板跺得直响。我不是在用脚步声扰乱他们看新闻以此报复,况且我家的房子隔音效果比政府大搂的还好。我不停来回地走,是在模仿大哲学家的样子想点子。他们没事似的这样走来走去就能想出无比高深的哲学理论,我不相信我用同种方法连个损招都琢磨不出来。

正急得床上地下的走来走去时智能门铃告诉我爸爸妈妈正在门外。我向床上一躺,没好气地喊,开门。门开了,爸爸妈妈窜进来,我躺着没动。如果不同意我去天空军校,我就这样躺一辈子不起来了。哲学家思索问题的方法真的值得提倡,我只走了一小会就想出这样一个好招。

妈妈推推爸爸,然后爸爸似乎很不情愿地说话了,起来,收拾东西。

我躺着装植物人,嘴里瓮声瓮气地说,户外旅游?不去,我想就在这躺一辈子,说不定在饿死前还能悟出些人生真理。就算什么也没悟出来,至少也可以给科学界提供一个宝贵的资料,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究竟饿多少天才能上天堂。另外我准备再编个程序,把我每个时段饿成了什么样的图象以及感觉感想记录下来,说不定在科学界还能造成一些不小的轰动。我已经决定了,两位不必再多言奉劝,请回吧。

我说得跟决心献身科学事业似的,而妈妈笑弯了腰,爸爸则从房间的壁橱里找出一个背包扔我身边。

我把背包扔到床角,很疑惑地说,你怎么打开我壁橱的?不是需要语音与指纹识别的吗?

我是谁?还有我弄不开的程序锁?

听听,他说得自己俨然就是一个贯偷嘛。我说,妈妈,您先送老爸去医院吧。我听他刚才在问我他是谁,一定是生病了。病得还不怎么轻呢。

妈妈踢了我一脚,说,起来,把行装收拾好。明天去天空学院报名,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招生了,如果选不上你就耐心点等下次机会吧。

我一听,赶忙坐了起来。我没听错吧,还以为自己非得用苦肉计打持久战才能博得他们的同情心同意我去天空学院呢。妈妈,我爱您。我手舞足蹈地说。妈妈的对我眨眨眼,放在腰间的手指着站在壁橱边的爸爸。没错,如果没有固执的老爸的同意妈妈再同情心泛滥也没用。我清清嗓子,然后再清清嗓子才模仿老爸那及不情愿的语气说,老爸,今天……那个……恩……天气……我……就当自己一不小心喝醉了也爱您一次。

别那么多废话,先收拾东西。自己动手,我们看着。老爸满脸的严肃让我好不容易凝聚的对他的敬爱烟消云散。

自己收就自己收,这又不是多困难的事。只是他们双双站在那里像在对我行注目礼,弄得我手足无措还没开始动手额头就有大滴的液体滑落。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把几件最新款的衣服塞进包里,又猥猥琐琐地用身体挡住爸爸的视线把移动游戏机给塞了进去。

不到十分钟,我对两位还在肃立的家长说,我收拾好了,你们去休息吧。可爸爸拿过我的包,把里面的游戏机什么的小玩意儿全扔了出来。他说,你以为去户外旅游?天空军校即是天空军队的一部分,只要进入军校的,都视作军人。成为了军人,最大的使命是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保卫地球,保卫家园。说完我颇为得意,这句口号近段时间可热门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爸爸表情变得严肃,比平常板着的脸看上去更适合演大反派。他说,没有一点军人的阳钢之气,从新兵里随便拉个女孩子来都比你有气质。既然选择了天空,就不得不面对万钧雷霆,就不得不放弃对大地的依恋,知道吗?

我觉得我爸有时候说话特像念诗,特滑稽,但不敢笑,不然他还能弄几句诗来折腾我。我挺胸抬头,自认为特阳钢地吼了一声,知道!

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我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也许,是因为明天将面对是否能成为军人的考验所以紧张或者激动吧。我坐起来,坐在床角,捡起床边的一只鞋,然后抛向窗户。鞋正好砸在窗边的一个按钮上,然后重重落下。电子窗玻璃上的银白色光幕褪散开,透过玻璃,我可以看到外面的草原,被城市暗红色的天空染成深紫色。我居住了十多年的草原,明天就将告别了。还有这座我喜欢的房子,我的房间,都将远离。还有,还有温柔善良的妈妈,和整天板着张脸的老爸……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发现我歪倒在床上,头枕着手臂。衣袖上有两条长长的水的痕迹,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我背上包,走到房间外又退了回来,偷偷把书桌上的电子相册塞进包里。

我没有与爸爸妈妈道别而是悄悄出门,我以为自己是害怕与他们道别时他们突然耍赖皮不让我走了。但是不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强逼我留下。那么我在害怕什么呢?不知道。

走到草地上,跳上飞板,我再次回头。门慢慢关上,慢得像是被刻意延长的镜头。似乎那一刹那,被拉长得如一个世纪。我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屋子周围草地上的浪依然如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荡漾。

门关上了,我却没有随即离开。我在等智能门铃说那句,主人,平安归来。以前我常说门铃说的话虽然带着些温情的色彩,但那声音终究是人设置的。不管语言多么深动,毕竟只是冰冷死板的程序。为此我没少跟爸爸闹意见,说要把那些做作的语言给删掉。爸爸没有回答,而是用怪异的眼神久久地盯着天花板。

但此时,我多想再听一次。听完那一句我就得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再听听这些声音——只有家才有的声音。

主人,平安归来。

好的,你保重。我对门说,然后转身。归来,什么时候能归来?突然听到门里传出另一个声音,以前没有过的声音:儿子,保重。也许是昨晚妈妈逼爸爸设置到门铃里的吧。我回头,却看到爸爸妈妈站在开着的门里。爸爸的脸板着,但与往常有些微的不同。妈妈双手捂着自己的嘴,眼圈红红的像是眼睛被晨风吹进了沙子。

儿子,保重。

爸爸的声音,我能听出他没有喝醉。他早上从不喝酒。我站在飞板上,喉咙里像是有滚烫的液体涌动,双眼涩涩地疼。我用手背揉眼睛,知道自己的眼里也被风吹进了沙子,不然怎么会有泪水顺着手背滑落呢?

儿子,保重。

我重重点头,然后启动飞板离开,向着小天家的方向。

在半路遇见了小天,他的眼圈也红红的。我想,也许是因为近来环境的恶化吧,空气中的含沙量又增加了不少。

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然后问,户外旅游?

我轻轻地笑,摇头。

小天突然特激动,踩着飞板靠近我然后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就像抓住了潜逃的政治犯一样激动得快要从飞板上掉下去。他说,你,你小子,又离家出走了是吧?我得把你逮着了送回你家去,不然你爸到我家去找你说不定我爸怀疑我不是去天空学院报名而是伙同你出走。

你想哪去了?我也是去报名的。我连苦肉计都用上了,而我爸吓坏了,所以莫名其妙地就同意了。

他似乎不相信,问,真的?我点头,他近一步求证。我再点头,他依然双手紧紧抓着我像在拷问犯人。最后,我一脚把他从飞板上给踹了下去他才终于信了。

当我们即将离开草原时,后面追上来一个人。不用看我都知道是谁,除了雯雯那丫头谁敢那么大胆地在我们身后好远处就开始吼呢?她的声音够响亮,够力度,犹如大清早的看到了两个潜逃的罪犯。你们两个给我站住!我想,今天怎么这么邪门儿,一不小心做了两次逃犯。小天拉着我让我停下,我在瞪了他好几眼都没效果后靠在他身旁,轻声说,待会出了什么意外我可饶不了你小子。

雯雯赶到我们身前,眼圈红得像被哪个不知道天是高的地是厚的的小子给揍了两拳。我心中暗暗地笑,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丫头也躲不过风沙的袭击。心里笑得喜气洋洋而表面笑得阳奉阴违。我盯着她脚下的飞板说,雯雯姐,我的亲姐姐,您这飞板是新上市的吧?什么牌子的呢?性能不错啊,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我们了。改天我也得向我爸讨点钱去买一个。

她的嘴唇动动,我已经做好了捂耳朵的准备。但她没有吼出来,而是轻轻闭上双眼,俨然一个小淑女。她踮起脚尖,突然就吻了过来。我吓得脸色发白,心像被钢板拍扁了跳得如垂死挣扎。而小天那小子够差劲的,竟然比我还紧张,害怕。他的脸变换着色彩,双腿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休克从飞板上跌下去。

但我没有嘲笑小天胆小,因为在雯雯那丫头片子如此高深的举动前没直接倒地已经很不错了。而且,那张钢嘴,径直吻在了小天的脸上。

我捧着自己的脸,好不容易让心活过来。还好还好,小天那小子在,帮我承受这等比外星人抢银行还恐怖的折磨。如果那张嘴当时吻在我的脸上,我肯定与她决一死战,要不就把被折磨过的一半脸割掉不要了,去医院换个金属电子脸。

风安静地吹过,我咬着自己的手看着悲剧的一步步进行。而悲剧的主角,竟然是我最好的伙伴小天。雯雯的嘴缓慢离开小天的脸,而小天满脸红晕,就像爬满晚霞的天空。他羞涩地皮笑肉不笑,而我紧张得差点把自己的手指给喀嚓一声咬断了。

我说,小天,节哀吧。早知道今天,昨天……不,应该是一年前,你就应该开始停止洗脸了。

雯雯扭过头来盯着我,脸上的温柔还没散去。我吓得闭紧双眼,心想完了完了,折腾完小天又来折腾我了。看来今天不能去报名了,得让小天陪我去医院,换脸。我对她嚷,别别别,我的亲姐姐。我今天忘记洗脸了,脏。

没想到她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刚才的温柔烟消云散。她又用那比扩音器还扩音器的声音对我吼,你这混小子给我活着回来。吼完她踏着飞板向草原中心飞去,留下我和小天两人一个疑惑一个满面红花。不对不对,怎么会满面红花呢。虽然小天现在确实是那样的,但我可以保证他是被丫头刚才那一招彻底吓傻了,傻得明明还在恐惧的阴影笼罩下表情却像刚被可爱的女孩子昧着良心夸奖了一句似的。

小天,你还好吗?我关切地问,似乎他刚为我挡了一枪即将与世长辞的样子。

没,没事。

但我知道他有事,并且很严重。我问,脸还痛吗?他回答,她好可爱。坏了,不仅脸坏了连脑子都感染了,因为他竟然夸那丫头可爱!曾经在草地上有一位老奶奶坐着晒太阳而那丫头在一旁强行勒令我们听她讲故事。后来老奶奶说了一句,小姑娘真可爱。丫头高兴得忘记了折腾我们,倚靠在奶奶身边笑得跟个小恶魔似的,还露出几颗参差的尖牙。她得意得忘了形,问,奶奶,您从哪些方面看出我可爱啊?奶奶也笑,看也不看她说,我哪里能看见啊,眼睛都瞎了好几年了。当时我和另外几个小伙伴差点笑到没气,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地笑。于是后来在我们之中流传了一句话,只有眼睛瞎了的人才会说小丫头片子可爱。

我送你去医院?我拍着小天的肩膀说。

他终于回过神来,说,啊,什么?去医院?去什么医院?我们不是去报名吗?

还好,这小子抵抗力好,这么快就恢复了健康。

天空军校的报名点设在这个城市的军政大楼里。城市的楼房都方方正正,高到云霄。楼宇间的空气中漂浮着许多光影的广告牌,上面有一个箭头指向城市高楼森林的更深处。箭头下面有一行字:如果你觉得你想插上最坚毅的翅膀飞翔。

小天说,向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准没错。

我仰起脸,看到的苍白天空比在草原时看到的还要远,被高楼切成了碎片,散落在我的心底。我努力过,却怎么也不能把那些零零碎碎的残片拼出一幅完整的天空。

无数的地磁悬浮汽车在楼宇间穿行,拉出一条条色彩斑斓的轨迹纵横交错。城市的繁华让我不得不惊叹,可是,我却不觉得它美丽。也许真的如小天所说,我的家在草原,我的心,也深深埋藏在草原。

小天摆出很资深的样子问我,他说,小雨,考你一个问题。你说汽车采用了地磁悬浮技术后能在低空飞翔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我的目光落回低面,平整的大道上,冷冷清清。我说,明知道我是个超级机械盲还考我这么有难度的问题。

一点也不难,你想想。小天不依不饶。

我眼珠疯转了几圈,然后说,最大的优点,应该是对于车主的吧。小天点头,然后我继续说,最大的优点就是车主不用再交养路费。

小天一个翻滚,我还以为他被雯雯折磨过之后落下了后遗症,突然神经发作想表演一个特技动作。没想到仔细看时才发现他的飞板还悬浮着,而他已经姿势古怪地趴地上了。我赶忙跳下飞板去扶他,一边还说,那死丫头片子,把你伤成这样。等以后回来,我非把她的尖牙一颗一颗拔下来不可。

小天挥挥手说,没雯雯什么事。你的答案太有创意了,我一时没站稳就跌了下来。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在我看来最大的优点是空间加大利用了,而且肯定很难再遇到堵车这档子事了。

我点头。一个光影的广告牌飞近,穿过我们的身体。再次抬头看汽车在空气中穿梭,我轻轻说,科技发达了,真好啊。说这话时,心中却有了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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