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木贼
给阿时娘开颅的日子定下了,就在三日之后,等她先服过固本培元的药,再进行深一步的医治,如此把握会更大些。不过凡事无绝对,脉脉事前给阿时陈清利弊,病愈只有三成的机会,剩下六成有可能会损及病人的头脑,变得更严重也说不准,甚至还有一成会救不活她。这是一件险中求胜的活儿,但也是万不得已的事,如果再不施以救治,阿时娘可能连三个月也活不过。
好不容易阿时把他爹也劝服了,一家人准备接受医治,不料在这节骨眼儿阿时娘摔了一跤,把额头磕破了不说,还直接昏死过去,可把阿时吓坏了,找了人匆匆忙忙抬着娘亲,就到县衙找脉脉。
宋西腹泻一直不见好,拉肚子拉得成日腿脚发软脸青面黑,这会儿脉脉正在给他诊脉:“奇怪……难道是下药太猛了?宋西,你吃什么东西了?”
宋西哭丧着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没有啊,只喝白粥,可还是拉个不停。”
脉脉想不明白,药也停了,吃也都是白粥,怎么就不见好呢?她想想道:“去把粥端来。”
宋西一步三颤的进了厨房,脉脉站起来走出县衙,到门口空地上舒展筋骨,冷不丁有人走来拍了拍她的肩,她回首一看惊喜交加。
“师哥!”
来人身材颀瘦一身青衫,面容苍白像是先天不足,他含笑望着脉脉:“小丫头,可让我好找。”
脉脉定睛把他打量了好一番,又踮起脚越过他肩头往后看,没见到其他人,方才狐疑地问:“你是……悬壶师哥,济世师哥呢?”
双生子悬壶济世,从来就是形影不离,如今只见其一,让人感到很意外。
他摸摸她额头,笑道:“你认错了,我是济世。”
“哎呀!”脉脉惭愧地直吐舌头,“是你们越来越、像了,我才认错的。”她懊恼极了,盯着施济世的一张脸看了又看,然后气馁地说,“分不出来……怎么看、都觉得是悬壶师哥。”
“你不告而别,一去就是三月,与我自然生疏了,一时难辨也在情理之中。”施济世的口气略有责怪,“你近来可好?师父他老人家很挂念你。”
脉脉一脸歉意:“对不起……我很好啊,你们不要担心,等我回去,再向师父请罪,随他罚我。”
她就是药王谷的小宝贝,她跑了害得他们提心吊胆是不假,但谁也不会真罚她。施济世见她安好稍微松了口气,可一转眼瞧她脑后的头发都梳上去挽成髻,分明是出嫁妇人的发式,他心中一惊:“你成亲了?!”
“是啊,和言哥哥,他娶我啦!”脉脉大方承认,脸上还露出羞赧喜色,正说着话司瑜言从县衙里出来,她瞧见了伸手一指,“喏,他在那儿呢。”
司瑜言出来看见施济世,略感意外但也不算太过吃惊,他朝着二人走过去,朝着施济世拱手见礼:“济世先生。”
这下可把脉脉惊讶坏了:“咦,你怎么知道是他?”
她都分不出来是悬壶济世中的哪一位,司瑜言如何知晓?
司瑜言冲她眨眨眼,做了个口型——猜的。
“运气真好,猜对了呢。”脉脉拍手表扬他,“连我刚才也认错,以为是悬壶师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司瑜言若有所思瞥了眼施济世,动动嘴唇仿佛不甚在意:“哦,是吗?”
三人正欲进县衙,阿时娘被送来了,满头鲜血奄奄一息,脉脉大惊失色,诊脉过后当机立断,必须马上开颅施术。事出突然没有准备,脉脉有些慌乱,转眼看见施济世在身边,拉着他说:“师哥帮我!”
施济世点点头,在她去熬药汁的时候,帮阿时娘止血包扎,然后剃掉病人额顶的头发。等到脉脉回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阿时娘吃下一碗麻沸汤,不多时就昏睡过去。
脉脉手持刀具走来:“师哥,稳住她。”
施济世用布带把病人和案榻捆绑在一起,连脖颈也缚住了,还在脸颊两侧摆上装满稻谷的布包袱,把她脑袋稳固在案榻顶端。他用手轻轻扶住病人的头,对脉脉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脉脉拿酒液擦拭过病人头顶皮肤,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利落下刀。
开颅和开胸不一样,司瑜言的病是要取出心脏附近的异物,所以落刀要避开骨骼,而根治阿时娘的病,最要紧的还不是割开头皮,而是在颅骨上钻孔。虽然有施翁特制的刀具在手,脉脉在钻孔的时候还是十分费力,人骨坚硬,钻开十分不易,但是又不可贸然用力,否则引起大量出血就糟了。
脉脉累得满头大汗,施济世见状掏出手帕为她擦拭,手指轻轻在她眼前一晃,她才稍微分神一瞬抬头看过去,见他说:“我来。”
他伸出手,脉脉保持着胳膊姿势不动,脚底下挪开一步,先把两人位置调换以后,才飞快交接过手里的东西。已经卡入头骨里的钻具没有受到一丝影响,施济世接手以后,手指捻着钻具旋动,经过半刻功夫终于钻出一个孔。脉脉十分欣喜,取来铜镜反光,把极亮的光线投射到颅骨开口处。
施济世取出一根与众不同的银针,是寻常毫针的两倍长,而且顶部不是又尖又细,而是微微弯起带了小钩子,这根针极细极薄,针身只有平常的三分之一,仿佛吹一口气都能折断它。他缓缓把针从小孔里穿进去,凝目极视,脉脉正等着他把肿块从里面勾出来,却见施济世迟迟不动手,表情也愈发凝重。
“怎么了?”脉脉预感不妙,出言相问。施济世叹了口气,道:“都碎了。”
原来病人脑中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结块,而是以前残留下来的淤血肿块,凝固之后压制住了脉络,很巧的是并不致命,只导致了她神志不清。今天病人跌跤撞到头,猛烈外力之下淤血块竟然被冲散了,虽然勉强维持着一团的表象,但肯定勾不出来,一碰就会像豆腐花儿一样散开。
施济世不下手,是因为一下手就是把病人往阎王那里送。他缓缓又把针抽了出来,道:“合上罢,你我已是尽力了。”
说着他就去准备黏合伤口的东西,脉脉先是呆愣愣站了一会儿,在他又要动手的时候拦住:“师哥,再试试。”
施济世皱眉:“你可想清楚了,若是缝合好伤口再用药调养,她还有数月可活,而你若是清理不干净血块,她即刻毙命。脉脉,你明明知道哪种才是最好的办法。”
“拖着病体活几个月,依然认不出亲人,阿时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肯定比现在还要难过一千倍、一万倍。我答应过,会努力治好他娘亲。”脉脉忽然打开房门,“师哥,我还有一个办法,我们试试!”
很快,脉脉扯了一把木贼草回来。木贼草是一种杂草,广泛长在灌木林中,在乡间十分常见,因为草杆空心而且状似竹节,所以人们通常叫它节节草。她把节节草扔进酒里泡着,然后仔细挑拣了几根细长但是坚韧的出来,放在火上烘烤。刚好烤干,她拿起来放在唇间试了试,觉得吸吐气都很顺畅,拿着又走向施济世。
“记得小时候,我学说话、咬破舌头,吃不了东西,二师哥就拿这个、放进粥碗里,让我吸着吃。”脉脉沿着小孔轻轻把空心的草杆j□j去,“取不出来,就吸出来。”
施济世一怔,看着脉脉的眼神既欣慰又复杂。他见脉脉俯下头去,匆忙回神按住她肩头。
“你少沾这些血污,让我来。”
直到深夜,俩人才从房里出来。阿时娘的伤处已经缝合好了,现在敷了药包了纱棉,还沉沉地睡着,脉脉留她住在县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再过十二个时辰就能苏醒了。
他们进去多久,司瑜言就在外面守了多久,脉脉看见他的时候,恰好一抹银白月辉落在他肩头,衬得他像是天宫下凡的谪仙。
“言哥哥,唔——”脉脉打了个哈欠,歪头就倒进了他怀里,“困了,想睡觉。”
司瑜言揽住她轻轻拍了拍背,等到低眉看去,她居然已经睡着了。他面含笑意地抱起她,打算回房,却听施济世在身后道:“我在此等你。”
司瑜言回头,笑意已经隐去:“正好,我也有话要说。”
县衙后山鲜有人至的竹林,青衫的施济世站在林立的竹子中央,恍惚得让人分不出谁是人谁是草木。司瑜言与他相对,抱臂环胸,饶有趣味地打量他。
“公子的病如何了?”还是施济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司瑜言笑笑,不答反问:“我很好奇,先生为何来这里找我?”
施济世也不回答,又问:“我也很好奇,公子为何不告而别?莫非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与我有约的是施济世。”到了今时今日,司瑜言也不再与他虚以委蛇,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而阁下,分明是施悬壶。”
自称施济世的人默了默,似乎并不把他的拆穿放在眼里,道:“公子是何等聪慧之人,被您看穿是迟早的事,对此我早有准备。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公子能够信守承诺,借出司家的兵马。”
司瑜言负手在背,淡淡道:“你也看到了,以我如今的处境,怎么可能调得动司家兵马,悬壶先生这是强人所难了。”
施悬壶道:“大周天子驾崩的消息一传出,公子就避世远走,这难道是巧合?以公子之高略远见,如今虽然身在南浦,但想必对外面一切都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更不算什么难事。”
司瑜言冷笑一声,暗忖此人主意倒是打得好,诱他步步入局不说,现在还想趁火打劫。他扬起嘴角,傲慢道:“若是我说不借呢?先生打算怎么威逼利诱?”
“公子敢说这番话,定是已然药到病除。来此之前我不敢肯定,但方才见到脉脉大胆开颅施术,我便已经猜到,你让她为你剔除了异物。这也是为什么你离开药王谷,却一定要带上她的缘故。”施悬壶说话不疾不徐,风度拿捏得极好,可是说出的话便不那么动听了:“但我只猜中一样,没有猜中另一样,我没想到,你娶了脉脉。”
施悬壶苍白无血的脸浮起诡异笑容:“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对脉脉确有真心,虽然我不知这真心有几分,但是只要有就足够了。”
“如果我告诉她,你心里的异物是我亲手放进去,为的是让你有借口进药王谷求医,目的是接近秦王后人,你猜她会怎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忙忙忙!开学了好忙!又开始了站台吸粉卖声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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