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万寿节将至,宫容着手安排十皇子一行回宫。
十皇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平日黏央姬黏的愈发厉害,几乎是形影不离。
四姬跟过来都是为了万寿节的金莲舞,这点尤其让四姬不悦,因着通常练着练着十皇子便来打扰。
央姬是软性子的人,见不得十皇子委屈,便屡屡打发四姬离开。
这日,宫容已经命令下去收拾行装。可是四姬这边时时没有动静。
四姬是住西院,是整个避暑山庄最闷热又简陋的。四姬这个夏天过的可不是一般的憋火,有意使了性子。
宫容最是不耐这种不服规矩之人,使眼色让海棠过去。海棠英姿飒爽的得令,央姬怕出事端,提着曳地长裙跟了过去。
西院外守着端庄的宫婢,海棠说明来意,还未走进去,便觉得又闷又躁,捋了袖子一副大动肝火的模样。
没人比海棠更清楚,这女人难缠,四个女人更难缠,而女人中又以姬女为最。
海棠长眉一蹙,瞥了一眼央姬,意味深长。央姬费解,却是颔首紧跟,未作他想。
央姬一踏入,眉心便隐隐作疼,眼见四姬还悠闲的各坐一隅打着扇喝着茶,衣衫不整状,哪有半分要收拾行装的意思?
央姬还未开口,昭姬的丹凤便勾魂摄魄的扫过来,“真是难得,这是哪股风把咱们的大忙人给吹了过来?”
央姬这些日子没能好好练舞,又累及四姬住在这里,便好言道:“都是妹妹的不是,回头妹妹我任姐姐们教导。再过一个时辰船便要开了,妹妹我是瞧着姐姐这边无人收拾行装,特来帮忙的。”
饶是央姬话说的好听,四姬却不领情。瑶姬道:“央妹妹话说的好听,我们四位巴巴的日日找妹妹练舞,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在万寿节跳好金莲舞!而我们五个中间,就数央妹妹资质最差,想当初上元节央妹妹失误了,差点累及我们四位!可是自来了春晖山庄后,妹妹可有一日好好练过?”
央姬不予争执,事有轻重缓急,“四位姐姐请放心,待回了京,妹妹我自当勤加练习。”
丽姬热的撑不住,扯了一下罗衣,领口大开。丽姬冷哼:“央妹妹有小千岁和十皇子的靠山,平日就是耽搁了练舞,我们做姐姐的哪敢置喙半句?这金莲舞有差池的话,自然累及不了妹妹,而我们……”
这话是说到昭姬心坎里去了,昭姬就见不得央姬春风得意!
她倒要看看,十皇子一死,看她还拿什么得意!
昭姬道:“妹妹请回吧,我们四位是铁了心不回京了,我们可没妹妹的靠山,与其到时候一死,还不如闷死在这密不透风的院子里!”
海棠不是央姬,可没央姬的好性子。海棠就是奉命来的,只负责完成任务。
海棠见四姬油盐不进,把袖子折了三道,皓腕看似单薄,央姬可没小看其中的力量。
海棠一把捞起紫砂壶,命令道:“你们不听话是吧,我就让你们像这盏壶一样!”
海棠言罢,用力把紫砂壶掷在地面,茶水和碎片狼藉一片。
四姬吓的尖叫起来,守在门外的宫婢面面相觑。
始作俑者昭姬和瑶姬可不甘被一个奴婢给威胁了去,同时起身。昭姬狞笑:“区区一个奴婢,敢在本姬头上动土!”
海棠道:“哼,本管事不仅要动土,还要动手呢!”
——“你敢!”
——“本管事就没什么不敢的!”
——“瑶妹妹,我们一起上!”
——“找死!”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柳姬和丽姬隔岸观火。央姬忙不迭的出了院子,央姬的眸光扫过守在院门外的宫婢,都是一副老神在在充耳不闻的模样。央姬无法,只得匆匆的去找宫容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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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皇宫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盎然。
永宁殿。檀木云顶上悬以明珠、水晶玉璧上挂着歌功颂德的锦幔、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百官齐聚一堂。
当初被赏赐给宫容的金莲台又给搬了回来。五瓣莲开,光辉相映。
亥时整。五姬翩飞而入,各据金莲一瓣,腾空起袖,随丝竹妖娆。
央姬虽不成器,但胜在爆发力极强,此时更是凝神聚气,人舞合一,抵达忘我境界。
宫容慵懒的撑着下颚,油然忆起当初的央姬。当初她便是生生折了自己的生机,只为来到他的身侧。
央姬就像这一朵娇莲,看似柔弱如水,却不染淤泥。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很久很久以前。
他是什么时候停止动心的?
——从不曾停止过。
别人赏的是莲花的美/色,而他怜的是这一份纯粹。
——没有人比央姬更纯粹。
金莲花忽而含苞,忽而半开,忽而绽放,直到杜鹃啼血的怒放。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顿重的闷响,只见两个美人在飞跃之时,如同被箭射中的雁子,从飞翘的莲瓣滚下,沿着玉阶台一路摔到了红玉地面!
——如当初的央姬同出一辙!
这两个美人正是:昭姬和瑶姬。
丝竹戛然而止!
一片寂静!!
庆元帝震怒!
庆元帝拍座而起!
想当初。
——“这陛下越来越喜怒无常了,你说姬女哪个不是训练有素?比咱们小一岁的那五姬可不差过咱们,据说陛下兴起要换舞,自金莲台被赐给小千岁后便禁了金莲舞,换舞就换舞吧,那五姬好不容易排好,陛下觉得无趣,都给赐了死。不止如此,参与排舞的没一个逃过。”
——“后来教坊司无法,只得上报万寿节还是金莲舞,由咱们五个来跳。”
昭姬和瑶姬根本就在找死!
不光是她们两个找死,五姬怕是一个都逃不掉!
五姬跪在殿中。
“姬女名昭,罪该万死。”
“姬女名瑶,罪该万死。”
宫容缓缓走到中间,垂首的央姬远远的只瞧见浮在红玉地面的白色裾角。
宫容进言:“臣以为,昭姬和瑶姬犯上,该万死。万寿节,乃陛下之尊寿,举国同庆,这两名姬女如此就是大不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庆元帝脸色阴沉,储升在一旁谄媚道:“臣以为今日大喜,陛下仁德,这无干人等么……”
俨然宫容和储升就要保三姬了!
庆元帝面色稍霁,就要应了储升一言。
孰料。
太子和七皇子同时走了出来。
太子尖锐的讽刺道:“当初上元节央姬犯上,你宫卿可是拿出闾阁、教坊司一干人等说事,当初你口口声声说姬女失足是小,然足可见大。可是如今昭姬和瑶姬犯上,你宫卿怎么反倒偏颇了?”
七皇子醉眼惺忪的应和道:“就是呀,宫卿,再说这昭姬和瑶姬可是宫卿的人儿,你的人犯了上,你这般急着封口,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七皇子这话就说的严重了。
宫容甚是被动,却不改颜色:“两位殿下严重了,如今昭姬和瑶姬已不属于闾阁和教坊司,自是无法见其大,可见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无偏颇。虽说是臣的人,然臣独好央姬众所周知,臣可不知这两位有什么心思!两位殿下可不能信口诬陷臣对陛下的一片忠心!”
央姬心念辗转。此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昭姬和瑶姬可不是不惜命之人,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为了什么?
她早该想到,昭姬和瑶姬能是谁的人……
当初上元节,宫容之所以能堵住太子和七皇子的嘴,原是因为牵扯上了昭姬和瑶姬。
最后五姬都被送给宫容,太子和七皇子更是乐见其成。宫容算的太精确,所以顺理成章的救了她。
柳姬心有所属,丽姬最识时务,昭姬和瑶姬——该是太子和七皇子的人!
所以很好解释。
当初昭姬为何能导了一场好戏,引得许广差点强/暴了她!
而最识时务的丽姬口出真言:“央妹妹,你可要看好你的守宫砂了……这守宫砂,可不只是你自个的命……”
同是姬门出来的,央姬怎么可能相信,昭姬和瑶姬为了效忠太子和七皇子而置生死于度外?
央姬手心都是冷汗。一个念头闪过。
昭姬和瑶姬不仅不会死,而且是有备而来。
果然。
昭姬和瑶姬猛然磕头,齐口道:“昭/瑶姬有怨,有怨呀!”
宫容斥道:“区区姬女,敢大放厥词咆哮圣听!”
太子相护:“宫卿何故如此动怒?难不成宫卿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七皇子应和:“父皇乃有道明君,可不滥杀无辜。宫卿这般阻拦,与佞臣何异?”
宫容甩袖:“臣行得正坐得直,臣倒要看看这两个姬女能说什么!”
昭姬可怜楚楚道:“陛下明鉴啊,就是给昭姬一百个胆子,昭姬也不敢犯上呀。这舞是跳坏了,陛下要昭姬死,昭姬不敢不从。然,昭姬和瑶姬实有冤屈!”
庆元帝道:“说来听听。若是合情,姑且饶你们一命。”
昭姬和瑶姬脱了三寸弓鞋,从小腿处开始解白色的娟帛,只解到脚踝处。只见两人的小腿都是青紫红肿,俨然已重伤。
瑶姬如泣如诉:“陛下,姬女二人被人重伤,加上数日不得诊治,这才……”
“竟有此事?”庆元帝质问。
昭姬道:“姬女二人正是被宫府管事海棠打伤。此事有十殿下的宫女为证。”
很快两名宫婢过来作证。
央姬顿觉不好,这两名正是在春晖山庄守在四姬院外的宫婢。
这可是庆元帝拨给十皇子用的,连宫容都管不得的,想来便是庆元帝的耳目。庆元帝自然是信得过的。
一宫婢道:“回禀陛下,回京之前,宫大人的爱姬央姬和管事海棠去了西院,奴婢们只听见里面有破碎声和哭叫声,想必是起了争执。至于旁的,奴婢们不知。”
太子很满意,“昭姬和瑶姬,你们尽管说说,是因何事起了争执?你们又有何冤屈?”
昭姬道:“五姬之中,数央姬最为不济,又极其惫懒,我们四位每日找央姬练舞,都被央姬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去。这事众所皆知。”
瑶姬道:“上元节央姬就因金莲舞失足,前科俱在。我们也是想好好跳好金莲舞以报圣恩。央姬不仅不配合,甚至出了阴损的法子,让武艺高强的海棠伤了我们姐妹。央姬可是说了,只要我们二人先失足,她的过失就能被掩了去。”
昭姬添油加醋:“央姬有宫大人和十皇子的盛宠,这一损俱损可轮不到她头上……”
意味深长的欲言又止。
庆元帝勃然大怒:“区区一个姬女,仗着朕的臣子和皇儿的恩宠,就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
七皇子笑了起来:“难怪宫卿这么急着封口呢……就不知这算计呢,是区区一个姬女的意思呢,还是宫卿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