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的突兀声音,把林卿焕吓了一跳,即便是在没有月光星辰的晚上,其实也能看到些许模糊的影子,而这片枫树林全都已经落叶,只剩下枯槁的树杈子,林中的青石板台阶,视野也算开阔,况且,冬夜少了夏虫的喧嚣,更为静谧,而林卿焕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
练武之人,通常都有一种敏锐的感觉,能够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和周围其他人的气息,身后此人能够悄无声息近身林卿焕,必定不同寻常。
话音刚落,还未待林卿焕反应过来,那人伸出手,重重拍了一下林卿焕的左肩,询问道:“天色已完,道友此时上山,意欲何为啊?”
林卿焕再次被拍左肩,飞刀留下的伤口受力吃疼,条件反射似的直接跳开一丈远,兜着的烤红薯尽数散落在地。
林卿焕转过身,审视着眼前之人,是个老头,一身道袍谈不上如何衣衫褴褛,但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干净整洁,下巴上还留着一抹山羊胡子。
“道友如此惊慌失措,难道怀疑贫道是打劫的不成?道友为何如此冤枉贫道?吾辈修道之人,行于天地之间,探索宇宙苍穹之秘,行凡人所不能之事,你这小子,好生狂妄,不知吾辈修道之人的伟大,反而冤枉污蔑贫道是个拦路抢劫之徒,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见过没有,小心我一拳打爆你的脑袋!”眼前胡子拉碴的老头伸出拳头,慢慢靠近林卿焕的脑袋。
林卿焕有点懵,这年头,真是什么奇葩都有,但又摸不清此人有多深的武功修为,是什么身份,不敢乱来。
不待林卿焕回答,老头化拳为掌,再次拍在林卿焕肩头上,一本正经说道:“诶,看在你小子还算老实的份上,不一拳打爆你的脑袋也行,跪下叫我三声爷爷,我就放过你,诶,不行不行,我最多比你大一两天,叫我爷爷万万不行,这样吧,算贫道我吃点亏,随便给个百八十两银子赔礼道歉,贫道宅心仁厚,就放过你了!”
林卿焕被按着左肩,动弹不得,尝试用力挣脱,伤口疼不说,竟然没能动弹丝毫,右手收入袖中,按住袖箭机关,随时准备刺出。
老道人右手按住林卿焕,左手向林卿焕胸前的兜里摸去,林卿焕左手被制住,右手又不敢贸然离开袖箭机关,因此也没有阻止,翻来翻去,只有那块通天牌和剩下的十几两碎银子。
老道人将木制通天牌随后一扔,又把碎银子尽数丢进自己口袋,失望道:“不会吧不会吧!我看兄台你人模狗样一表人才,一大把年纪居然只有这点身家,将来怎么娶媳妇,你们读书人不是老说什么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看你这穷小子小子,修身就够你修一辈子了,还谈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啊!”
“诶诶诶!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这是抢劫吗?修道之人的事情,能算抢吗?你看这些银子,人家好端端长在地里面,被人挖出来,烧啊熔的,最后还要流落民间,被世人挨个践踏,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老道人说完后,一屁股坐在青石板台阶上,随手拿起一个烤红薯吃着,继续说道:“你看这个烤红薯,人家好端端地长在地里面,被人挖出来,放在火堆里,烤得这么香......烤得这么糊,最后还要被人吃掉,有多疼你知道吗,你知道吗?道无常而物有常,贫道修行数十载,仙风道骨游历天下,正是为了抚平天下不平之事,从你们这些奸诈小人的魔爪中,将它们拯救出来!如此功德无量之事,你说这叫抢吗,这能叫抢吗?”
能把抢劫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这个老道人,也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吃完一个之后,又将三个全部揣进兜里,拔腿就跑!
真要是人倒霉了,放个屁都能砸脚后跟,好歹还剩下两个,也不算太过不幸,做一个武功低微的刺客,真是有苦说不出。
林卿焕也不继续走,先找个隐蔽之地,将两个烤红薯就地吃完再说,免得再发生其他意外。
这个世界的灵气作用及其广泛,排除体内杂质,健体洗髓,甚至能直接当做能量使用,只要身体能够支撑起新陈代谢的物质,不用再在食物中摄取能量,也不是不行,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吸纳灵气到达一定数量级,并且能够轻松运用,目前的林卿焕,修行数月,还处在排除杂质和强化身体的阶段。
传说修炼到极致之人,能够修成无垢琉璃之体,闭气辟谷不在话下,甚至能够灵魂离体。
修成无垢琉璃之人,杀力未必有多强,但其身体能够达到一个极为玄妙的境界,按理说,只要不被人直接劈成十块八块的,无论什么伤,都能快速愈合,同时寿命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是常人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一夜打坐运功疗伤,林卿焕身上飞刀的伤好了不少,应该再过几天就能愈合。
笼罩天地的黑暗褪去,光亮逐渐多了起来。今天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两个太阳完全重合。
路边的枯草结上了厚厚的一层霜,林卿焕吐出最后一口浊气,在空气中形成一串白雾。
起身向上走去,青石板沾了雾气,变得有些滑,路边的枯草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林卿焕途中遇见一条小溪流,捧水洗脸,一汪冒着白烟的清水,蕴含了寒冬里的温暖。
穿云峰,顾名思义,此山最高处,穿过云层。
实际上,寒冬的云层,要比平时矮上许多,向上看去,便能发现这一层层的青暗,就在头顶。
不久后,林卿焕便置身云雾之中,云雾层层笼罩,能见度极低,吸入的雾气,让林卿焕有些咳嗽。
运动的能量总是能够让人在清冷中获得片刻温热,林卿焕提气向峰顶天池跑去,一步一阶,一步两阶,最后的极限,达到了一步五阶。
这个结果,令林卿焕还算满意,没有把灵气直接用于发力奔跑,而是通过运气维持身体内部的平衡,灵气让剧烈运动的无氧呼吸,变成了有氧呼吸,而奔跑,完全靠自己体力。
一跃出云海。
林卿焕停步,俯视脚下云海,没有意料之中被晨曦照耀的金光灿烂,反而如弱水般诡谲难辨。山间风起,行云流水,云海翻腾,波澜四起,就像一头愤怒的猛兽,想要吞没一切目光所及的事物。
林卿焕继续向上而行,脚下有一云海,天际还有一云海,偶尔有一两片雪花,被风吹落,飘到林卿焕身边。
林卿焕目测了一下,离峰顶应该只有百余丈距离,于是不再奔跑,开始慢悠悠朝峰顶走去,美景在前,散步踏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下雪的寒冷天气,总能让每一个生活在南方的人,都心情大好,暂时抛却烦恼,置身于这飘飘落雪中。
越往上走,雪便越大,直到林卿焕肩上和头上,都沾满了雪花。柔软的枯草和树叶上面,开始积了一点落雪,不过在这冷硬的青石板上,还是触之即化。
接近封顶,亭台楼阁开始多了起来,这些建筑,大多是皇室或门阀世族的建筑,几百年来,云水国皇室和各大世族门阀都有上穿云峰天池避暑赏雪的习惯,时间一久,便连成了许多建筑群。
林卿焕找了个僻静之处,将右手袖剑藏在鞋底。
至于左手袖剑,体积较大,容易被发现,林卿焕直接留在山下了,而刺客常用的其他装备,林卿焕一件没带,练好袖剑和袖箭,就够他折腾一阵子了。
果然,继续前行的林卿焕,很快迎来第一波搜查,早晨上班第一波“生意”,就遇见林卿焕这寒酸的样子,查过木牌真伪之后,便让他快滚,竟然连一两碎银子的油水也没有,也不知道这寒酸书生是怎么混到通天木牌的。
昨夜那留着一抹山羊胡子的老道人,将林卿焕搜刮一空,木牌随手一丢,竟然扔出去数十丈远,害得林卿焕在黑暗中沿着那个方向找了许久。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不被山羊胡子的老道人搜刮,今日上山,面对这层层岗哨,只怕也是留不住一文钱。
到达峰顶时,第二波搜查,负责防卫戒备的禁军,还是让他滚。
峰顶呈圆环型,像一口大锅,大锅中间,便是天池,不算大,可也不小,方圆两里左右。
天池边上有一个凹型,伸出天池的陆地,是人为填成,上面建的天坛,便是云水国皇帝历年敬拜天地祭祀先祖的场所,今日封禅,也在那里。
天坛周围修建了几间不大的宫殿,应该就是皇帝的住所,附近一大片区域,都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围了起来,像林卿焕这种身份的看客,是不得接近的。
穿云峰顶,此时已经有不少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打着伞,散步赏雪,林卿焕孤身一人,也不去自讨没趣,整个峰顶及天池周围,一面奢华豪贵,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一面荒芜杂草丛生。
林卿焕向荒芜的那一面走去,挑一处荒野枯草坐下,拍落头上和肩上的片片雪花,撑起油纸伞。
峰顶的各处通道,都不断有人涌入,这些人大多聚集在林卿焕的另一面,林卿焕躲在油纸伞里,将鞋底袖箭取出,用杂草擦拭了一下,放到鼻尖闻了闻,还好,不算臭,随即将它重新绑在右手上。
便是荒芜的这一边,人也开始不断多了起来,各种颜色的油纸伞,从峰顶看下去,像一个个大蘑菇。
人声鼎沸,各种闲聊吹牛的喧嚣,让林卿焕无法再精心打坐,于是向下走去,一场问剑,站得高或许可以窥得战况全貌,但距离太远,也无法感受到剑气剑意。
意境一说,向来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只能靠机缘和天赋去领悟参透。
林卿焕挑了一个合适的观剑位置,不高不低,不近不远。
只是这种风水宝地,周围人不少。
封禅即将开始,不断有带刀侍卫过来,让周围所有人肃静,违令者杀无赦,这让林卿焕暂时得到了片刻宁静。
封禅典礼开始,云水国皇帝这阵仗不小,天池对岸足有数千人,以云水国皇帝为首,按照一种古老的仪式,开始祭拜。
一鸣钟,祭拜天地!
二鸣钟,祭拜神明!
三鸣钟,祭拜先祖!
四鸣钟,祭拜日月!
五鸣钟,祭拜山河!
六鸣钟,祭拜风雨!
......
按照规矩,林卿焕等平头百姓,从第一次鸣钟开始,就得跪下,匍匐在地,以免惊扰天地神明,直到九次鸣钟祭拜结束,方可起身,期间不得用伞遮挡,只能任由雪花落在背上。
九次鸣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礼仪繁杂,可想而知。
九次鸣钟结束,便可以开始吃喝玩乐,当然,这仅限于对面,林卿焕这边的所有人,若不是自带吃食,只有干看着的份。
迎着雪花飘落,不少妙龄少女开始采茶,穿云峰天池特有的飘雪茶,可直接接上一壶落雪,将新采的茶叶放入其中,用特质的小火炉温煮,最是清香。
几名袖长数丈的白衣女子,踩着湖水飞入天池之中,开始起舞,雪花飘落,长袖翩飞,婀娜的女子身姿,配上这偏偏雪花,甚是应景。