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1)

63、木兰

虽说司瑜言允了脉脉出去,可她现在背负着公主的身份,并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她在府中尚不自由,何况出行,免不了仆从随侍一大群,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向郡城边上的岣嵝峰进发。

南岸这边有七十二名峰,岣嵝峰为其中之一,脉脉要去的地方叫伊山寺,就坐落在山峰下。这番出行对外说是礼佛,实则是专门为脉脉安排的郊游。怕她一人寂寞,司瑜言特意请了大嫂玉缘作陪。

前后来过颍川郡两次,脉脉是第一回外出好好观赏景色。出了城的路渐渐就不那么平坦了,她撩开帘子往外望,只见远处延绵不绝的山峰,回头看城池,四四方方一块平地,规规矩矩的,果真是太平景象,唯有司家宅邸后院儿那座由人堆砌出来的假山惹眼突兀。

司瑜言没来,金凤辇车里就坐了脉脉和玉缘,前有司家的卫队清路,两侧道路拉起了幔子不让行人瞧见,把公主的排场做得十足。脉脉看了一会儿,入眼都是黄色的幔子还有仆从,远处的山峰看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依然遥不可及。她失望地放下帘子,回头摸了摸蜷在脚下的滚滚,嘴角溢出不欢神色。

“怎么了?”

玉缘瞧她郁郁寡欢,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抬眸就见玉缘笑眯眯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是喜色。玉缘递了碟蜜饯过来,是盐渍的青杨梅,外面裹了蜜糖,一粒粒跟翡翠珠子似的。

脉脉拈了一粒放进嘴里,初时是甜的,可等蜜糖化成了水儿,她咬下去一股浓酸直冲脑门,牙都要掉了。她皱紧了眉头,含糊咕哝:“好酸……”话虽如此,她囫囵嚼了几下还是把酸涩的果肉咽下去了,只吐出核儿。

玉缘笑问:“还要吃么?”脉脉点头,似乎爱上了这种先甜后酸的味道,吃得上了瘾,不一会儿把一碟子蜜饯都消灭光了。

“我瞧你最近精神头不大好,该不是病了吧。你给自己号过脉没?”

脉脉被问得心虚,摇头否定:“我没病,真的。”

“没病便好,你这样子跟我前两月倒是相像,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多注意些。”玉缘也不多问,她理解脉脉的难处,任谁遇上这些事情,都会惊慌失措吧。就像一只小猫,长大了别人才告诉它其实是老虎,可是已经做惯了猫儿,没有老虎的爪牙,这怎么接受?玉缘含笑拉过脉脉的手,轻轻搭在自己小腹上,“你摸摸,三个多月了。”

脉脉盯着玉缘还不明显的肚子使劲儿看,眼神惊喜:“有宝宝了啊!”

“嗯。你是第一个知晓的。”玉缘满脸柔情都闪耀着初为人母的欢喜,但也有一份忧愁,“长子嫡孙……唉。”

在这样的乱世,这样的家族里出生,真不知是喜是忧。

脉脉觉得生命的孕育极为神圣,这是她回来后听到最好的消息了,可是她有些疑惑:“我是第一个……大哥哥不知道吗?”

玉缘含笑摇头:“我还没告诉他。”

脉脉没有问为什么玉缘不告诉司喻世,她只是一个劲儿替玉缘高兴:“大哥哥晓得,一定好开心。”她抿嘴想了想,作势要为玉缘把脉,“我替你看看。”

玉缘体质温厚,从脉象看母子都好。脉脉如实告诉了她,她像是松了口气:“因着要瞒住他们,我都不敢让人号脉,总是担心他万一有什么不好……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我信得过你。脉脉你知道吗?怀孕的女人会变得很奇怪,脑子里存着稀奇古怪的想法,他明明还那么小,肚子形状都没显,我却在盘算他长大后的事情了。”她如今变得多愁善感,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地低头,叹道,“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我该替他准备彩礼还是嫁妆……”

脉脉迷惘地看着玉缘的嘴唇,好像懂了她说的话,又好像不懂。怀孕本来是喜事,但到了司家却成为给大伙儿添堵的坏事……脉脉并未说出这些疑虑,而是道:“我有办法、知道是男是女。”

玉缘惊讶,却见脉脉从行囊里取出了毫针。她捏住玉缘耳垂揉了揉,“要取一滴血,有点疼。”

轻微一蛰,脉脉从针口挤出一滴血,盛在雪白的小瓷碟中。她撩开帘子把瓷碟对准阳光,仔细打量一阵,回眸笑道:“是男宝宝呢。”

她是药王施慈的爱徒,玉缘当然不会怀疑她的医术还有判断,这下心中大石落地,玉缘拉着脉脉的手,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说:“你和阿言也要抓紧了,给我的孩子添个伴儿。”

脉脉只是抿嘴笑,没有回话,玉缘当她害臊,也就随她去了。

伊山寺到了,玉缘和脉脉下了辇车,两人携手入寺。大殿里已经准备好了,她们装模作样去进了香,接着就该去佛堂听住持布道,还要跪在佛前诚心念经,替司家做一些功德。

玉缘晓得脉脉不耐烦这些,出了大殿在拐弯儿的时候拉住她,悄悄动了动唇:“念经文你就别去了,佛堂后面有个雅致的小院子,你去那里休息。想玩儿的话就叫上宋西,带你去后山走走,比在这里闷着强。”

反正脉脉都是用看的,是故玉缘跟她作唇语也没人发现。脉脉眨眨眼:“你不跟我一起么?”

玉缘温柔地笑:“我是长媳,怎么也要做做样子。你先过去,我待会儿找你。”

俩人一起去了佛堂,玉缘留下诵经祈福,脉脉则径直穿过佛堂到了后面的小院儿,身边只跟了两个婢女。

此地大概是鲜有人来,灰墙旧瓦看起来有几分落败,山下湿气重,墙根长满了大块的青苔,围墙上嵌了道不起眼的小木门,朱漆脱落,上面还落了把锁,锈迹斑斑。

院子里最引人注目的就属那棵天女木兰了,枝繁叶茂树干高大,郁郁葱葱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此时正是花期,枝头缀满了盛开的花朵,有些甚至已经开过了,花瓣张开露出淡黄蕊心,风一吹便窸窸窣窣地掉下来,犹如天女散花。

天女木兰花朵细长,开放时是含蓄而内敛的,只要花逝时才会展露全态,不过它却极香,脉脉站在树下,周围弥漫的全是这种“百步清香透玉肌”的味道。

她仰起头往树上望,好似在寻找什么。婢女见状大胆询问:“公主是要摘花儿吗?”

脉脉看着她的嘴,道:“嗯,你去搬梯子。”

“是。”这名婢女刚刚离开,脉脉忽然又支使另一名婢女,“找宋西,要滚滚。”

跟着脉脉久了,婢女们都知道滚滚的重要性,一听说公主想要见小熊兽了,赶紧出去传话。婢女匆匆走了几步又回头,见脉脉还是安安静静站在树底下,怔怔儿盯着树梢上一只鸟看。婢女心想快去快回,应当无碍,于是迈脚就进了门。

……

玉缘尚在佛堂,突然听闻后院一阵骚乱,她由侍女搀扶着从蒲垫起身,刚循声走过去,就见宋西跌跌撞撞跑过来,三魂不见七魄地哭喊:“不见了!少奶奶不见了!”

玉缘大骇:“怎么回事?!快带我去看看!”

小院里那扇斑驳的木门虚掩了一条缝,地上躺着已经开启的锈锁,护卫已经出去沿着一路寻找了,可迟迟没有脉脉的消息传回来,倒是有人发现了陌生的马蹄印。

弄丢了脉脉,玉缘浑身冰冷几欲晕倒,她抚着胸口强撑着,“快——快回府通知阿言!”

短短两三日,脉脉已经远离颍川郡数百里,来到了离药王谷不远的牛家庄。与她同行的不是别人,正是辛复。

从她回到司家,辛复就一直用传讯鸟跟她联系。他养的鸟儿与信鸽不同,身型只有麻雀大小,而且羽毛灰黑毫不起眼,谁能猜到正是这种鸟携带了一个又一个的秘密给脉脉?

脉脉从被软禁的牢笼里逃出来,跟随辛复的唯一理由是她想要知道真相,关于身世的真相,关于后背伤疤的真相,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利用她的真相。

牛家庄就在眼前了,脉脉的心情好了稍许,她盼望着尽快见到娘亲、外婆、小福,甚至那个毫不亲切的父亲。只要见到他们,只要他们承认她是女儿,她就可以告诉所有人她不是公主,别人都弄错了,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弃儿。

就快走到村头,脉脉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村庄里没有行人,没有牲畜,家家关门闭户,房屋顶上也没有炊烟袅袅……直到穿过了村庄,她也没有遇到一个人。

脉脉突然心慌起来,走着走着拔腿就跑,一直跑到小河边,看见了对岸外婆的小竹屋,她急忙过桥跑过去。

“婆婆——娘亲——”

她推开了篱笆,进去只见菜地荒芜,杂草长得都有膝盖高了,以前婆婆养的鸡鸭都没有了,院子里像是许久都无人打理的样子。她喊着人,可是没有人出来应声,于是她进了屋,发觉里面的陈设几乎没变,简直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床上还放着她和珍娘一起盖的那床被子。可是桌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她指尖拂起灰尘,才真的确信这里的确许久都没人住了。

脉脉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回头恰好对上辛复深沉的眼,他就一直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她从未感到过这么无助:“娘亲、外婆……去哪儿了……”

“跟我来吧。”

辛复摇摇头,口气似乎也很无奈惋惜。他带着脉脉翻过一个小土丘,然后指着下方一片碎石林立的洼地,道:“他们都在那儿。”

脉脉伸长了脖子使劲儿望,纳闷道:“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你自是看不到,他们都不在地上,而是埋在地下。”辛复残忍地吐露了实情,“你离开这里没多久,全村就遭到屠戮,无一幸免。你所谓的娘亲还有外婆,都葬在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孔雀有多苦逼你们造吗?每次想更新都爬不上来!大傲娇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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